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詠笑起來,“你倒比我還急。”
“君子呐於言而敏於行。”警予頭也不抬,手裏拿著筆說:“怎麼寫呢?”微一沉吟,便下筆如飛,趙陶二人麵麵相覷,也不知到底是誰應征。這時隻聽警予笑說:“落款寫什麼?”
二人一怔,斯詠笑說:“快拿來我看,你都寫的什麼?”
警予笑說:“我寫的你還不放心麼?”
斯詠笑說:“正是你寫的我才不放心呢?”說話時一把搶了過來,一麵看,一麵點頭,笑說:“警予你是不是早想好了去應征的,一貞,警予寫了那麼多的文章,就這一篇最好,你來看看。”
一貞接過來看,猶疑說:“你們倆真的去?”
警予笑說:“信都寫了,你當我們好玩呢。斯詠,快想想,落款用什麼,周南女俠怎麼樣?”
斯詠嗤笑說:“周南女惡霸還差不多,你當是下挑戰書呢。我想好了,就用悠然女士,你說好不好?”
“悠然見南山,不錯,斯文有禮,就它了。”警予也不管一貞看沒有看完,一把拿過信,提筆就寫,一時又寫了信封,便要寄出去。斯詠搖搖頭,幹脆也不管了,任她胡為。
毛澤東接到陶斯詠的信已經是第三天,自和李隆郅見麵之後,他一直煩悶得很,到現在也沒有弄明白,李隆郅為什麼一言不發便走了。因此當黎錦熙把這封信交給他,他全沒有當初的興致,再看落款居然是“周南女中悠然女士”,分明是個女生,他就更是猶豫,直到了約定的周日上午,他還拿不定主意,這天一早起來,隻在回廊上走來走去,沉吟一時,便來找蔡和森。
“老蔡。”
正在寢室看書的蔡和森抬起頭,“潤之兄。”
毛澤東把信放在他麵前,“陪我走一趟好不好?”
蔡和森看一看信上的落款,頓時笑起來:“想不到,潤之兄天不怕地不怕,倒怕和女學生見麵。”
毛澤東哼一聲,說:“我怕?我怕他個鬼!--我就是覺得頭回見麵,一男一女,總不太好嘛。”
蔡和森沉吟說:“人家肯來應征,足見思想開明,不是那種扭扭捏捏的傳統女性。”
毛澤東點頭說:“這個我曉得。不過……我還是覺得不太好--再說,這麼思想開明的女性,你也應該見識見識嘛。哎呀,走走走,走嘛。”
他拉著蔡和森就要走。
蔡和森不覺笑了,直看著毛澤東說:“你就這樣去會人家女學生啊?”
毛澤東呆了一呆,莫名其妙說:“怎麼了?”
蔡和森看著他隻是笑,毛澤東這才低頭看自己身上--打著補丁的短褂,沾著泥點的褲子,露出腳趾的布鞋--樣子確實是不怎麼樣。
“又不是去相親,有必要搞得這麼整整齊齊的嗎?”毛澤東不以為然。
蔡和森苦笑說:“人家是女士,總應該有起碼的尊重嘛。”
毛澤東搖頭說:“好好好,尊重尊重。現在到哪裏找衣服去?”
蔡和森想了想說:“先借吧。正好子升的剛洗幹淨,他和你身材差不多。”一時二人便來尋蕭子升,毛澤東換了身幹淨校服和鞋子,向蔡和森一笑,“夠尊重了吧?”
蔡和森笑一笑,輕輕一拳擊在他肩上說:“走吧你。”
來信約在嶽麓山的半山亭,二人直出了校門,過湘江上山。
半山亭在嶽麓山的半山腰,此處原建有半雲庵,後廢棄,亭子是六方形,亭周蒼鬆半隱,雜花亂放。鬆外半邊晴日,半壁山石嶔嵌。
“看樣子還沒到。”兩個人上了亭子,毛澤東環顧四周。
“還不到時間吧。”蔡和森全不在意,看那亭子上“半山亭”三個字,說道:“潤之,這半山亭還有個來曆,你還記得那首詩麼?”
毛澤東正要說話,忽然背後一個女聲傳來“請問--”
毛澤東和蔡和森同時回過頭來,斯詠、警予、毛澤東、蔡和森都愣住了。
“怎麼是你?”四個人幾乎是不約而同。
毛澤東大笑起來,一揚手中的信說:“兩位誰是悠然女士?”
警予一指斯詠笑說:“本人周南女俠,這位悠然女士。誰是二十八畫生?”
