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初夏的夜
第9章:初夏的夜
宮廷的徹查在高內人受聖恩的喜事中草草了事,宮廷又這樣戲劇性的炸開了鍋,在一勺冷水淋入中,迅速恢複了平靜,隻是這平靜能維持多久呢?難得吳尚宮有雅興,命我陪她在禦花散步。望著漸沉的夕陽,不時有燕子輕拍著翅膀,從我們肩頭掠過。吳尚宮自語自語的笑道:“哼,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比官妓跳的歌舞還熱鬧。”我不解的遞上話:“娘娘,這是何意?”
在一壁假山的背後,吳尚宮停下腳步,偏頭問道:“聽說你今天去給高尚宮娘娘請安。”我略垂了眼:“恩,是呀,可惜沒見著,聽服侍娘娘的宮人說,娘娘身上不好,說來日再見。”吳尚宮指著不遠處,小荷初露的太夜池邊:“喏,你看看。”我順著望去,碧綠的尚宮服與碧綠的芙蓉池成連成一片,仿佛是芙蓉池的水輕送到岸邊的浪花,厚重的盤發邊係著繡有蓮花樣的發帶,在晚風中盈盈飛舞。吳尚宮衝我意味深長的笑道:“還能是誰呢?跟小宮女踢著鍵子!”
我的心口自然是堵得慌,笑容僵在臉上,翕動著嘴,卻如何也笑不出來。連日來,連續三次,高尚宮都推拖著不見我。原來真以為她生了病,擔心她的身體,其實她隻是不想見我,我最要好的朋友,在發跡後,不想見。想到這裏我的心像有一隻貓抓子劃過。吳尚宮拍了拍我的肩:“其實也沒什麼,人心隻有出乎意料的好,與出乎意料的不好,她隻是不見你罷了,”說罷,吳尚宮加緊了步伐向高尚宮走去。
“給高尚宮娘娘請安,”吳尚宮略彎了腰。高尚宮轉回身,忙扶著小宮女的手,她略整了整衣襟,還是那柔柔軟軟的聲音:“吳尚宮娘娘請起。”吳尚宮方抬起頭,衝我說道:“還不上前給娘娘行禮。”我隻得從假山後勉強走出來,低了頭謹身行禮。高尚宮愣了會兒,隨即說道:“免禮,”便收回視線,與吳尚宮攀談。吳尚宮不勉打疊起娘娘聖眷正濃、愈發容光煥發、早日誕育王子之類的客套話。的確,自高尚宮受聖恩之後一連數日,主上夜夜都到高尚宮自成一院的處所過夜。
我站在吳尚宮的身後,越過她低低的肩頭,清楚的看到高內人的麵龐,她的麵龐愈發白淨亮麗,在暖暖暮色中泛著一層不可思議的光澤,她開了臉,那生得頗為豐澤的小口擦著嫣紅的胭脂,在這張雪白的晶瑩剔透的小臉上,如冉冉盛開的紅蓮,與盤發上的發帶遙相呼映,美麗妖嬈。之前高內人楚楚可憐的溫柔甜美樣下僅僅如這芙蓉池邊才露尖尖角的小荷。
而此時的高尚宮,已風姿綽約的走向成熟,成為了後宮中饒有風情的嬪禦,這是我一生中見過高尚宮最美的時刻。彼時,我細細的咀嚼著吳尚宮那句人心隻有出乎意料的好,與出乎意料的不好。從高內人到高尚宮,她即大膽又謹慎,她與人友善卻不相信任何人,她看似柔弱的甜美的外表下,竟也如此美麗妖嬈,她究竟是怎樣的?在度過了重重危機,在人生迎來榮華富貴之後,她輕輕的撇開了多年的摯友。
初夏的夜,漸漸的長了,門外傳來貓兒喵喵的叫聲,這叫聲很輕,卻很刺耳。我本來枯坐於處所,就無心睡眠。聽到這貓兒的叫聲,不禁起了一聲雞皮疙瘩,近來的事情,太多、太雜,一向喜歡簡潔的我,聽到這撓心般的叫聲,更覺有些煩燥。特別是高尚宮刻意的冷淡,愈想愈煩燥。很想要去問個明白,每次走到房門,都不由自主的縮回手。一切都已發生了改變,她是上殿,我是奴婢,怎可同日而語。此時夜色已深,宮廷俱已安寢,就算還是想見,也隻能改日。
既然不能去找她,我著實又睡不著,不如出屋子透口氣。我拉開門,無盡的黑暗中閃爍著一雙犀利的眼睛,那眼神真是像,像是一個人,此時尚宮院裏的貓兒無聲的進過,也閃過這樣的犀利,又像貓的眼睛,我唬了一跳,抽了口涼氣:“洪內人,你怎麼站在我的門口?你不是應該待在東宮殿嗎?”原來是和楊內人一同去了東宮殿侍寢的洪內人。洪內人慌張的行了禮:“鄭尚宮娘娘,小女是來尋人的,不知娘娘可曾見過楊內人?”我趿著鞋走出房門:“怎麼,楊內人出了什麼事?到底是什麼事?”
