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尚宮從提籃裏抓了一把帶露的忍冬,燦然笑道:“娘娘,大監大人已到殿外了。”
“父親,”嬪宮掀開垂簾,鳳目垂淚,伏在河城府院君的跟前嚶嚶而泣,河城府院君金佐根,因是從一品官職,又稱為堂上官,可以大監尊稱之,奇尚宮見此情景亦不勝心酸,領著宮人們退到殿外。
好半晌,金佐根方輕輕拍著嬪宮的肩:“心裏舒坦些沒?”嬪宮方緩緩欠起身,從袖子裏掏出手帕拭淚,“人前端莊矜貴的嬪宮娘娘,在為父這裏,永遠是個孩子,”他又望了望嬪宮憔悴的容顏:“請娘娘保重玉體。”
嬪宮親奉上熱茶,溫熱的茶湯洋溢著濃濃的父女之情:“請父親用茶,”金佐根修長的手指接過茶碗,言語淡然:“為父雖在外任,也沒一刻閑著,暗中為你的事情使勁兒呢!”
她的目光涼涼的:“女兒也知道,大殿的上述,想必多是父親的門生所為,”又歎了口氣:“但似乎,人算不如天算。”
“娘娘,有些事情,要循序漸進,不能操之過急,”金佐根親呷了茶水,“恩,這茶湯不錯,味道夠厚重。”
“父親,再過些日子,恐怕女兒就得看徐氏的臉色過日子了,”嬪宮低下頭,自艾自傷:“隻怨我生不出兒子,”
金佐根揚起劍眉、目光炯炯:“孩子尚未出生,但不知男女,就有轉寰的餘地,娘娘要打起精神來。”
嬪宮往前探了探身子:“徐氏飛揚跋扈早已失寵於王室,中宮殿欲將身邊的侍婢送給永安大君為妾,我曾想過要借腹生子,向那丫頭許以富貴,豈料,這丫頭多有猶豫,尚不能控製。”
“你果然進益了,但,遠水解不了近渴,是備策,而非應對之策,”金佐根亦往前坐近了些:“要一擊即中,直中要害。”
嬪宮聞言目光一轉:“難道,讓那孩子不見天日?”“嘖嘖嘖,你還是太年輕,”金佐根娓娓道來:“下藥這樣的事兒,太過於幼稚,除了穿裙子的後宮,有智謀的人,即使要用,也會作的更高明。”嬪宮自是側耳傾聽:“女兒願聞其詳,”
金佐根打開折扇:“同樣也是借腹生子,為父會在朝庭發起公論,正大光明要求王室的把孩子過繼到東宮名下,收為養子。”
“父親,永安大君可是個有野心的人,那個徐氏及其家門,已在朝庭有了勢力,這孩子養不熟,終究是為他人作嫁衣。”嬪宮有些煩燥,將手枕在案幾上,碰到手鐲叮當作響。
金佐根微微搖著折扇:“想要扳倒大樹,自然得連根拔起,之前,你們所做的不過搖晃枝葉,落幾個果子,成不了氣候。”他半眯了眼,目光如黑夜裏的流螢,若起若伏:“上一次,已摸清了徐氏家門在朝庭的底細,黃犬小兒,不過政客之輩,成不了氣候。你所要做的,就是充分利用一切可能以輿論打跨徐氏,讓她在宮廷無立足之地,逼她就犯。”
“徐氏與仁平公主勢同水火,昨晚又在中宮殿大鬧,攪黃了永安納妾之事,他們夫妻反目,永安棄之而去,徐氏氣得差點摔倒,”嬪宮將打探到的消息一字不落說予其父。
“內憂外患,漫說是個女人,就是朝庭大臣,也未必扛得住,你也該出場不必躲在幕後,這就是政治,殺人於不見血。”金佐根的眼神透著狠毒:“若徐氏在這種情況下,還能招架得住,坐得穩胎,生下兒子,那麼,娘娘,您也隻有盡人事而聽天命了。”
大造殿的禦膳廚房燈火通明,宮人們忙裏忙外,主上今晚設宴款待兩位府院君及其戚眷,美酒佳肴、瓊漿玉液,如流水般傳入大殿退膳間。
