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的豐乳肥臀,即緊緊閉著嘴,也無法隱藏那淺淺的雙下巴,一張蜜合色的圓臉,雖然並不白皙,卻是透亮的,泛著兩朵自然的紅暈,隻是與楊內人的翹首以待不同,她始終低垂著眼,顯得乖巧安靜,她生得沒有楊內人美,可是,她卻是如此健康而有朝氣,像是從杏樹上剛掉落的熟杏,更重要的是,這丫頭為何看起來像是見過的。
吳尚宮指著她說道:“這丫頭是禦膳廚房的洪內人,十九歲,是生育的好年紀,曾給娘娘送過禦膳。”敬妃收回視線,看著吳尚宮:“既然給我送禦膳,如何沒見過。再者說,中宮殿有燒廚房,怎麼會從禦膳廚房送膳呢!”
吳尚宮抽動著嘴:“娘娘,前兩日主上打發人給娘娘送燕窩粥,不知您可曾記得?”不知是因為吳尚宮的臉色素來偏黑,還是因為連日的操勞,總覺著今日她是黑頭黑臉的。
敬妃吸了口氣:“叫她們先下去吧!”兩位內人彎著腰,徐徐退出內殿。吳尚宮見二人出去後,坐回原位:“娘娘可是不滿意?”敬妃敲著案幾:“讓我想想。”時間在敬妃的沉默中,變得漫長。吳尚宮越發表情嚴厲起來。
一直以來,吳尚宮都是敬妃的給事中,敬妃對於吳尚宮是相當信任的,基本是言聽計從。今天敬妃的如此沉默,令吳尚宮十分不安,終於,吳尚宮打開了話題:“娘娘可是不滿意?如此,奴婢再多挑些內人來,讓娘娘一位一位的挑。”
敬妃從果碟中又拾起一顆杏子:“你最近好像遺漏了一件事兒,也說不上是遺漏,是該辦了,不是嗎?”吳尚宮低頭一想,她突然抬頭張開了嘴,又吸了口氣,方說道:“是,是奴婢疏忽了,還是娘娘考慮的周到。”
敬妃將杏子塞入口中,緩緩動著嘴,不曾聽到一絲一縷咀嚼的聲音,接著,吳尚宮雙手奉上瓷碗,敬妃對著碗口吐出杏核,又從袖子裏掏出絹子,慢慢的擦嘴。在我看來,寶相莊嚴的敬妃,當然有貴為國母的禮儀與舉止,吃個杏子根本就沒弄髒嘴,擦嘴這動作實在有些不必。
隻能說明敬妃是追求圓滿的,心思較尋常人細膩,連事無俱細的吳尚宮,在麵對敬妃的心細如塵,都顯得有些粗疏。其實,我看到僅僅是一麵,是表麵,是知人、知麵,但更多的別一麵,卻不曾看到,這主仆二人三十年來的默契,這舉重若輕、輕言細語的背後。
一連幾日,敬妃都召我在中宮殿抄寫佛經,她望著我的說道:“這佛經要抄三份,一份送給嬪宮以慰早殤之子,一份送到國師堂,那裏貢奉著列祖列宗,還有一份,你放這裏就好。”我俱一一答應了。自上次說金剛經,用敬妃的話說結緣之後,與敬妃似乎無形中拉進了許多。雖然我們隔著身份、隔著年紀,卻不知為何,敬妃在我的心底是那麼的慈悲與可親。
我幾近用一種近乎於虔誠的目光崇拜著敬妃,敬妃似乎也看出我對她的崇敬,她忽然說道:“佛法也是需要護法的。”我不禁洗耳恭聽。她眯了眼:“若沒有像阿育王那樣的護法名王,孔雀王朝不知要紛爭到什麼時候,這佛法也不能傳到我們朝鮮來。”
我亦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是,前半生殺人如麻的黑阿育王,因誠心向佛,後半生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成為提倡平等、仁愛的白阿育王。敬妃又添了句:“所以要誠心向佛,佛有人性,人有佛性,人生在這世上,不斷的造業,就要不斷的禮佛,洗清身上的罪孽。”
我倒三不招倆順著敬妃的話說道:“可不是嗎?奴婢的向佛之心,雖有,卻是誠意不夠,若能像娘娘這樣,奴婢才算了悟了。”敬妃睜開眼,笑眯眯的說道:“赤子之心,尚需泅渡。你生在紅塵中,心是不可能超出於紅塵之外的,更何況,是這鮮花著錦的宮廷,人間的榮華富貴、權位尊寵都集中在這裏,養養心就好了,年紀輕輕的,一片大好,作什麼了悟,你要去當比丘尼,我還舍不得呢!”