洪內人一把拉住我,急急的說道:“娘娘,這兩天我看楊內人心情不大好,幾次尋問也不見她回答,適才用晚飯前,她說要來您這裏散散心、說說話就回,可是就在剛才嬪宮娘娘安排了楊內人給東宮侍寢,如此緊要關頭尋不見人,您說我能不著急嗎?能不出來找她嗎?”我歎口氣:“這丫頭,這不是她一直盼望的時刻嘛,走我與你找去。”
走出尚宮院,眼前的道路像是消失於漫無邊際的黑暗裏,僅僅借著微弱的月色可以看到腳下的路。如果我稍加細心一點,應該能注意到,今夜的路是沒有點燈的,尚宮院外道路的兩旁,平常總是點滿了宮燈。可是因為我著急和憂心,竟然渾然不覺。危險在黑暗中向我悄悄襲來,走著、走著,不知為何越走聲音越靜,正要回頭看洪內人,突然隻感覺腳下一滑,滾到路旁的的草叢裏。
我掙紮著在黑暗中摸索,連聲叫道:“洪內人、洪內人。”怎奈沒半點聲音,我努力用手撐著身體,這下可好,扭到腳脖子。一時半刻動彈不得,一抬腳就是鑽心般的疼痛。可此時,我顧不得疼痛,真是奇怪,剛才明明還見洪內人,她人到底去了哪裏。雖然受了傷,可是心裏又記掛著楊內人,這洪內人又突然不見,再痛也勉強的掙紮起來,艱難的挪動著腳步走回宮道。
就在此時,黑暗的宮道突然亮堂起來,數盞地火燈像無數隻貓眼由遠而近。今晚的一切,都覺著跟貓有關,不是貓,每一項卻都像貓。我心裏非常不舒服,感到很不安。走近才看到是吳尚宮和東宮殿的至密尚宮金尚宮領著幾個宮人走過來,吳尚宮冷冰冰的聲音是那樣的陌生:“鄭尚宮,楊內人呢?你把她帶到哪裏去了?”我一陣錯鄂:“娘娘,小女也是去尋楊內人,剛才洪內人來找我,說楊內人不見了。”一旁金尚宮當即插話:“今晚洪內人給東宮侍寢,如何來找你?鄭尚宮,你如此說假話,意欲何為?”
幾個內人上前架著我,連拖帶拉的押著我回到處所。借著明亮的燈火,一隻紅色的繡花鞋歪歪斜斜的橫在我房門前,金尚宮拾起繡花鞋一瞧:“鄭尚宮,這繡花鞋還是我們嬪宮娘娘賞的,楊內人與洪內人一人一雙,楊內人的是大紅色的,洪內人的是桃花色的,俱是經過我的手,你還抵賴?她若是沒來過你這裏,這鞋怎麼會有一隻。”
我驚惶的望著吳尚宮:“娘娘,小女確實不曾見楊內人。確實是洪內人來過,洪內人說嬪宮今晚安排楊內人侍寢,找不見人,還說她這兩日心情不好,所以在吃晚飯前說來找我,隻是用膳前,小女不是一直跟娘娘在芙蓉池邊陪高尚宮娘娘說話嗎?”
金尚宮又搶白道:“幹吃飯什麼事兒?吃晚飯的時候,我還見過楊內人,是吃完飯之後才不見人的。這是東宮合宮上下俱知道的事情,你幾次三番說謊,到底有什麼陰謀?”
平日裏一直幫我說話的吳尚宮,今晚態度出奇的冷淡與反常。金尚宮連番的逼問,任我如何解釋也是百口默辯。宮人將我推進室內,鎖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