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平姐姐剛才跟我說的,難道還有假嗎?”徐氏又扯出了仁平公主,她聲淚俱下:“臣妾的孩子,臣妾懇請自己養育,望父王千歲成全。”仁平公主倒不以為然,她大大方方的走上前:“這天大的喜事,怎麼從弟妹的嘴裏說出來,弄的像蓄謀以久的事情似的,再者說三弟業已知道這個事情,我想既然三弟都有知道了,難道弟妹會不知道?弟妹不會是舍不得,這麼不懂事故意來攪局的吧!”
嚴宗聞言略寬了心,含笑說道:“母親舍不得孩子,這也在情理之中,但這孩子更是王室的,寡人是與中殿議過了,朝庭亦表示讚同,嬪宮是位德才兼備的娘娘,君夫人就放寬心吧!”
徐氏見大事已定,根本猶不得她分辨,當即便揮淚如雨,把一頓喜氣洋洋的洗塵宴弄得淒淒慘慘,好不掃興,永安大君百般無奈,隻得將徐氏拉出大殿,豈料,這夫妻二人剛出大殿,徐氏再也把持不住。
她緊緊抓著永安大君的衣襟:“都欺負上臉了,連我肚裏的孩子都搶,你難道都不敢說一句,合夥來坑我?”
永安大君火冒旺三丈,欲摔開徐氏的手:“你就不能安份些嗎?若不是因為你在大殿丟人現眼,我根本懶得理會你。”
“你還是不個男人?真是個窩囊廢,隻會躲在一群女人的裙子後現,”掙紮中,徐氏溜尖的指甲劃在永安大君的臉上,擦出長長的一條血口子,這一幕正為敬妃及仁平公主撞見。
原來宮人見永安大君夫妻鬧得不可開交,深恐事情鬧大,偷偷傳話給敬妃,她自是放心不下攜了仁平公主出來,倆人見此蔚然情景,竟然沒了主意,捂著嘴:“真是,連王子的龍顏都敢損傷。”
嬪宮亦跟著趕出來,見這情景,她連忙以身子隔在中間:“弟妹,快住手,當年廢妃尹氏就是因為抓傷成宗大王的龍顏,才被廢掉趕出宮廷的。”
又衝幹站著的宮人喚道:“愣著做什麼,還不將君夫人請開。”
一群宮人方七手八腳上前抱著徐氏,徐氏左右搖擺死命掙紮:“我們夫妻吵架,礙著嬪宮什麼事兒?你生不出兒子,被趕出去的人應該是你,敢搶我的兒子,想都別想,除非我死了。”
嬪宮聞言,當即腿一軟,伏在敬妃跟前,脫簪請罪:“慈殿娘娘,兒臣生不出兒子,原就是應自請出宮。要謀奪君夫人的孩子,兒臣不知從何說起,更非兒臣之意,請娘娘明鑒。”
“永安,”敬妃下了決定,她的聲音出奇的平靜:“跟你媳婦兒到中宮殿等著吧,一切之事,俱由主上栽定,”她俯下身去摻嬪宮:“你且起來,有我在,誰都不能趕你出去。”
仁平公主也連忙去扶嬪宮,勸了好一會兒,她方勉強站起身,靠在仁平公主的肩上。淚光裏,她的心,一陣刺痛。原來,永安大君正回頭緊盯著她,目光鋒厲,如劍指人心。
她毫無懼意,亦大氣凜然的回敬著他。這二人是第一次正麵交鋒,這目光召示在未來數十年裏,嬪宮與永安大君的生死恩怨,他們為此爭鬥一生,不惜賠上無數大臣的性命。
嚴宗實錄是這樣記載的:君夫人徐氏,嫁入王室未及一年,因失德忤逆中宮、損傷宗親顏麵、不與王室和睦,廢去封號送回私宅待產。而徐氏因接到廢位教旨,日夜啼哭失於調養,終於導致滑胎,流掉一個已成形的男胎。
敬妃得知這個消息後,不勝唏噓,吳尚宮寬解道:“其實主上和娘娘待徐氏已很盡人情了,若是嚴懲,早在娘娘病重的時候就已將她廢位,趕出宮廷了,哪裏還等到今天。”
