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毛澤東怎麼也沒有想到的是,李隆郅後更名李立三,成為早期中國共產黨領導人之一,中國工人運動領袖,無產階級革命家。兩個人後來回憶起這一段初識,頗有出入。(注:斯諾《西行漫記》毛澤東對這一次會見是這樣說的:“對於這個廣告(征友),我收到了三件半的回信。一件是羅章龍的回答,他後來參加了共產黨,以後又叛變了。兩件是從兩個後來變成極端反動的青年得到的。半件回答,這是一個沒有明白表示意見的青年,名叫李立三。李立三聽了我所說的一切話,可是他隨即走開了,他自己並沒有任何具體的建議。”
而在1961年5月31日,李立三接見安源紀念館的工作人員,談安源罷工史時,就書稿中提到的“二十八畫生訪友”這一問題是這樣說明的:當時,我們都聽說在長沙有一個叫毛澤東的“怪人”,都想去看看他。就在八月十五日中秋節那天,我和中學的一個姓鄧的同學相約一起去看毛主席。在第一師範的宿舍和自修室都沒有找到他。我們找到教室去,看見他坐在講台上,正聚精會神地看書。(毛)主席比我大(六歲),看他好像一個大先生的樣子,思想上有些拘束,加上原來在印象中他是一個“怪人”,就沒有敢同他談話。我假裝著去看牆上貼的課程表,有意悄悄地從他的背後走過去,看見他正在看“宋史”。我從他身後走過去了,他才發現我,就起身下了講台向我走來,可是我沒有與他講話就很快走開了。後來,在與(毛)主席相處的日子裏,閑談中提起這段往事,(毛)主席說,“原來是你呀!當時我跟你講話,你沒有回答。”我記得沒有聽到他與我說話。(毛)主席還說,“那次訪友活動,隻交了三個朋友,現在再加上你,當時我們沒有對話,隻見了一麵,那就算半個朋友吧!”
唐純良著《李立三傳》中則寫道:“1917年羅敖階(羅章龍)第一個響應‘二十八畫生’的征友啟事,和毛澤東交了朋友,為了更多地交些朋友,毛澤東就請羅敖階把李立三介紹給他。李立三接受了羅敖階的建議,同意和毛澤東談一談。於是約定,在一個星期天的上午,李立三去定王台省立圖書館會見毛澤東。毛澤東拿一張報紙坐在長凳上看,李立三湊上去,自我介紹說:我就是李隆郅,毛澤東站起來握手表示歡迎……李立三聽完毛澤東的講話,無話可說,就走開了。”)至於具體情形究竟如何,也就成了一段迷。
何中秀回到周南女中,第一件事便是四處找漿糊,親自將那張《二十八畫生征友啟事》帖在了學校大門前。她退後兩步,頗為滿意的看著那張啟示,正在那裏點頭細讀。這時放學的鍾聲響了起來,女學生們齊向大門口湧來。她臉上泛出微笑,自顧走開。
“又出了什麼新校規,這個破學校怎麼這麼多規矩。”向警予遠遠見何中秀在貼著什麼,向陶斯詠說道。
斯詠笑一笑說:“什麼校規你又當回事了,那麼緊張做什麼。”兩個人說話間已到了校門前,早有一大群同學圍得水泄不通,有仰頭在那裏讀的,有低頭議論的,有漠不關心的,有出言嘲諷的,有睜大了眼驚異的……鶯鶯燕燕,嘰嘰喳喳。
“讓一下讓一下。”警予拉著斯詠直擠了進來。
“《二十八畫生征友啟事》?嘿,這倒新鮮啊!何大教務搞什麼,貼這麼個東西?”警予讀著啟事,“二十八畫生者,長沙布衣學子也--這是誰呀,這麼酸溜溜的?”
斯詠卻笑起來:“有些意思,看看再說嘛。”
警予:“我才懶得看呢。”
斯詠自顧自地讀著啟事:“……但有能耐艱苦勞頓,不惜己身而為國家者,修遠求索,上下而欲覓同道者,皆吾所求也……”
警予撇一撇嘴,“切,好大的口氣!”一拉斯詠,“走走走,別看了。”
“看完嘛。”斯詠立著不動。
“哎呀,牛皮哄哄的,有什麼好看的?走!”警予拉著她就走。
但這時身後傳來了其他女生讀啟事的聲音:“……故曰:願嚶鳴以求友,敢步將伯之呼……”
斯詠猛然站住了,回過頭來。啟事的末尾,霍然是那句“願嚶鳴以求友”。斯詠不由心中一動,一把甩開警予的手,立在那裏沉吟不語。
警予呆了一呆,看著斯詠莫名其妙:“怎麼了你?沒事吧?”
