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願為人妻、不為人妾(1 / 3)

第8章:願為人妻、不為人妾

第8章:願為人妻、不為人妾

如果有一天,吳尚宮年邁出宮,我將何去何從。如果中宮殿易主,敬妃升遐,不僅隻我,整個中宮殿的宮人,命運都未可知。

若敬妃再年輕些,我不敢奢望能坐到吳尚宮的位置,但是隨侍多年,按級晉封,恪守本分,即使主子不在了,也能謀到一個較好的閑職,最後年老出宮,可是我的上司和我的主子,她們年紀已高,彼如朝露,我能等,她們卻不能等。

我鬆了衣襟,解下腰帶,退卻長裙,將身上的配飾荷包、香袋一件件取下扔在小幾上,整個人亦趴在小幾上,捧著臉隻出神的想。命運如飄零之葉,該如何泅渡。應該去東宮嗎?該去嗎?“唉”,我長長的歎了口氣。

視線落在沉甸甸的荷包上,我打開荷包,取出那條銀光閃閃的十字架項璉。手指細細的撫過冰冷而堅硬的十字架,十字架的背後觸感凹凸不平,我移過燈火,湊著細看,原來有一行小字:“眾生平等。”

我喃喃的念叨:“眾生平等”,說罷,不禁自嘲起來,這簡直就是驚世駭俗。

鄭氏家門在高麗朝是名門望族,和高麗王室一直信仰佛教,曆經幾世,佛法與茶道也傳到了我父親這一輩,佛家也講求眾生平等,但我父親卻從不相信這些,他曾親口對我說:“有人的地方,就會有等級,就會有不平等,這個世界就是這樣,佛法的世界隻是一場遙不可及的夢想。”故邇他雖然看佛經,但是他卻並不信佛。

父親所言何嚐不是現實,單說我的周圍,就說宮女,宮女多為中人階層的子女,也有部分白丁家的女孩兒,賤婢的女兒原來連做宮女的資格都沒有。朝鮮恪守著嚴格的禮教、講正統儒家思想、講三綱五常、更講嫡庶之分。士大夫家的閨秀進宮為宮女子,多是成為後宮及嬪禦,鄭氏家門雖然沒落,也頂著兩班的貴族身分。

吳尚宮與我都是兩班的女兒,在出身上,她是覺著,不會辱沒了她的門風,調教起來也相較容易些。所以今日在宮廷,說到選秀,敬妃會如此輕視宮人,在她看來出身中人的宮女們,是沒有貴族的教養與風範的,比如恭嬪,這也就是她一直堅持要從士大夫家中選秀的原故。

其實我又何常不是這樣的想法,就算是交朋友也是如此,再比如說高內人和楊內人,高內人的父親是簽政高致君,曾隨使節團出使明國,若非高內人向往華麗的宮廷,她現在還在高府裏過著養尊處憂的小姐生活。

所以她滿口的詩詞曲賦,出身與教養在朝鮮時代還是有著必然的關係,而楊內人是譯官的女兒,隻有中人才會去做的官職,她的骨子裏,是卑微的,從平常的話語中她對我和高內人出生的羨慕,是能感覺到的,所以她是那麼渴求要給王侍寢、要改變自己的命運。

可是,對於平等我卻又是如此的向往,願為人妻、不為人妾,不就是對身分要求一種平等嗎?要兩情相悅,要心心相映,不就是對感情要求一種平等嗎?雖然在心裏對楊內人有些輕視,但亦是真心待她。

我談不上信仰佛教,可是對於佛法,素有所聞,在未進宮之前,因家在妙香山附近,常跟父親到山上道洗寺,聽父親與大師們說法,還是向佛之心。

我一麵不相信平等,但又一麵渴求著平等。一麵忍受著不平等的煎熬,為奴為婢,一麵又蔑視著不平等,心中充滿夢想。那麼,這條銀項璉又是何方之物?

