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新歡舊愛
其實她心裏也確實懷疑一個人,如果是為了愛,也許這個人,真的會做出此種事來,更何況還有恩。
可是她不願意說出來,如果說出來,會給他帶去殺身之禍。
她默不作聲,捧起茶杯,隔著茶霧看閻羅女,末後淺笑道:“怕你問錯了人,我真不知道!”
蘇蘇三緘其口,閻羅女也沒有逼迫的意思,便這樣幹耗著。
五日後已是年初三,蘇蘇再耗不住,坐立難安,段深飛表情雖然閑適,可是臉色愈不好起來,她更加心焦,幾次問他感覺如何,他隻是笑笑,說沒事,不要她擔心。
“這不行,這樣下去你會死的,你瞧你臉色愈不好了,不如去找神醫!”
“找神醫也沒有用處,這藥對我已起不了作用了。”
“那卻要如何是好?”
他躺在床上望她,雙臂交壘放在頭下做枕頭,臉白如紙,就連唇也是蒼白的:“我生死早看開了,若然現在死了,倒也沒有什麼,隻有兩件大恨事!”
蘇蘇恨他說這些不吉利話,他總把死啊死的掛在嘴邊,他不難受,她倒難受的受不得。
可還是忍不住好奇問:“哪兩件事!”
她湊過去,他一把將她拉到懷裏,手撫上她的腹部:“一件是不能和你白頭到老,看著孩子長大;另一件麼,”他笑起來,卻有些恨的意思,黑眼睛像兩個空洞,“另一件,便是不能殺了段景飛,讓段氏夫婦遺恨終生!”
她抓住他的手,默然不語,他們掌心裏溫度交疊,卻也沒有更熱,反而一層一層冷下去。
她突然站了起來:“不行,定然要想法子出去!”
這話這幾日,她來來回回說了不下百來次,他也不當是真了,管自閉上眼睛假寐。
然這次蘇蘇卻行動起來,不像前幾日,隻是叨叨一陣便罷休。
她走到門邊拉開門,看到幾個全黑的影子似的人,男女幾乎分辨不出,她也不去分辨,隻對離她近的一人道:“去叫你們的主子來,我有話要說!”
那人並不答話,可已然飛轉身去了,她又回到屋裏,坐到床邊,緊握住段深飛的手,手上有微弱幾不可察的顫抖。
不過半盞茶的工夫,門被扣響,她身子跟著一凜,倒好像門外有妖魔鬼怪。
段深飛忍不住笑意爬上臉頰:“怕什麼,她總不至吃了你,更何況又是你叫她來的,現在倒怕了?”
蘇蘇騰地站起來,頰上有一絲惱怒地紅:“誰怕她,我才不怕她,我隻是怕她不答應。”
段深飛本想說“我要是她,我也不答應”可終於沒有說出來,隻是咽了下口水。
蘇蘇拉開了門,果然門外是閻羅女,錦衣繡袍,妝扮的萬分華麗模樣,她忍不住嘴發賤,嗆了一句:“打扮這樣漂亮有什麼用呢,人家到底不要娶你!”
閻羅女臉色乍變,卻隨即恢複平靜,一腳跨進屋裏:“關了這許多時,不想你還是如此靈牙利齒,我是不是該考慮把你的牙齒一顆一顆拔去?”
她雖是戲謔的語調,似乎不過是開玩笑的意思,蘇蘇卻不能把這話當玩笑聽,也許她真會拔了自己牙齒,想到此,心裏不由狠狠一悸。
閻羅女卻似沒注意她的變化,不請自入,坐到桌邊上,段深飛也施施然從內屋走了出來,是個陪客的意思,到桌邊伸手要提壺給她倒茶,她卻一把按住了壺:“茶倒不想吃,若是有酒的話,可以吃一些!”
於是三人隻有默坐,閻羅女坐得不耐,終於說:“蘇小姐總不至請我來陪你們坐著吧?”
桌底下段深飛抓著蘇蘇的手,微微使力,蘇蘇隨之吐出一口氣道:“我這許多日子不回家去,我爹他老人家會擔心的,你也曉得,我爹多少還有些勢力,雖不敢說能與你抗衡,也總不會讓你很輕鬆的應付,這又何苦,不如放我們回去!”
她本以為對方就算不答應,至少也要考慮一下,不想閻羅女考慮也不考慮,直接道:“這你倒多心了,我已有安排。”
“什麼安排?”蘇蘇驚異,閻羅女卻是氣定神閑的:“我以令表妹名義寫了信回去,要求解除你與段景飛的婚約,到時自然放你回去。”
蘇蘇聽得不由張大了嘴:“可是你,你不是講,要取我而代之,以我的名義嫁給段景飛麼?”
“所謂此一時彼一時,你覺得,在這種時候,卓鳳儀的屍體下落不明,而你又懷了別人孩子,他還有心思結這親麼?”
