第30章:人家心裏唬得慌(3 / 3)

柳城君借著酒興,早已將職責拋諸腦後:“當年去明國,也隻是路過,如今甚好,可暢玩一番。”

我卻於馬上陷入深思,輕輕抓著僵繩,放飛思絮,開城原是我的故鄉,自先祖鄭夢周被謀害之後,鄭氏家門支離破碎,流亡異鄉,我父親這一枝遷入漢陽已有五十餘年。

如今,竟然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可以回到故土,是怎樣的一種情愫,追憶,我非當事之人,如何追憶?

憑吊,唯有憑吊。風兒輕輕吹散了我鬢角的碎發,耳畔久久回響著父親自幼教授予我的一篇詩文:“此身死了死了,一百番更死了。白骨為塵土,魂魄有也無。向主一片丹心,寧有改理也歟!”此詩是先祖爺爺舍身取義之前,於私宅所作,《丹心歌》表明了他誓死守護如風中殘燭高麗王室的決心。

“看,快到善竹橋了,遠遠就能瞧見下馬碑,”永安大君指著前方一段白橋,“太宗大王有令,文官下轎,武官下馬,不論貴族及平民隻能步行進入。”柳城君提著僵繩,栗子馬一陣嘶鳴之後緩緩駐了馬蹄。

我三人俱翻身下馬,各自牽著僵繩,斑駁的橋上,隱隱有碧血,兩旁竹影搖曳,如泣如訴,仿佛可以看到,一百年前,刀光劍影裏,先祖爺爺及侍從數人死於亂刀之下,鮮血濺滿了不足十米長的善竹橋。

恭讓王四年(1391)三月,太祖大王李成桂狩獵墮的消息傳出,朝野不滿其大小勢力紛紛聞風而動,黨羽諸如趙浚、鄭道傳、南訚、尹紹宗、南在、趙璞等人先後被恭讓王放逐,龐大的勢力仿佛將在瞬間土崩瓦解。

在此期間,李成桂對政治上的風波不聞不問,一直臥病在私宅中。他的勢力不可能被輕易推翻,為了探明虛實,先祖爺爺鄭夢周深入龍潭虎穴,孤身一人前往他的府第。

在李府上,太祖爺爺看到的不是病入膏盲的李成桂,卻反而受到李氏的威逼勸降。大概早就預料到這一天,自是泰然自若地決定舍生取義。

步出李府,與侍從乘馬悠然上路,行至善竹橋一帶被李氏的家丁追上,梟首於市,抄沒其家。

我伏在一片碎影裏,莊重的行大禮,柳城君抬著濃眉,詫異的望著我:“下馬步行已示誠心,鄭尚宮又何必行如此大禮。”

“看來是你不知道,她是益陽府院君鄭夢周的後人,”永安大君的言語如落珠璣,回蕩在寂寞的善竹橋上,分外響亮。

“怪不得眉目之間那股子清高之氣不同於尋常女子,”柳城君感歎裏透著些許敬意:“卻也是忠臣之後,名門之女。”

新涼的指尖輕輕撫過聖人碑、國事碑,未免傷懷,隻可惜我身為女兒身。若生為男子,說不定也能頗有先祖遺風,風高亮潔,流芳百世。

想到風高亮潔,我隱隱有些自嘲,到了我這一輩,怕是不能夠了,為求自保,又愛上李氏王孫,周璿於一群宮女子中,亦敵亦友,真善之處已然有了心機。

“都是一百多年前的往事,又何必介懷,”永安大君於我的耳畔,聲音悠悠的:“我朝素來感念夢周大人的忠義,太宗大王繼位後追封其為“大匡輔國崇祿大夫領議政府事、修文殿大提學兼藝文春秋館事、益陽府院君”,立碑彰表其忠義,並入祀孔廟。”

“可不是嗎?”柳城君亦站在我的身邊,濃眉大眼裏亦蘊滿了寬慰之色:“聽說善竹橋後麵的崇養書院就是在夢周大人的故居上重建的,我們不如去那裏,也是去你的家門造訪一番。”