斯詠頓時會過神來,笑一笑說:“沒什麼,走吧。”
警予睜大了眼:“去哪兒?”
“吃飯啊,你不是早嚷嚷肚子餓了。”斯詠笑著一把拉住她,但心中若有所思。警予卻全沒有在意,隻一路唧唧呱呱,說個不停。
不一時兩個人便到了慣常吃飯的小飯鋪子,警予敲著桌子大叫:“老板,快上飯,我都肚皮帖脊梁了。”老板大笑,一時上了飯菜,警予風卷殘雲,斯詠卻有一口沒一口的,怔怔在那裏出神,暗想:難道是他?不會罷。
她一時低頭沉吟,一個少年的影子不自覺的浮了出來,她臉上忽然閃出一絲紅暈,驀然驚覺:我這是怎麼了?這時一雙筷子在她眼前晃來晃去,警予已大不耐煩,大嚷道:“斯詠,陶斯詠,陶大小姐,你說是不是啊?”
斯詠一怔,睜大了眼說:“啊,你說什麼?”
警予一筷子輕輕敲在她頭上,“我都說得口裏冒煙了,原來你一句也沒聽,你在想什麼呢?”
斯詠抱歉一笑,頓一頓,才說道:“噢,我在想課堂上的一個題目,不好意思,你剛才說什麼?”
警予把筷子在桌子上一拍,說道:“我現在酒足飯飽,沒空和你說廢話了,你倒是快點,真正千金大小姐,吃飯一小口一小口,你累不累?”
斯詠笑著一推碗說:“我不吃了,吵也被你吵飽了。”
兩個人一時出了飯鋪,向學校而來,行至門前,斯詠不經意又看了看那張征友啟示,一言不發。
晚飯後照例有一個小時的休息時間,兩個人徑直回了寢室。斯詠拿出那本《倫理學原理》,翻開了扉頁,露出了那句“嚶其鳴矣,求其友聲”。隻坐在床頭出神,半響不語。警予自顧找水來洗臉,一麵洗,一麵向斯詠說著笑話,也沒有理會她聽不聽。
斯詠把這一頁翻過去,又翻回來,反反複複。這時趙一貞進來,說:“真是奇怪了,大門的帖子你們看到沒有。”
“早看到了,你說我們周南這是怎麼了?平時連門都不讓男生進,今天倒好,外校男生的征友啟事,居然也讓貼在大門口,真是怪事年年有。”警予正洗完了,倒在床上。
一貞點頭說:“還有更怪的,聽說是何教務長親自帖的。”
警予趴在床上摔打著一個舊布娃娃,重重一點頭說:“一定有什麼陰謀,一定的。”她頓了一頓,忽然說:“哎,你們猜猜,會不會有人傻乎乎的去應征?”
一貞搖一搖頭說:“不會吧?”
警予坐了起來,說:“你肯定?”
一貞抿嘴沉吟說:“男生征友,女生誰會好意思去呀?那還不讓人笑話死?”
警予又躺下了,口裏說:“我才不怕人笑話。”
一貞呆了一呆,驚異的說:“怎麼,你想去啊?”
警予哼了一聲說:“要不是何大教務帖的,我倒想去,我才不會傻乎乎的,自己碰到學校的網裏去。”她回頭看看斯詠,把那布娃娃直扔了過去,砸在斯詠頭上,“哎,大小姐,今天怎麼回事?一句話都不說。”
斯詠抬頭看了她一眼,卻不說話。
警予一跳起來,奇道:“這丫頭怎麼了?丟魂了?”上前把那本書一把搶了過來,“想什麼呢?”
斯詠抬起頭,忽然仿佛下定了決心似的,說:“我想去應征。”
趙向二人都一愣,警予哈哈一笑說,手指著斯詠說:“原來傻子就是你。”但她又嘿嘿一笑說:“不過想起來也挺有意思的,也夠刺激,斯詠,我支持你,看看那個二十八畫生是不是三頭六臂。”
斯詠“嗤”的一笑,說:“三頭六臂的是哪吒,征友而已,沒那麼可怕。不過警予,你陪我走一趟,行不行?”
警予頭搖得撥浪鼓似的,“你去會友,我摻和什麼?不去不去。”
斯詠臉上略帶譏諷,“剛才誰在說夠刺激,現在又怕了。”
警予把書往桌上一扔,“誰怕了,我可不受你的激將。”
斯詠笑說:“那就是怕了。”
警予冷笑一聲,說道:“去就去,誰怕誰,不過話說前頭,要是不滿意,我可是會搗蛋的。”說話間忽然做了個鬼臉。
趙陶二人都笑起來,“這麼大丫頭,還瘋顛顛的。”
警予卻拿起紙筆來,說:“我來寫信,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