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大君一揮手,幾個宮人上前將徐氏架著,連拉帶拖的塞進早已準備妥當的軟轎,轎夫邁著急快的步子,迅速的撤離宮廷裏,但仍能聽到,徐氏在軟轎裏的掙紮之聲。
永安大君始終是背對著軟轎,直到夜空裏再也沒有徐氏悲淒的哭喊聲,他方轉回身,渾圓的臉抽動著,深深的抽了口氣,黑亮的眼睛,像夜空裏閃爍的星辰,極力的壓抑著傷悲。
這是很久以後,吳尚宮在我成為了君夫人之後的某一天,憑著回憶說予我聽的,由此看來,永安大君對徐氏,是一片真心,直到這個時刻,他還在為他與徐氏的將來籌謀,然而事態,卻是越來越失控。
媳婦兒氣倒婆婆,令婆婆昏迷不醒的行徑,很快在全國彌漫開來。朝庭探視的外命婦們由竊竊思語,迅速變成一場聲勢浩蕩的聲討。
原是王室的家務事,在國母的病危之後,變成了國家大事。
各地上表要求的嚴懲徐氏的上述迅速呈滿了大殿的禦書房,宗親們更是跪在康寧殿前,要求嚴宗廢黜徐氏君夫人之位,以正王室的法度,更是要以徐氏之事為例,維護禮教與傳統。
嚴宗望著滿滿一案幾的上述,隨意抽了一本,剛看兩行字就擲到一邊,盧尚膳親奉參茶:“主上殿下,是為君夫人的事感到煩惱吧!”
“真是家門不幸福,怎麼娶到這樣一個多事的女子,嘖嘖嘖。”嚴宗端著參茶,很是不滿。
“中殿娘娘業已醒過來,早上也能開口說話了,”盧尚膳像是寬慰嚴宗,又像是另有深意:“恭嬪娘娘在大殿外求見呢!”嚴宗往龍奇上一靠,將茶碗塞回盧尚膳的手中:“叫她先回寢宮吧!”
他摁了摁睛明穴:“尚膳,廢除這麼一個忤逆不教的君夫人不過是王室的家務事,可這背後到底是誰在主使呢?”
盧尚宮偏起頭,轉溜著一雙小眼:“老奴也深覺納罕呢,怎麼朝庭就打疊起一片聲,拿這個事情作伐子。”
吳尚宮正在給敬妃喂湯藥,我則在一旁按敬妃的意思給親貴們回書信,她雖然能夠說過,人也可以動彈,但這次中風確實嚴重損傷了她的健康,話說不到兩句就微微喘氣,人略動一動就滿頭虛汗。
我與吳尚宮盡瞧著敬妃的神情,加上自己的理解,凡事盡量做到她一個眼神,我二人就能心領神會,為此,嚴宗還大大嘉獎了中宮殿的宮人們,月份錢比尋常翻了一倍。
嬪宮自敬妃病倒之後,就再不曾回過東宮,她命奇尚宮在就善堂鋪開被褥,與仁平公主交替著服侍敬妃,恪守孝道、頗為盡心,讓身為女兒的仁平公主都感歎:“作媳婦兒能作到這個份上,就算是佯裝的,也有幾分真心了。”
我感到她在說這個話時候,永安大君匆匆掃過嬪宮一眼,那眼神裏流露著深諱、揣度,這樣的神情充滿了深深的猜忌,與仁平公主由衷的讚許,是顯而意見的。
說來也怪,敬妃醒來之後,倒沒理論徐氏的大不敬之舉,每每仁平公主要開口提及的時候,敬妃總是沉默著,這倒令眾人不敢造次了,一時半會兒摸不著她的心意,推舉我為妾之事自然也是擱著。
如此,到甚好,敬妃的沉默,將我由風高浪尖的當口暫時平靜下來,無風無浪的海麵,難得有一片寧靜,我在心底默默的寬慰自己。
彼時,吳尚宮走到永安大君的跟前:“大君,娘娘請您到近前說話呢!”永安大君站起身迎麵走過來,我低下頭,以禮節來回避這種迎麵相對。
自恭嬪摔過我一耳光之後,但凡有永安大君在的場合,但凡無可回避的場合,總是螓首低頭,盡量回避著,特別是今天早上,當時隻有我守在敬妃身邊,其餘諸人俱在偏殿用早膳,永安大君用罷早膳第一個入內侍奉,自然是要與他撞個對臉,我隻伏在地上,匆匆請了安,便低著頭迅速離開。
先欲取之,必先舍之,尚參不透盧尚膳的深意。
但我清楚的知道,至少在這個時候,不應摻和在永安大君與徐氏夫妻之間的恩怨中,並且,趁人之危的事情,實在是做不出來,即使勉強硬是在一起,可那是我想要的嗎?
