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過了一個時辰這樣,恭嬪和樸氏同出內殿,內人們趕緊上前,伺候穿鞋,我正要目送兩位後宮離去,吳尚宮便叫我入內殿服侍。我抱著文具匣輕手輕腳進入內殿。
吳尚宮的神色十分複雜,皺著眉,裙擺搖動、步履匆匆,我暗叫不好,她平日裏走路,雖說是急,那群擺隻是輕搖,頗為端莊的,今天急得如此這般,必定不是好事。
剛入裏間,還未及行禮,隻見敬妃欠起身:“擬教旨,東宮膝下子息艱難,為保王室之根基,令吏曹擇吉日為東宮選秀,全國二十歲以下未出閣之處女,下達禁婚令。”
我鋪開紙,自是細細寫錄,吳尚宮服侍敬妃服湯藥:“娘娘,依奴婢之見,嬪宮娘娘正在小產期,您如此行事,是待嬪宮玉體康健,再下選秀令不遲。”
敬妃吃完藥,複又躺下:“被逼到這份,我也是無法,剛才的話,你也聽到了,哪句不是咄咄逼人,我等得的,他們能得嗎?生不出世孫,東宮這位置能坐得穩嗎?”
吳尚宮移開湯碗,一麵給敬妃掖被子,一麵開解道:“娘娘,依奴婢之見,適才那些話是將激法。”敬妃瞌著眼:“我又何嚐不知,但又能如何?嬪宮最是可憐的,可是她生不出兒子,難道要為了她,斷了這個國家的香火。剛才那些話,最是可恨,但句句在理,我又能如何?”
吳尚宮給敬妃蓋好被子後,坐在一旁:“不如奴婢安排幾個內人到東宮殿,娘娘以為如何?此番即使選秀,所需時長,宮女們是現成的,也不會有人閑話。”
敬妃翻轉身:“東宮殿侍寢的內人也有幾位,不曾見一男半女生出來,怕是風水不好。”
吳尚宮欠下身:“關鍵是選人,東宮殿的內人,年紀過於嬌嫩,依奴婢之見,要選身強體健,宜子宜孫之相的女子。”
敬妃又說道:“我想著選秀從士大夫家裏挑符合資質的小姐,生出的孩子清俊聰明,宮人所出之子到底是欠調教的。”吳尚宮將雙手攏在唐衣裏:“娘娘,原來三位嬪宮可是名門閨秀,個個都是花上挑花的。特別是現在的嬪宮,哪一項,不人尖呀!長相,身材,家世,體形,似乎不在這些。”
敬妃睜開眼,直鉤鉤的望著吳尚宮:“你這是何意?”吳尚宮附在敬妃耳細語:“其實奴婢是想”,尚未說完,敬妃忙擺手:“不行,絕對不能如此。”
吳尚宮隻得抽回身,彼時,我的教旨已擬好,正要呈上來加蓋中宮之金印,敬妃卻說:“先放一邊吧!吳尚宮,我想想你的話也不是不無道理,隻是茲事體大,需從長計議。這樣吧,你讓鄭尚宮寫一份安撫嬪宮的書信,你再備上大禮,晚些時候替我再去探視嬪宮。”
鄭尚宮便著我到內殿書房寫探視文書,剛入書房,我有些為難:“娘娘,中殿娘娘未交待具體寫什麼,小女該如何下筆?”鄭尚宮深深的吸了口氣,瞅了眼我:“問安的行文,你沒學過?難道還要我教你。”
我畏懼的低下頭,提起筆,隨著書房的門“砰”的一關,我的心嗝噔的跳了一下,其實吳尚宮離開後隻是將門輕輕拉過來,因我心中懼怕,不知從何下筆,故覺門重聲響,這就是宮女的生活,森嚴的等級、絕對的權威,隻有作小伏低,才能安身立命。
其實我錯了,就算是作小伏低,如此恪守本分,雖然可以得已暫時的保全自己,可是到了緊要的時候,隻能是他人的墊腳之石,被人在關鍵時候推出去,甚至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很快這一幕,即將登場,如鮮花般的生命,被暴風雨奪去,是我在宮廷生涯中第一次,第一次經曆血雨腥風。而且,是借著我的手,直到死了人,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幹了什麼。