“敝人毛澤東,正好二十八畫,這位第一師範蔡和森。”他向斯詠一笑:“兩位女士好。”
斯詠怔了一怔,這兩個名字實在再熟悉不過了,想不到毛澤東就是他,立時伸出手來笑道:“你好,陶斯詠,向警予。”
她話未說完,警予幾乎跳了起來,“你就是是蔡和森,你是毛澤東,去年一師入學考試的一二名?”指著蔡和森,“你還笑,你怎麼騙我。”
蔡和森尷尬一笑,毛陶二人奇道:“原來你們認識?”
警予哼了一聲,說道:“鬼才認識他。”蔡和森卻一抱拳笑說:“女俠胸量如海,得罪之處,還請恕罪。”
警予一擺手,撇嘴說:“也罷,本女俠肚裏能撐船,暫時饒了你,下回再犯,定責不饒。”
斯詠笑說:“你們兩個演戲呢。搞什麼?”毛澤東也饒有興趣看著二人,這個老蔡一向的一本正經,想不到也有這樣有意思的時候。
一時四個人坐定,慢慢說起緣故,從向陶二人冒名考試,到蔡陶街頭擦鞋,從毛陶二人書店偶遇,再到街頭躲雨,原來都是對麵相逢不識君。說到好笑處,都哈哈大笑起來。
“這就叫無巧不成書啊。”毛澤東一捅蔡和森:“你看,你還不打算來,不來怎麼碰上你這位崇拜者啊?”
警予冷哼一聲說:“還說!想起來就叫人生氣,說什麼‘我跟蔡和森是同學’--為什麼騙我?”
蔡和森笑說:“我可沒騙你。”
“還不承認!”警予得理不饒人。
蔡和森笑一笑說:“當時你隻問我認不認識一師的蔡和森,我說認識也沒錯呀--我能不認識自己嗎?”
警予瞪了一眼,說道:“狡辯!”
“好了,偶像也碰上了,還有什麼不滿意的?”斯詠笑說,“再說剛才你怎麼說的,‘本女俠肚裏能撐船’。”
警予一扭頭反駁她:“誰說他是我偶像了?”
“不是偶像?不是偶像你那床頭貼的是什麼?”斯詠含笑說道。
警予臉上微微發熱,頓時反唇相譏:“不準說了啊。是誰又送書,又抄詩,還說我?”
斯詠立時羞紅了臉,雙腮如綻放的桃花一般,側過頭去看山景,口裏說道:“毛澤東,你們兩個剛剛說什麼呢?這樣熱鬧?”
毛澤東一怔說:“什麼時候?”
斯詠抿嘴一笑,說:“我們沒到之前。”
毛澤東沉思一時,才想起來,笑一笑說:“哦--老蔡在考我半山亭的典故呢?”
“什麼典故?我怎麼不知道?”斯詠奇道。
毛澤東指著亭外說:“原來這裏有一個庵,叫做半雲庵,典故就從這裏來。”
“說來聽聽。”斯詠立時有了興趣。
警予也頓時住了嘴靜聽,隻聽毛澤東說道:“據說很早以前此地為上下山必經之路,麓山寺的僧人下山買物,挑擔回寺,常在此歇息。當時,有一個燒火僧人以‘半’為題,賦詩一首,半山半庵號半雲,半畝半地半崎嵌,半山青鬆半山石,半壁晴天半壁陰;半酒半詩堪避俗,半仙半修持佛心,半間房舍半分雲,半聽鬆聲半聽琴。詩傳到主持方丈耳裏,大為讚歎,不再令其燒火,而授以佛經。這裏後來也就叫半山亭了。”
蔡和森搖頭說:“半間房舍半分雲,半聽鬆聲半聽琴。現在的中國,哪裏去找這樣的悠閑之所,我看是半分租界半分國,半天烽火半天淚。”
毛澤東沉吟說道:“所以我們青年要同心一力,改造中國,改造世界,要讓中國都像這個半山亭一樣的秀美,讓國人都有這個燒火僧人一樣的悠閑。”
四個人一時說話,自日至暮,連吃飯也忘了,不經意間已經太陽西斜,還意猶未盡。看看天色漸漸黑了,這才相互告辭。
回到宿舍,天色已經全黑,警予還沒有進門,便嚷道“你說那個劉俊卿,什麼東西!當著麵騙人!要不是這回湊巧了,我們還真以為毛澤東、蔡和森是什麼眼睛長在腦袋頂上的人呢。”
斯詠忙看了看室內,見趙一貞不在,這才鬆了口氣,說:“算了,不都過去了嗎?這件事,你可千萬別跟一貞說啊。”
“那不行!不告訴她,以後一貞還不得讓他給騙了?”警予頭一陣亂搖,一時隨斯詠進了寢室。
斯詠低頭沉思一時才說道:“也許人家隻是跟毛澤東、蔡和森不熟,不好開口,又拉不下麵子拒絕一貞,才編了個瞎話。我看一貞挺喜歡那個劉俊卿的,你何必為點小事傷一貞的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