一時殿外腳步聲紛至遝來:“娘娘,嘉蔭宮恭嬪求見。”敬妃理了理衣襟,又用手撫了撫盤發,坐直了身子示意我退下。我便緩緩的出了內殿。敬妃剛落“宣”字,隻見恭嬪提著裙擺,一身珠搖玉晃的急急的闖將進來,恭嬪素來是缺少涵養的,到底是中人出身的宮女,這是吳尚宮一提起她,常常說的話語。她雖然缺少涵養,也不至於沒有教養,像今日這樣失態,想必事出有因。
我故意放慢了腳步,任一頁經文跌落,磨磨蹭蹭想聽一二。隻見裏間很快傳來:“中殿娘娘,吳尚宮為什麼帶著宮人闖入臣妾的嘉蔭宮?”真是態度輕浮、言語放肆,我在心裏咒罵著這個粗魯的女人,她這般模樣就像一個潑婦在佛祖跟前耍賴。
敬妃那柔和的聲音輕輕飄來:“恭嬪,有話慢慢說。”我的手指剛觸及經文,隻見幾幅黑色的裙擺移到我的眼前,我一抬首連忙行禮,吳尚宮和監察尚宮權尚宮一前一後往內殿進來。心想大事不好,連忙拾了經文,迅速離開。
和我相熟的楊內人因被選為要侍奉東宮的宮女,和數日前一麵謁見的洪內人在訓育尚宮的安排下,接受侍寢前相關培訓,因為是為了替王室開枝散葉,而非一時滿足君王對於女色的需求,所以宮內對這一次選侍寢內人十分慎重。
少了楊內人這個包打聽,她是最善於在宮中搜羅事非,製造話題的,我除了當差就是在處所,除了服侍上殿和吳尚宮,就隻與她和高內人相熟。高內人因主上回宮,亦是事務繁忙,多日不見。對於今天所發生之事,心裏好奇也無從知曉。
雖然站在殿外,也隱隱能聽到內殿傳來的聲音,隻是吳尚宮不斷的喝斥:“恭嬪娘娘,請您保持體統。”看來恭嬪情緒十分激動,就算是竭力壓低著聲音,還是能從隻言片字中聽出端的。“驗明正身、至密尚宮。”
我掩著口,高內人那件事,又與恭嬪扯出什麼幹係?不論恭嬪如何高聲,也不論吳尚宮如何氣勢洶洶的壓製她,俱不曾聽一字一句敬妃的說話聲。內殿因著恭嬪與吳尚宮此起彼伏的聲音,被撕扯的喧嚷,我抬起頭,殿閣上的鋪得層層密密的青瓦似乎都在震動。
這樣持續了良久,內殿的大門終於拉開,恭嬪用手理了理略鬆散的鬢發,見眾人都抬首打量她,更是怒不可遏:“卑賤的東西,瞎了眼,敢這樣無視上殿。”眾人連忙低頭,恭嬪怒火衝天的一麵趿鞋、一麵衝自帶來的宮人說道:“幹站著做什麼?不上前伺候上殿。”
她的宮人方提著裙擺上來,恭嬪一巴掌摔在那宮女的臉上:“賤人,耳聾眼瞎的裝什麼糊塗。”那宮女即使挨了打,還得小心扶著恭嬪。吳尚宮跟權尚宮亦先後走出來,吳尚宮上前說道:“恭嬪娘娘,就算是您要教訓下人,可這裏是中宮殿,你在中宮殿打自己的內人,分明是對中殿娘娘的不敬。”
恭嬪提著裙子,一轉回身,咬牙切齒的望著吳尚宮:“我是後宮正一品內命婦夫人,伺候主上二十餘年,你是什麼東西?一生過著比丘尼一樣不知人倫悲慘的尚宮生活,履次三番前來教訓我,吳尚宮,你膽敢先從嘉蔭宮脫下馮尚宮的裙子,我一定會揭了你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