這不是佛珠,非佛法之物。它又從何而來?除了佛法,還有什麼樣的信念是渴求平等的。

世界之大,天地之寬,還有很多人和很多事,是我想要去經曆的。是呀,我有一生的時間來尋找我想要的,盡管現在還不是那麼清楚的知道。

於是,我作了決定。

之後的事,吳尚宮自是感到可惜了的,她直說我傻,沒見過這麼傻的傻子,我卻含笑說道:“傻人有傻福。”並向她推薦了楊內人。這個春天,就在細雨裏悄悄逝去。灰暗的天空漸漸放晴,天氣一日比一日明亮而溫暖。三殿的康健,也隨著暖春漸漸恢複,又煥發了生機,一切都在好轉。

這日在我內殿服侍敬妃,敬妃命我替她抄寫《金剛經》,不曾想敬妃也暗暗的信仰佛教。朝鮮是一個崇儒排佛的國家,太祖、世宗對於佛教都是極力壓製的,直到世宗大王的妻子,昭憲王後病逝後,世宗對於佛法突然信奉起來,才使得佛教在朝鮮得已延續下來。

然而到了明宗時期,文定王後垂簾聽政,僧人普雨因為受到文定王後的信任而出任奉恩寺禪宗住持還有奉先寺教宗住持,使得佛教勢力獲得拓展,佛教在朝鮮再度複興,在文定王後王升遐後,全國的士大夫們掀起一場轟轟烈烈的廢除佛教運動。

作為王室的最高長輩,敬妃隻能悄悄信仰佛教。其實我早該知道的,敬妃有一串紫檀木念珠,她常悄悄隱在袖子裏撥弄。怪不得敬妃的麵相總是那麼慈祥,脾氣也是那麼溫和,相由心生,佛法裏講求寶相莊嚴,沒有善心,又如何一臉善意呢?敬妃伸出手,從案幾上的果碟裏拿了粒飽滿的杏子輕咬了一口,見四下無人,又手撥念珠:“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如此反複,不止十遍。

我微微抬首,不知何來的勇氣:“娘娘,依奴婢看來,這本經書是要世間眾生保持一顆平常心呢!”敬妃往前探了探身子,有些難以置信:“你也懂這個?不妨說說看。”我擱下筆,恬靜的說道:“那麼奴婢就說說愚見。《金剛經》裏,第一品:法會因由分,如是我聞,一時,佛在舍衛國祗樹給孤獨園,與大比丘眾千二百五十人俱。爾時,世尊食時,著衣持缽,入舍衛大城乞食。於其城中,次第乞已,還至本處。飯食訖,收衣缽,洗足已,敷座而坐。這裏並不曾說佛祖如何宏法,如何揚道,隻說了佛祖的日常起居,佛祖過著尋常人的生活,所做著尋常人的事情,這難道不是一種平常心嗎?”

敬妃嗬嗬的笑著,敲著案幾,連聲叫道:“好、好、好,怪不得我總覺著第一眼瞧見你就特別舒服,倒並非是你這個清新的模樣,原來,你也懂些許佛法的,看來是佛祖派你到我身邊,令我們二人結緣。”

我內心喜悅,卻又十分惶恐:“奴婢不敢,卑賤的奴婢能夠服侍娘娘,就是奴婢此生最大的福分了。”敬妃又細細尋問了我的家鄉、年紀,家中族人親眷如何。末了,她歎了口氣:“原來是鄭夢周的後人,怪不得,言語氣量自有氣度,可惜了,你會沏茶吧?”我謙遜的點點頭:“略知一二。”敬妃正要說話,吳尚宮在外求見。

隻見吳尚宮領著楊內人等兩位內人進入內殿。

吳尚宮抬眼瞧見我在抄佛經,又瞧了瞧身後兩個內人,我借提筆之際,用袖子遮住佛經,不使人瞧見,其實那經書不看也罷,早已爛熟於心。

靠記憶慢慢寫來。吳尚宮等行完大禮坐定後:“娘娘,奴婢挑出這兩個宮女,您看看她們的身量、麵相如何?”說罷,吳尚宮移開身子。敬妃的目光便落在兩個內人的身上。

她先瞧了遍楊內人,楊內人常服侍敬妃,如此她心中亦滿意的,我借著眼角的餘光,看到楊內人眼中的自信與喜悅。接著,她又細細的打量起楊內人身旁的宮女,這個宮女我從不曾見過,不是中宮殿的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