嚴宗與敬妃坐在寶座上依次向榮源府院君及河城府院君敬酒。兩位府院君自是彎腰謹身:“臣等謝主上與娘娘隆恩,聖恩浩蕩,”言罷,杯中的美酒盡飲。
我站在敬妃的身邊,近前服侍,亦按她的吩咐給兩位府院君添酒,榮源府院君較敬妃年長,已很年邁了,握著酒杯的手,顫抖不止,敬妃多次請求主上免去他外任的官職,接回都城頤養天年。
而河城府院君,嬪宮的父親,雖已過了知天命的年紀,依就是龍鳳之姿,修長的鳳目與嬪宮頗為相似,較之嬪宮的清亮,他的目光泛黃,炯炯有神,如陳年的美酒,擋不住甘醇之色。
見我在斟酒之際打量他,分明看見,卻視而不見,雖以袖子遮著臉飲酒,卻借著狹長的目光審視我。席間敬妃與嬪宮的喜悅之色自是洋溢於言表,永安大君則是神情有些落寞,他與柳城君、安陽君同席。
東宮舉著灑杯上前,他除了禮節性的敬酒,一聲不吭的坐在一旁,東宮打趣他:“這要做父親的男人了,越發持重了。”柳城君則在一旁自吃了口酒,衝安陽君擠了擠眉,兩人暗自偷笑。
宗氏親眷之間輪流敬酒,場麵愈發熱鬧起來,仁嬪公主便央玩擲劍令,鳳城君夫人擺擺手:“罷罷罷,哄我們這些老年人吃酒,又不是君夫人,十枝連中,”說到這裏,她四下望了望:“對了,怎麼不見君夫人?”
敬妃聞言自是有些尷尬,她抬了抬眉頭:“身懷有孕,不宜來人氣太多的地方,”便見徐氏搭著恭嬪的手,搖搖擺擺的走將進來,二人上前行了大禮,嬪宮另設了一席與她二人。
因徐氏懷著身孕,眾人自是一番慰問,仁平公主礙於情麵也少不得上前問寒問暖,徐氏因益母草之事對仁平公主很是防備:“還好,胎兒亦還康健,仁平姐姐,就不必太操心了。”
仁平公主當然聽得出徐氏的弦外之音,她臉上仍掛著笑容:“頭裏這十個月弟妹吃吃苦,之後興許就不必這麼操勞了,”“姐姐這是什麼意思?”她同樣亦聽出這意味深長。
“這個,三弟還沒跟你說嗎?我們都知道了呀!”仁平公主佯作不知:“以後東宮和嬪宮收養了弟妹生出的孩子,你當然就樂得丟開手了!”她依舊在笑,一幅看好戲的樣子。
徐氏如五雷轟頂,她雪白的小臉脹得通紅,緊緊盯著嬪宮,嬪宮見徐氏微恙連忙上前關切的問道:“君夫人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怪不得嬪宮娘娘這麼關心我,原來您早都安排好了,”她的聲裏滿是猜忌。
嬪宮神色和悅:“那是自然,你腹中的胎兒攸關著宗廟與社稷,我能不妥貼安排嗎?”她言語溫柔聽不出任何不妥之意,但之於徐氏就像剜卻心頭肉一般,她厲聲警告道:“嬪宮娘娘,我的兒子自己養活。”
徐氏此言一出,驚了在坐諸人,敬妃隻當徐氏又開始潑蠻了,暗暗抱怨:“沒人叫她來,一來了,就丟人現眼。”
嚴宗克製著不滿,命盧尚膳傳徐氏近前問話,“父王千歲,臣妾有一事相求,”她伏在嚴宗跟前,“原來今晚的宴飲,沒人通知臣妾,是嬪宮差人請臣妾來的,”
嬪宮上前盈盈一笑:“慈殿娘娘命兒臣主持家宴,自然少不了弟妹。”徐氏支起身子,滿是委屈:“結果嬪宮娘娘給臣妾設了局,”
嬪宮聞言一陣錯鄂:“君夫人何出此言?”
徐氏指著嬪宮,聲音顫抖:“是為了臣妾腹中的胎兒,她要謀奪臣妾的孩子,”嬪宮慌忙伏在地上:“父王千歲,臣妾的確很關心君夫人和孩子的康健,卻從不曾跟她說過這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