她奉上參湯:“再者說,被廢掉的宗親夫人哪裏還能夠回到娘家,俱得出家去當比丘尼,比如前嬪宮,這天大的恩惠,她非但不知悔改,還失去了元孫,想來是徐氏過於偏執,娘娘就不必太在意了。”
至此,宮廷關於徐氏的記錄,到此為止。
興許是前段日子宮廷發生了太多事,亦或者是兩位上殿的康健,到了秋冬之際,易患舊急,嚴宗將政務托付給東宮,敬妃也將宮廷的主事權交予嬪宮,帶了親近侍從到平安南道溫行。
這年秋天,天氣出奇的好,天高雲淡,有成群的大雁飛過,從漢陽出發,往北行到溫泉郡,越往北走,秋天的景色愈濃,我坐在八寶華蓋香車的窗棱邊,貪戀的欣賞著沿途的風景。
不知何故儀仗突然停行不前,敬妃原再打盹,少不得驚醒,吳尚宮匆忙打發我去前方探問消息,剛下馬車,柳城君就打馬上前:“不妨的,回中殿娘娘,主上想射獵幾隻鵠。”
司雍院柳城君作為內需司主事官員,又是敬妃的侄子,再沒有比這更合適的隨侍官員了,他並不懂得從事政治,然鞍前馬後,妥貼安排倒也令兩位上殿很暢心,加之很懂得討兩位上殿歡心,這一路倒是有很多樂趣。
唯一遺憾的,就是自徐氏的事情之後,再也不曾見過永安大君。聽說他出門遠行了,也聽說他終日足戶不出,想到他,我的眼底有著淡淡的牽掛,他一定很難過吧,妻子被趕出去,隨後又失去了孩子。
吳尚宮扶敬妃出來,她仰望著澄藍的天空,風吹散了她額前的碎發:“很多年前,也是這樣的季節,那時主上還不曾坐上寶座,住在世子宮,每到這個時候,他便喜歡到漢陽的郊外去射鵠。”
“那時主上和娘娘,青春年少,主上每逢秋行射獵,都是帶著娘娘去的,”吳尚宮暈黃的眼珠裏滿是羨慕,敬妃搭著吳尚宮的手:“你如今也滿頭華發,算起來,這麼多年,也真夠為難你的。”
吳尚宮頗為感歎:“為什麼歲月就流逝的這麼快呢?那麼多事情就像是昨天剛發生的,”
“一直想給你找個好人家,也享受一下天倫之樂,每每想到這裏,我總覺著耽擱了你這一生呢!”敬妃的言語是真誠的,她與吳尚宮的情誼早已超越了主仆。
這主仆二人坐在香車邊,你一言我一句的重溫著舊事,我便到車後取水,給敬妃沏茶,宮人們早已備好了風爐,因在野外,一切從簡,小銅壺咕咕一響,我便往裏擲了把清水洗過的茶葉。
清亮的空氣裏,蘊著茶水的清香份外襲人,柳城君翻身下馬,握著鞭子走將過來:“跟鄭尚宮討口茶水解渴,”我打開茶碗,盛上一杯雙手奉給他:“大人,小心燙口。”
柳城君一仰而盡,裂嘴笑道:“好喝,再來一碗,滿上。”我接過茶碗,掩口笑道:“大人,酒滿敬人,茶滿欺人。”
“嗨,這在外頭,不講這個虛禮,”他一幅滿不在乎的樣子,又壓低了聲音:“我就喜歡吃你沏的茶。”
柳城君吃罷茶也不避忌,順手將茶碗扣在我的手裏,粗大的手指刮過我的掌心,我自是羞得滿麵緋紅,不住往後退。
他倒是一幅不以為然的樣子,還掏出手帕揩了揩嘴,隻是胡子上的茶汁還沒擦幹淨,就匆匆塞進袖子裏。一個劍挺,雖然身體狼坑,上馬的動作卻十分伶俐。
馬兒略驚,他緊緊的拽著疆繩,用力一扯,栗子馬一陣嘶鳴,驚得我躲閃不急,失手打翻手裏的茶碗。他則偏過臉邪邪的笑道:“怕什麼?這畜牲就是欺負你膽兒小,閃一邊去,別站在馬屁股後頭找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