“相公,剛才我好像看見那個姑娘了,”說話的女子即使著粗重的布衣,依然身形曼妙,嫋嫋婷婷,一雙纖纖玉手捂在男子俊朗的麵容上。

“夫人,哪個姑娘呀?”男子轉回身,握著女子的柔荑,清揚的眉目裏滿是眷戀。

“就是那個清秀佳人呀,在漢陽街頭拾起了墜子,後來,又救了你那位姑娘呀!”男子寵膩的環著女子嬌小的腰身:“是不是眼花了?人家可是宮廷裏的尚宮娘娘,怎麼可能出現在開城的山野之間。”

女子緊緊牽著男子的手,一溜煙小跑,指著半山腰下快進城門的官道上:“你看,一騎紅塵,衣袂飄飄的女子,可不是她嗎?”男子順指女子的指尖,定睛望了望:“哦,居然是她,還有永安大君和柳城君。”

“啊?她怎麼跟那兩個風流公子在一處呢?永安大君倒也罷了,那個柳城君可好色了,”女子微挑了秀眉,眉目裏隱隱有些許憂心:“在長侗橋藝伎院,柳城君打了多少饑荒,死乞白賴的纏著人。”

清秀俊朗的一對碧人,正是金正勳與弦月,金正勳輕輕刮了刮弦月小巧挺立的鼻子:“別擔心,永安大君會保護鄭尚宮的。”

“聽你這麼說來,這兩位是不是郎有情妾有意呀?”弦月嬌聲婉轉,如黃鶯出穀。

“這個嘛,離開漢陽前,我隻知道心悅君兮君不知,”金正勳目光悠遠,懷抱弦琴的鄭尚宮,低頭淺笑裏那一曲長相思,娓娓道出心底濃濃的情願,“但如今看來,卻是不遠。”

弦月倚靠在金正勳的懷抱中,調皮的點觸著他下巴點點胡茬子:“我總覺著,永安大君這個人,太過於公子哥習氣,鄭尚宮那樣溫婉的女子,又生得那樣清秀,跟他在一塊兒,不見得會幸福。”

“盡替人瞎操心,據你說來,鄭尚宮合該跟什麼樣的男子?”金正勳擁著弦月,摩挲著弦月柔嫩的麵龐。

“像我相公這樣的男子,清秀俊朗的男子,”弦月輕咬著金正勳的耳垂,吹氣如蘭:“但,你已經是我的了,任誰也搶不走,你是這世間最美的情郎。”

“壞丫頭,”金正勳抱著弦月在一株開得火紅的楓樹下纏綿,一片接一片的楓葉繽紛的落在兩具交織的身體上,楓葉的紅、肌膚的白,在天地之間綻放出最原始、最激烈的情欲。

空氣裏散發著肌膚相親的味道,淡淡的,輕輕的,鹹鹹的,“相公,”弦月趴在金正勳的身上,下巴尖輕輕抵著他的胸口:“您會不會後悔,和我來到這鄉野之間,從此隱性埋名的過日子。”

金正勳輕撫過妻子光滑的脊背,攬過弦月:“弦月,我隻恐委屈了你,以後得跟著我過荊釵布衣的日子。”

“這有什麼關係呢?弦月隻要能跟相公在一起,平淡安穩,攜手歸隱,已經足夠,”弦月眉目盈盈,真誠、愛戀,都不足以表達她此刻的情懷。

“相公,我是那麼的在意你,”弦月的聲音越來越低,“永遠,都不許離開我,”“恩,弦月在,我就在,”金正勳的聲音亦一片模糊,繾綣、熱烈。

穿起衣衫,金正勳拾起散亂在一旁的鬥笠,弦月鬆鬆挽起散亂的青絲,係好前襟,兩人站起身,抖落了塵土、枝葉,金正勳又愛憐的撫過弦月碧玉般的麵龐,從袖中掏出一枝木簪。

“喜歡嗎?我跟隔壁的木匠學了為你打製的,你看水木年華的紋樣,是“玉簪暗暗惜華年”之意”,他輕輕的將木簪插在弦月的發髻上。

夕陽的餘光令著木簪在一頭烏黑的青絲上泛起柔和的暖意,“喜歡,相公最是貼切,喻示著你我二人“隻羨慕鴛鴦不仙”,過著神仙眷般的日子。”

鬆嶽山上鬆林茂密依舊,開城故又別名鬆都,古老的城牆在夕陽的餘輝下愈發顯得年代久遠,一百多年前朝鮮王朝的興盛,讓高麗王京輝煌的氣勢早已蕩然無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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