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瞧你這小模樣(3 / 3)

我一麵瞧她綁發帶,一麵說道:“你總是這樣出口成章的。”高內人小嘴一抿:“你亦如此呀!我最近看了首詞,特別喜歡,我念給你聽。

四張機,鴛鴦織就欲雙飛。可憐未老頭先白。春波碧草,曉寒深處,相對浴紅衣。”她的聲音是軟綿綿的,就像門外的梅雨,細細淋在身上,粘粘的感覺,十分舒服。

我靠著她:“有相好的就是不一樣呀!我卻喜歡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你跟他是怎麼認識的嗎?”高內人也順勢靠著我:“佛曰,不可說。”

我用手捅了捅她:“切,少渾我,快快招來。”她半眯著眼,一臉的陶醉:“是去年的春天,乍暖還清寒時,我在禦花園邊岸邊,仰望春水,滿是閨怨,想著花樣年華,就要這樣寂寞宮花落了,十分感歎。”

我也順著高內人所描繪的情景:“是不是,他文質斌斌的向你走來呀!”高內人扭了扭小腰:“他呀,大字不識幾個,哪裏能夠懂這些。”我坐直了身子:“你一向自命不凡,如何瞧得上這樣一個匹夫。”

高內人按著我:“靠過來,是他在主上跟前跟別監們比武。你不知道,他當時有多英氣,一個人打敗了跟他挑戰的別監,頗受主上讚賞。”我癡癡笑道:“你在主上身邊當差,就是這樣當的呀,眉來眼去了。你隨侍主上身後,哪裏看得到什麼春草閨怨,又渾我。”

高內人握著粉拳,輕落在我身上:“你呀,這木魚腦子,有點情境好不好,不跟你說了。”我搖著她:“好啦,好啦,你一向喜歡這麼粉飾自己,快點說。”

高內人撅著嘴:“恩,然後就打賞唄,之後各人散了,主上的手帕子落在禦花園了,尚宮娘娘打發我來尋。我左找右找都找不到,正在煩惱中,他將手帕子遞給我,黑黑的臉,雖然有些傻氣,那目光如炬,到也十分真誠。

當時我這心呀,隻覺得一滾,猶豫著要不要接手帕子,必竟男女授受不親嘛,他見我有些遲疑,就把手帕子往我手上一塞,那粗糙的大手,蓋在我的手上,我的臉就紅到脖子了。”說罷,她雙手捂著臉,一雙眼睛透過十指縫來瞧我。

我興奮的叫道:“這麼快就肌膚之親啦,你可真是個膽大的丫頭,快說,你們什麼時候幹的那事兒。”她放下手:“哪事兒?”我跟她湊一對臉,一字一句說道:“少來了,你都非完璧了,那男女交合之事。”

高內人打了我一把:“你學壞了,你怎麼知道。”我得意的擺弄著頭發:“哼,我就知道,鄭尚宮娘娘說那香包上有圖案。”高內人臉紅得像熟透的桃子:“嗨,那你還問?”我使勁搖晃著她:“不管,不管,快點說,其實我沒看著。”

高內人俯在我耳邊一陣低語,她還未說完,我就捂著嘴笑得滾到地板上去,高內人有些惱了,我咯咯的笑著:“怎麼可能,從那裏進去。難道你們不必穿衣服?”

高內人連打帶掐:“臭丫頭,早知道就不告訴你,不一定要寬衣解帶的,提起裙子就好,男的,解開褲子就行。”我聽得似是而非,正想再問細些,門外一陣咳嗽聲,我們倆唬了一大跳。我跟高內人對外了一眼,不免緊張起來:“誰在外頭呢?”

