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清兩眼有些空洞清糜,看著四周的權臣,曾經說過誓死效忠的人臣如今不過是屈服在權威之下的奴才,這宮廷裏,最信不得的便是忠心二字。榮耀風光了二十載,潮起潮落,終於走到生命的盡頭了。
這漫漫一生,她終究是了無憾事了吧。十六歲她便嫁給了先帝,跟隨他出征,平定天下。為了那個男人,她傾其所有,耗盡青春韶華,可是換來的隻是他淡淡的一句你我無緣,他最愛的女人隻有一個。
他娶她,不過是政治姻緣的需要,不過是為了得到傅家更多的支持而已。同樣是一樁政治婚姻,為什麼偏偏自己落到這樣花落無人嗅,人亡兩不知的淒然境地,而那個所謂的大燕公主,卻可以享盡他所有的嗬護與疼愛。
“怎麼,你是要回來報仇麼?你想看著我是個怎樣的淒慘境地嗎?”傅清身子歪歪斜斜,一臉嘲諷好笑地看著南風屏。
“沒錯,今天我回來,就是要將你們加諸在我身上的痛苦全都討回來。對了,忘了告訴你,你的寶貝兒子,五年前早就死在了我的手裏。”南風屏目光悠悠地看著傅清,右手一掌劈上傅清的肩膀。
傅清整個人被震飛了出去,重重地躺在了地上,口裏滲出嫣紅的血液來,看著南風屏一臉的氣憤之色,聽著這個糾纏了她五年不曾解開過的心結,粲然一笑,輕輕地咳嗽了一聲:“哈哈,我們鬥了那麼多年,始終都是我贏,都是我贏啊。哈哈,你以為你今天贏了麼?哈哈,沒有,沒有,根本就沒有,你輸得甚至比我還要慘。至少,我的兒子還陪伴在我身邊十幾年,而你了,連他一麵都沒有見過。最後,還親手設計殺了你的兒子,殺了你的孫子和孫女,還要將他的江山拱手讓人。你這個做娘的,真是太好太好了,哈哈哈……”
一邊說著,傅清踉蹌著站起身來,一臉得意地看著南風屏,張開雙臂,翩翩地在原地輕舞飛揚,宛若一隻振翅而去的蝴蝶,不時朝著南風屏一陣狂笑:“哈哈哈哈,你輸了,你才輸了,你輸得一敗塗地。讓哀家告訴你,你的女兒,你的兒子,統統都還活在這個世上,他們都沒有死。你一心要鏟除報複的小皇帝,就是你的兒子,張燁翰就是你的兒子,哈哈,太好笑了,太好笑了。”
“你,你……”南風屏原本得意傲冷的麵色一瞬間變得慘白無比起來,隻覺得全身的血液好像都凍住了一樣,牙齒顫顫地道,“你騙我,你休想騙我,不可能的,這不可能。”
“有什麼不可能,哀家既然有本事讓你和先皇誤會橫生,讓你以為你的父王王兄都是被先皇所殺,哀家自然也有本事讓你們母子殘殺。實話告訴你吧,當年你父王和王兄酒中的毒都是哀家派人下的,你們大燕被滅也全都是哀家秘密派兵前去剿殺的,然後將所有的罪行推到先皇手上。哀家說過的,任何想要搶走哀家東西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哀家隻恨當時沒有來得及殺掉你的兒子和女兒,就被蘇敏這個賤人給發現了,才留了這一對禍害到今天,聯起手來推翻哀家,搶哀家的東西。哈哈,不過好啊,現在他的親娘不但設計殺死了他,連他的江山也一並送人了。舒服,真是舒服啊,哀家倒要看看,你到了下麵,有何麵目見先皇,拿什麼臉麵去認你的兒子,還有孫子和孫女,哈哈哈,你想報仇嗎?哀家就算是死,也不會死在你這個可憐的賤人手上。哈哈……”傅清一麵狂笑不止,看著麵無血色的南風屏,猛地轉過身來,看著身側的大石柱,一頭朝著上麵猛撞了過去。
時下宮人一陣尖叫不止,一眾權臣也是驚慌駭亂不已,便見了一身華服的太後撞死在石柱上,鮮血四濺,血肉橫飛。輝煌貴氣的慈寧宮裏,依稀還飄蕩著太後勝利張揚的狂笑。