“那你又……”
“我本以為他為了你會不顧一切,奈何不是!”她笑隱隱地看著蘇蘇,似含了幾分得意和辛辣的諷刺,看得蘇蘇渾身發冷,“我以你的命去要脅他與我成親,他竟然說,殺了你也好!”她頓了頓,又說,“我以為他是個與眾不平的男人,到現在才知道,原來也不過是個最普通的男人罷了。”
蘇蘇本以為自己不管聽到段景飛的任何事情,都不再會動容,可是現在聽她說,“殺了你也好”心裏莫明痛了一下,極細微,幾乎不能察覺,卻深深深深地,紮在心裏,像是一小段時光,腐爛,氣味卻不朽。
又是一陣鬧人的沉悶,蘇蘇終於忍不住說:“你果然不打算放我們走?”
閻羅女抬手,曲指,彈身前一隻青釉杯子。
“叮”地一聲,綿綿回回,像是自人的心裏喊出來的。
她道:“要放你們走很容易,隻是不是現在。”
“現在怎麼樣?”
“現在隻好讓蘇小姐再等兩日。”她微微眯起眼睛,“若然你覺得隻一個段深飛陪著你太過於寂寞,我可以讓段景飛來看看你,新歡舊愛,多麼好!”
蘇蘇不管她的揶揄,她捏緊了拳頭,指尖生冷,終於推開椅子,走到她麵前,陡然跪了下去:“求你,放我們走!”
閻羅女不為所動,段深飛竟也麵無表情,不說話,不笑,亦不動。
蘇蘇卑微地伏低身子,把臉埋下去,似乎唯有如此,她才能躲開他們的目光,躲開她自己,把心縮到很深很深的角落裏,觸不到:“段深飛的病已托不得了,我可以不回家,我甚至可以離開京師,隻求你放我們走,讓我們去尋藥。”
閻羅女的聲音終於從上麵砸下來:“原來蘇小姐這般深情,跪也跪了,地上冷,如你身子有礙,還是起來吧。”
蘇蘇咬著唇,猛地一仰臉,屋裏微光柔潤,潑得她臉光輝聖潔,有那樣一種慈悲之態,如同聖女:“如何你才肯放我們走?”
對方歪著頭想了想,終於說:“其實也簡單的很——我聽你這位新歡說,這世上雖沒心心相印這味奇約,卻有一種蠱,有此奇效,不如你替我找來。”
“什麼意思?”
“意思是,我肯放你出去,隻放你一人,段深飛公子麼,卻要留在這裏陪我一段日子了,直到你找來那奇蠱。”
鞭炮一聲連一聲,更有數不盡的歡聲笑語,小孩子們童言無忌,嘰嘰喳喳,這世間似乎一下子變得無比喧囂,是過年的喜慶了。這喧囂卻隻襯出蘇蘇落寞,這一刻她覺得自己的心死了,天荒地老,已到了這種地步。
可是她人還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有感覺,知冷知熱,聽得見這一聲接一聲的歡喜。
迎麵一個紅襖子的小姑娘撞過來,她一側身子,躲過了,那小姑娘卻站立不穩,坐在了地上,嘴一咧,就大哭起來。
蘇蘇想不明白,這世上怎麼會有這樣刺激的聲音,心裏一緊,忙躲到一旁巷裏去了。
她一方麵沒精力哄那哭鬧的小孩子,她一向同小孩子處不來,另一方麵,是不想等這孩子的父母過來,看到這般情景,反倒要說是她弄哭了他們家孩子,落的一身不是。
可她唯一的不是,不過是沒有扶這小姑娘一把。
她自己卻是心慌的,像犯了罪。
小姑娘母親過來了,拉她起來,拍拍衣上塵土,罵罵咧咧拽她走了。蘇蘇才算鬆一口氣,可是她要去哪裏呢,如何去找奇蠱,真正千頭萬緒,無從找起。
她一點線索也沒有,蠱這個東西,原來一直隻存在她的幻想中。
打聽也無從打聽起。
京師是官家重地,江湖人來的少,有名頭有份量的江湖人就算是來了,也是錦衣夜行,不肯稍露行跡,他們身上少則也要背著幾十條人命官司,如何敢大張齊鼓。
江湖自然有江湖的規矩,可是官府也有官府的律法,人人退一步,也便相安無事。
沒人願意找這麻煩。
她才要從巷子走回街上,不想身子才動,身後突有一隻手扣上了她的肩頭。
她慣性的一甩肩,卻沒能把那隻手甩下去,惱了,回身瞧是哪個不開眼的,卻是看到阿淩笑嘻嘻的臉:“好心的姐姐,你這是要去哪裏?”
“你怎麼找見的我?”她吃了一驚,自己才被閻羅女放出來,怎麼這個阿淩就無風自動,遇見了她。一次偶遇隻能說是巧合,兩次再說是巧巧合便有些說不過去。
她不由狐疑地蹙了眉,刺探的目光有些火辣。
阿淩卻像是無知無覺,伸手抓了抓耳朵道:“那晚上我看到你被人抓了去,被我無意間瞧見,我便偷偷跟了去,在那關你的地方,一守數日,今兒個終於見到你出來,才算有些放心了,看你這樣子,似乎他們並沒有為難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