當我回到處所,已是燈火闌珊。天空又飄起了細雨,我伸了伸懶腰,提起茶壺,欲倒茶水喝。今天左不過是中宮殿寫書信予世子嬪,之後便站在殿外奉召。雖然撰寫文書不知從何落筆,有些許費神,不過是用用心就擬好。
我已覺得十分疲乏,而吳尚宮一把年紀,上下打點,服侍敬妃湯藥,接待恭嬪等後宮,與敬妃出謀劃策,又替敬妃到東宮殿問安,直到此時,還在中宮殿服侍敬妃。我不由得對她泛起深深的敬意,真是了不起,不愧為宮女中數一數二的女官。
我用手扶了扶脖子,正想鬆鬆筋骨,門外一陣敲門聲:“鄭尚宮娘娘,是我,楊內人,還有高內人。”我連忙拉開門,叫她二人進來。高內人一進來就緊緊挨我坐著,楊內人則從身後遞出個食盒:“這是特地給你準備的,生果房做的芝麻餅。”我接過了咬了一口,又分別遞給她二人:“嗬,不白吃你的,鄭尚宮娘娘同意你和其他內人輪換,不過,要過了今晚,你現在還得去馬上去中宮再值一夜。”
楊內人笑嘻嘻的,拍了下手直說好,就一溜煙跑出去了。高內人謹慎的拉上門:“多虧了嬪宮這事兒,才瞞天過海。”我也長長的鬆口氣:“可不是嗎?現在中殿娘娘和吳尚宮娘娘一門尋思著為東宮選秀,安排生兒子的事,暫時不會理你這檔子的事兒。”
高內人俯下身,一麵解開腰間的玉牌,一麵向我說道:“這玉牌你不是一直喜歡嗎?我送你好了,你替我擋這麼大的事,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謝你。”
我拉過她的手:“好啦,這玉牌是你家傳的,聽你說還是你父親從明國帶來的什麼和玉,價值不菲,你常年戴在身上,如見家父,我還跟你要這個。”
高內人硬是將玉牌摘下來硬塞到我手上:“不,就送你,救命之恩,這玉又算得了什麼?”我將玉牌接了又重新寄到她的衣服上:“真要謝我,就告訴我,那個男人是誰?”
高內人垂頭不語:“不行,什麼都行,就是不能說他的名字。”我不覺大為光火:“難道他比我還重要?”高內人沉默了半晌,輕聲叫道:“容兒。”
容兒是我的閨名,除了慈親再沒人叫過,一入宮不是叫小宮女,就是鄭內人,和現在的鄭尚宮,隻有高內人知道我的閨名。她這麼一叫我心裏又軟將下來,手戳在她腦門上:“你呀,以後總是會犯在這事兒上。”
高內人方舒展了笑容,她笑起來眉眼彎彎的十分溫柔,特別是那張小巧而粉嫩的櫻唇,即小巧又不失厚澤,頗有質感,總令人有想一親方澤的欲望。
說罷,我打開小桌上的閣子,拿出在宮外給她買的發帶:“這個給你,你不是最喜歡蓮花嗎?”高內人歡喜的接過發帶:“當然喜歡了,出淤泥而不染,琢清蓮而不妖。”
她的詩詞功底非常好,對於詩詞有很獨道見解,這是為什麼我與她親近比與楊內人更親近的原故,高內人是經得起推敲的,我們有很多共的話題,而楊內相較於她過於淺薄,除了生得好看,和所有的宮女一樣,都俗不可耐的想要給王侍寢,我自然有些瞧不上她。
“喵,”門外傳來一陣貓叫的聲音,我聽了皺著眉不覺全身一顫,高內人安撫道:“又怕貓了,別怕、別怕,不就小時候被抓過嗎?我在呢!來,我綁發帶給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