南風屏定定地立了原處,青烏的麵容上是一派苦楚與哀傷。這十多年來的苦心經營,這日日夜夜的處心積慮,這十多年來的怨恨癡狂,到頭來竟是一場猝不及防的自相殘殺。那個恨了二十餘年的男子,原來從不曾虧欠過她,那個她費盡心機,布局謀害的少年帝王,竟是她從未謀麵的兒子。
看著倒在血泊裏的傅清,南風屏隻覺得一股悲愴之情從心底裏噴發而出,一時間氣血翻騰,唔地一聲,口中吐出一口血來,雙目無神地仰望著天空,茫然出神。這劫後餘生的二十年,她才知道,她的生命竟是一場可憐的笑話。
“師父。”雲茉目光哀哀地望著南風屏,一麵扶住了她,聲音有些哽咽。“雲茉,我做了什麼,我都做了什麼,我殺死了自己的兒子,殺死了自己的孫子孫女,我……”南風屏身子不住地顫抖,唇角發白,此時此刻的她已不複曾經的淩厲果敢,嫻雅清幽如一輪殘月。
一旁的拓拔野與千覓對視了一眼,唇角勾起一絲嘲諷的笑意,雙手抱胸,緩緩地走到了南風屏的跟前,訕訕一笑:“讓我說你什麼好了,真是要多謝你呀,感謝你把你兒子的江山拱手相讓。沒有想到,真是沒有想到,大梁的江山竟然不費我一兵一卒就拿下了。哈哈,張燁翰,你看到了麼?我說過的,終有一天,這大梁宮將是屬於我的。”
“就憑你,想要坐穩大梁的江山,看下輩子有沒有這個資格。”南風屏目光裏閃過一絲厲冽的光芒,一邊站起身來,揮手便是一掌,便要向著拓拔野拍過去,剛剛提勁,便覺得氣血翻湧,身體像火燒一樣,筋脈脹疼得厲害,整個人匍匐著往前跪了下去,一口熱血吐了出來。
“師父。”雲茉一邊扶住了南風屏,亦是覺得頭疼得厲害,身子有些乏力,全身軟綿綿的。關欣然亦是覺得頭暈目眩,身子踉蹌著往地上一栽,重重地咳嗽了一下:“軟骨散。”一麵說著,一臉哀戚地看向拓拔野,“解藥,求你,求求你了,給我解藥。”
“要解藥啊,好啊,給你也可以。不過在給你之前,你得幫我親手殺了他們。”拓拔野邪魅一笑,一臉戲謔地看著關欣然。
關欣然嗯了一聲,點了點頭,一麵抽出了腰間的佩劍,淩厲地對準了南風屏和雲茉,目光惡毒而陰狠。
“你這個逆徒,你想做什麼?你,你是漢人,你想要幫著韃子一起欺負漢人麼?”南風屏一臉憤懣地看著關欣然,大聲地罵道。
“哈哈,漢人,韃子,這些跟我有什麼關係。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殺你們天經地義。南風屏,我跟在你身邊二十年之久,你自己說說,你有沒有對我好過,你不讓我進宮就算了,到頭來連掌門之位也不想傳給我,居然想要傳給這個最後入門的黃毛小丫頭,你有沒有當我是你的大徒弟。”關欣然秀眉一揚,不屑地冷哼了幾聲,有些自得地看著二人,“隻要把你們兩個給殺了,我就是千波門的掌門了。”
話音落畢,關欣然已經舉起長劍,凶狠無比地朝著南風屏刺了過來。雲茉麵色一變,眸光裏閃過一絲冷寒,身子一偏,反手一搖,瞬息間夾住了那刺來的長劍,跟著一甩,長劍應聲折斷,劍尖反轉搖開,直直地射進了關欣然的心口。
關欣然一臉驚詫地看著突然奮身而起的雲茉,不可思議地搖了搖頭,輕輕地嚶嚀了一聲,軟軟地倒了下去。拓拔野和千覓各是一怔,剛才舞姬表演的時候他們明明已經吸入了軟骨散,為何這雲茉卻可以相安無事。
千覓麵上已經泛起一絲殺氣,拔出了腰間的佩劍,當空便是一劍朝著雲茉刺了過去。雲茉往側一閃,水袖一揚,三根銀針飛射而出,千覓略略地頓了一下,側空一擺,堪堪避開了雲茉的襲擊。
拓拔野一麵看了看跪趴在地上的南風屏,一麵拔過一旁侍衛的大刀,當頭向著南風屏砍了下來。千鈞一發之際,一襲柔婉的雪白翩翩而出,纖纖素手一揚,一掌向著拓拔野的胸口拍了過去。拓拔野往後一飄,收刀回鞘,目光煢煢融融地望著眼前的這一抹素色。
