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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哦,"我莊重起來,"怎麼照顧呢?"

"我給她請個保姆,你幫我管管那保姆就行,別讓她騙了我媽,另外我媽萬一有個什麼重要事,總得有個明白人能照應。"

"日常照顧一下可以,可你媽萬一有什麼三長兩短,我可負不起責任。"

"日常照顧一下就行,我不會讓你白幹的,我肯定會付你一定的報酬。"

她居然談到錢,這使我感到意外,但從她泰然的神態上,又覺得也在清理之中。香港就是那樣一個社會環境,請人做任何事,都是要付錢的。

我隻是沒想到她這麼快就理所當然自然而然地成為一個香港人了。

她通過她母親的同學在西直門那兒租了一套一房一廳的單元樓,付了房東一年的租金,把母親和一位江蘇鄉下來的小保姆安頓下來。

她母親頭發全白了,看上去老態龍鍾,其實還不到五十歲的年紀。雖然百病纏身,但除非強迫絕不求醫。她的簡樸、謹慎、寡歡和持重,使人完全想像不出她是目月月這樣一位貴婦的母親。

呂月月每月給我兩千塊錢,包括小保姆的工資和那一老一少的全部生活費用,以及她母親看病吃藥的開銷,以及家用物品的添置(包括一台新買的彩色電視)。憑天地良心,我並未從中留出半點剩餘作為我的所謂報酬,我想我還不至於貪這孤兒寡母的活命錢來折磨自己的良心。

我常常在星期天騎車子到她01那裏坐坐,和她母親聊聊家常。她母親雖然有人伺候又有了錢,但依然把享受和鋪張視為罪惡。她自己幹活,教那小保姆幹活,兩人不像主仆倒似師生。她從不看報,閑時就看些知識性的雜誌,是從舊書攤上買的過期雜誌。雜誌是過期的但知識並沒有過期。她也讓小保姆看,看不懂就給她講解,但小保姆不愛看,她愛看電視一《戲說乾隆》和《包青天》之類。

有時我問她:"您想女兒嗎?"

她總是說:"哪能不想呢。"

"您愛小外孫嗎?"

"哪能不愛呢。"

"那你為什麼不去香港和他們同住?"

回答總是沉默。

後來我發現她的桌子上不知從什麼時候擺了一套中國青年出版社出版的禪理散文《風·花·雪·月》,這使我感到驚奇,她女兒出國發財,她自己吃穿不愁,怎麼還會對這種出世之作產生共鳴呢?不久我又在她的枕邊看到一本台灣林清玄所著的《身心安頓》,更甚不解,於是我問她:"您要皈依佛門了嗎?"

她答:"入了苦海,再進空門,恐怕太晚了,隻是看看這些書心裏明淨點兒。咱們凡人的心都太脆弱了,隻有讀讀這些道理,才活得下去。"

我問:"什麼是'身心安頓'?"

她翻開書,指著其中一頁,一字一句地給我讀:"身心的安頓始於智慧的開啟,中間經過煩惱、恐怖、顛倒夢想的斷除,然後越過生死的大河流,達到一個清靜不動的境界。"

她讀書的神情虔誠而投入,讀得很慢,但我依然沒有全懂,風馬牛不相及地問:"您一個人帶個保姆住在這獨門獨戶的單元裏,難道還嫌不夠清靜嗎?"

她麵帶大度而睿智的微笑,答非所問,就像麵對一個冥頑不靈的少年講經布道:"憤怒和悲哀都是虛妄的,人生是一個大舞台,可是人千萬不要太入戲,不要計較得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