“是我。”門外傳來威嚴的聲音,高內人愣愣的望著我:“吳尚宮。”我趕緊拉開門,高內人機敏的上前伺候吳尚宮脫鞋,我捧上雙手,鄭尚宮扶著我的手進來。

她一坐定,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我與高內人兩個好半晌,我們倆雖然坐著,彼此都能感覺到裙子裏抖動的雙腿,我將雙手攏在唐衣裏,緊緊扣著。高內人隻是握著手,適才嬉笑的屋子裏,死一樣的沉靜。

室內小幾上的燈火隨著外頭吹入內的夜風,時暗時明,我們倆的心,就像這油燈上的火絲,風中搖晃,起伏不止。之後,吳尚宮的目光落在高內人身上,高內人不覺呼吸聲重,她緩緩抬起頭,向吳尚宮說道:“吳尚宮娘娘,奴婢是和楊內人同來給鄭尚宮娘娘送芝麻餅的。”我亦輕聲附和道:“是,楊內人已到中宮殿上夜,高內人亦準備到大殿當差。”

吳尚宮的定定的望著高內人的臉,對於我二人的說話充耳不聞,我越發絞著手,焦急得不行,適才那些話,要是給她聽到了,我不敢想後果。

吳尚宮突然說話了:“高內人即要上夜,就先退下吧。”高內人緩緩行過禮之後,方慢慢轉過身,穿上鞋,並輕輕的將門鎖好。這回,隻餘我一人麵對吳尚宮,試探性的移了移身子,吳尚宮言語和氣:“我找你,是有些事情要跟你說的。”

我被吳尚宮這一時半刻兩張臉弄糊塗了:“娘娘請說。”吳尚宮略靠在小幾上:“你坐近些。”我又向前移了移,吳尚宮仍嫌不夠:“再坐近些。”直到我移到橫在兩人間案幾邊緣上,她方說道:“把耳朵湊過來。”

我側耳傾聽,一聽完話語,驚得一言不發,我用手掩著口,低低的喚了聲:“娘-娘。”鄭尚宮即尋問道:“怎麼,這等好事難道你不願意?”我深吸了口氣,結結巴巴的說道:“小、小女福淺命薄,從不曾想能給東宮侍寢。”

吳尚宮手枕在小幾上,按著額頭:“你可想清楚了,這次去東宮侍寢,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以你的身分過去,一侍寢就晉為特別尚宮,那可是內命府五品,不是宮女裏麵的五品,我在宮女裏的品階雖高,在內命府的品階裏都還夠不上正五品。”

我沉吟著,如此說來的確是一等一的好事,隻是不知為何,真沒有想為東宮侍寢的想法,一點都沒有,特別尚宮又如何呢?不過是東宮殿裏見不得人的小妾,能夠像弦月和那個男子一樣,目光眷戀、情深意長嗎?

能夠有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的浪漫情懷嗎?甚至連像高內人與別監那樣鴛鴦織就欲雙飛,自自然然的在明朗的陽光下相依嗎?

不,我要嫁的是心心複心心,結愛務在深的男子,不會予人作妾、隻作正室,成為一個男人的妻子。這個想法,在傾刻間冒出來,自己都嚇了一跳,一個宮女,想作一個男人的妻子,天方夜潭。

吳尚宮見我仍是緘口,絮絮說道:“倘若懷上龍種,中殿娘娘可是答應了的,冊封為良娣,也就是他日主上的後宮,怎麼著也是個從四品以上的淑媛,你放著後宮不做,這麼喜歡為奴為婢,我現在在一日提攜你一日,他日我若不在了,你的日子,你可要想清楚,在這深宮裏,你可是沒有任何背景,你的命運如何,不過是飄零之葉,我在有能力之日為你安排,你要慎重考慮。”

吳尚宮離開之後,我的心愈發不得平靜,家父參加科舉雖然中了進士,在軍器寺做別監,卻是低微得不能再低微的官職,因家父為人耿直、不懂權謀與應酬,數十年來未曾晉升,僅僅是守著個能一人吃飽的俸祿,家中貧寒,不得已將我送入宮廷。

由於家父不曾依附於任何派係,我進宮做宮女也不屬於任何派係,這是不幸也是幸運,孤苦無依方是身家清白,這也是吳尚宮多憐惜我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