“小爽。”南風屏麵上閃過一絲歡悅之色,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身側的愛徒。若爽一襲素色衣裙,衣袂飄飄,出塵脫俗,婉約清麗如淡雅水仙,婷婷地立於這清涼月色之下,冰肌玉雪,輕盈曼妙。
“師父。”若爽冉冉一笑,一麵扶起了南風屏,滿臉的關切之意。南風屏隻覺得心頭一陣難受,想著竟是自己一手促成了今時的局麵,卻是悔不當初,一麵咳嗽起來,“小爽,對不起,對不起,是我把你們害成這個樣子。你還能叫我一聲師父,師父真是很高興。可惜,可惜,我再也看不到皇上,看不到我的那一雙孫子女了。”
“有機會的,還有機會的。皇上沒死,您的孫子女也沒有死。您會有機會看到他們的。”若爽曼曼一笑,寬慰地拍了拍南風屏的肩膀。
“主上,主上,不好了,西華門,重華門,宣德門已經有大軍攻進來了,大梁皇帝沒有死,帶著傅雲和吳中他們攻進城了。我們死傷大半,駐守在城外的大軍全都遭到了他們的暗算,幾乎是全軍覆沒啊。”不時,便見了一名一身戎裝的大將行色匆匆地奔了進來,麵色惶然驚懼地看著拓拔野。
拓拔野原本飛揚的麵容一瞬間陰鷙了下去,握了握拳:“怎麼會這樣子,不可能的。大梁皇帝明明中了我們的西域陰毒,怎麼可能還活著。你,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把解藥給他了?”一邊說著,拓拔野神色凶狠地看向了一旁的千覓。
千覓搖了搖頭,一臉委屈地望著拓拔野:“他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我怎麼會這麼做。”
“你的援兵了,馬上把你的兵馬調派出來。”拓拔野一邊看向了一旁緘默不語的李漪瀾,急急地說道。
李漪瀾目光慵懶地看了拓拔野一眼,淡淡一笑:“我的兵馬,現在在攻城了,怎麼調呀。”
“你……”拓拔野一瞬間仿佛明白了,惡狠狠地瞪著李漪瀾,“原來這一切都是你在搞鬼。你這個賤人,居然玩陰的,敢這樣對付我。”
“沒錯,都是我搞的鬼,解藥是我偷走的,就連你們以為死了的太子和公主,也是我暗中調了包。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和皇後設好的局。拓拔野,你太自負了,太目中無人了。沒聽說過一句話麼,女人都是善變的動物,你真的認為本宮會蠢到跟一個蠻夷韃子合作,任由我們漢人接受你們這幫北疆蠻子的統領麼?”李漪瀾哼哼一笑,秀眉輕輕一蹙,有些嘲諷地看著拓拔野,娓娓地走到了若爽的身側,一臉的寧媚之態,“怎麼說,本宮也是大梁的淑妃。本宮還不想淪落到成為亡國後妃的地步,亡國的事情,經曆過一次就夠了。”
“拓拔野,你投降吧,你已經輸了。隻要你就此放下武器,本宮可以保證,皇上絕對不會犯你們北魏分毫,你們北魏的族民,依然可以安穩地在草原上放牛牧馬,安享太平盛世。”若爽朱唇悠悠上揚,麵色清和地看著拓拔野。
“輸,哼,不到最後,還不知道誰贏誰輸了。我還有你這麼一張王牌在我手中,我倒要看看,張燁翰是要江山還是要美人。”一麵說著,拓拔野側步往後一退,小爽等人所立之處,已有四扇鐵欄橫空落了下來,牢牢地將他們困在了裏麵。
李漪瀾卻是沒有想到拓拔野還留了這樣一招,一時間氣憤難當,目光憤憤地看向拓拔野:“拓拔野,你真卑鄙,枉你還說自己是什麼巾幗男兒,天地英雄,用這樣的手段來對付我們這群弱質女流,你真的是馬背上長大的英勇騎士麼?”