永安大君行了大禮,上前替敬妃掖好薄被:“小兒失德,令慈殿娘娘抱恙,一切俱是小兒之過。”
敬妃涼涼的歎了一口氣:“說這些做什麼,我九死一生,從鬼門關前轉回來,也是放心不下你呀!”
“小兒心裏已有了主意,還請慈殿娘娘放寬心,”他是極其孝順敬妃的,想必早晨在我離開的間隙,應與敬妃作出承諾,敬妃搖搖頭:“我卻有了另外的主意,你去見你的父王吧,他在大殿等你。”
如此,永安大君倒是愣住了,他有些難以置信:“慈殿娘娘,小兒,”敬妃瞌上眼,催促著:“去吧,我也乏了,想歇息會兒。”內殿隻餘了吳尚宮,俱隨著嬪宮退到偏殿靜候吩咐。
在回廊上,望著永安大君急促的步履,嬪宮有些失神,她低聲衝奇尚宮說道:“去請東宮大人再到中宮殿請安吧!大人雖然政務繁忙,自娘娘醒後,他回到東宮殿,卻也隻派了東宮尚宮過來。”
“是,”奇尚宮嬌小的身影極快的消失在內殿的回廊裏,嬪宮則與仁平公主一道進入就善堂,就在合上推門之前,她倏地轉回身望著我,那雙鳳眼欲飛欲揚,她有話要對我說。
盡管宮廷傳得沸沸揚揚要廢除徐氏君夫人之位,卻自敬妃醒來後一連數日,都不曾有教旨頒布,敬妃經過十來日的調養將息,已能站起身,由吳尚宮與我摻著,在中宮殿外的院子裏小步走走,活動筋骨。
暖暖晨光中,敬妃的精神影兒分外清明:“連日臥病在內殿,可我把這把老骨頭給悶壞了,”吳尚宮皺紋叢深的眼角堆起笑意:“奴婢這心呀,到了此刻才算是落了地的石頭,踏實。”
敬妃蘊著笑意,輕輕拍著吳尚宮的手:“有你在,我就是閉了眼,也沒什麼事不放心的,”“娘娘切莫再讓奴婢受這樣的驚嚇啦,奴婢也是有了春秋的老婆子,”
吳尚宮略板起臉,一幅滿是不悅的樣子,倒令敬妃打疊起言語開解她:“罷、罷、罷,一會兒喝那難喝的湯藥去,省得你拿臉色給我看。”
我二人正要扶敬妃回到內殿,卻見恭嬪領著徐氏,姑侄二人都穿著素服,兩人伏在地上行大禮:“請求中殿娘娘,治大不敬之罪。”
敬妃揚起下巴,冷漠的望了望恭嬪身後的徐氏,一言不發,搭著吳尚宮的手轉過身。
內殿裏,吳尚宮接過藥碗,我奉上手帕,給敬妃擦了擦嘴角,即使是在病中,敬妃仍是很講禮儀的,她小心的吃藥,嘴角隻浸了些藥汁,這便是出身名門世家閨秀的風範,到底是出生不同。
吳尚宮陪敬妃聊起家常:“娘娘,榮源府院君大人前日進宮請安,那神情,見到娘娘,老淚縱橫啊!”敬妃歪在抱枕上,未免有些心酸:“自我搬進這中宮殿,府院君離開都城,距離我越來越遠了。”
“府院君都已是白發蒼蒼的七旬老人了,也不知道主上這一次召他回來,是否能讓他多些時日留在都城,”敬妃搖搖頭,歎了口氣:“聽主上說河城府院君也請求回到都城進宮問安呢!”
吳尚宮將手攏在唐衣裏,一臉好奇:“哦,那麼主上恩允了嗎?”“我勸主上讓金大監回到都城,自嬪宮嫁入宮廷後,他離開都城已有七年了,七年來不曾返家過一次,也夠有違人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