“弱質女流,這四個字用在你們身上恐怕是不合適的吧,你們的手段我可是領教過了。”拓拔野嘖嘖一聲,神采飛揚地看著鐵欄裏的小爽和李漪瀾,深深地吸了口氣,聳了聳肩膀,眸光倏然間變得冷厲陰狠起來,“張燁翰這小子也不知道前世修了什麼福,居然有這樣兩個絕色佳人為他出生入死,哼,就算他今天贏了,也不過是靠著身邊的女人上位的。”
“主上,主上,我們守不住了,他們已經攻進大殿來了,咱們快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啊。”方才前來稟告的大將再一次衝進了慈寧宮,麵色比之先前更多了幾分狼狽,臉上沾滿了血汙。
拓拔野狠狠地瞪了那大將一眼,高傲地揚起頭,一臉倨色地望向鐵欄裏的若爽等人,哼哼一笑:“臨陣脫逃,我豈不真成了他們口中的宵小鼠輩了。今天就算是要死,我也要他的女人跟著我陪葬。有這樣兩個絕色佳人陪著我,真是做鬼也風流。”
時下,大梁宮裏煙火橫飛,戍守宮門的北魏士卒一波接一波地被燁翰帶領的兵將殲滅,整個皇城已經被他們全部攻下,城樓裏,長廊上,到處都是北魏士卒的屍首,整個皇城,北魏反賊悉數被斬。
煙火閃耀的地方,一身銀色鎧甲的少年天子目光赫赫,昂揚跋扈地朝著慈寧宮這邊過來了。身後跟著的正是飛將軍傅雲,吳中,上官涼。漫天煙火,璀璨華光,映襯著此間少年勃發的英姿。燁翰手握長槍,眉目英挺,昂首闊步地向著慈寧宮過來了,身後的煙火華光,襯得他宛如一隻浴火的鳳凰,貴氣不凡,英武奪人。
三天的蟄伏,三天的破釜沉舟,三天的置之死地而後生,這金碧輝煌的大梁宮,終是他的天下。那遼闊無邊的北魏草原,亦將是他的囊中之物。
慈寧宮裏,若爽,南風屏,李漪瀾,雲茉四人分別被綁在了大殿的四根祥雲石柱上,拓拔野立於台階之上,千覓一旁悠悠地站著,另有四名戰將各持了弓箭,瞄準了石柱上的四人。
殿外火把簇動搖曳,照得整個宮廷都絢爛一片,燁翰闊步邁進了大殿,虎目涔涔,森幽酷冽地看向了立於台階之上的拓拔野。拓拔野烏金披風裹身,一臉颯爽倨傲地迎向了衝進殿來的燁翰,灑然一笑:“來了呀,歡迎歡迎。”
燁翰原本不羈英睿的麵容倏然間變得憤怒緊張起來,看著被綁在石柱上的若爽等人,咬了咬牙,一麵揮了揮手,示意身後的將士退出去。上官涼麵色一青,一臉惶恐不安地看著被綁在石柱上的雲茉,隻見得雲茉素紫的衣裳上已經是一片血汙,左右兩肩各有箭羽插著,鮮血汩汩。
“雲茉。”上官涼咬牙切齒地看著拓拔野,惡狠狠地道,“你這個畜生,我殺了你。”一麵說著,便要向前奔上去。隻聽得咻地一聲,又要一支箭羽射向了雲茉,直直地插進了雲茉的左手腕上,安謐的殿堂裏,傳來的是雲茉痛楚淒厲的嚶嚀聲,卻是叫得上官涼的心也跟著一抖,再也不敢往前挪出一步。
“拓拔野,這是我們男人之間的戰爭和較量,把女人給牽扯進來,你算什麼英雄好漢。單憑這一點,你永遠也不是我的對手。”燁翰目光爍爍地看了小爽一眼,心亦是跟著狠狠地揪了一下,深深地吸了口氣,一臉昂揚地看著拓拔野。他知道,此時此刻,自己絕對不能走神,不能有任何的猶豫,一步走錯,賠掉的將是他們四個人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