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深飛自然也明白她的顧慮,點頭應允,嗆嗆便被她順手打發走了。她對著鏡子抹粉,段深飛坐在桌邊吃茶,漫不經心地問:“嗆嗆可帶來了什麼消息?”
她心裏悶了一下,趕忙眉開眼笑地道:“她是個沒事忙,你還不知道麼,這幾日倒沒有什麼新鮮事!”
段深飛點點頭未再說話,蘇蘇正拿毛筆點著墨黛畫眉,淺淺的畫了一道,卻也顯得過份深濃,殺氣騰騰。段深飛湊過來,握住她握筆的手:“這簡直看不得了,還是我來幫你!”
蘇蘇也不同他爭,這種夫妻間的畫眉之趣,她還不曾體驗過,他既然主動要求,她樂得受他伺候,便把筆遞在他手裏:“那你要好好畫!”
“總要看你欲妝成什麼人呀!”
蘇蘇想了想:“就扮成中年婦女吧!”
“那你把臉塗得這樣白?”
“我是豐韻尤存的中年婦女麼,誰規定人到中年就臉黃黃的?”
就在這三言兩語裏,段深飛已幫她把眉毛畫好,拿著鏡子讓她瞧:“可滿意麼?”
果然比她自己畫得要好上許多,根本不像是第一次拿筆給人家畫眉的,倒像是老手了,她疑惑地閃了閃眼睛:“你倒是對此很精通的。”
他淡笑不語,她也不好再去深究,努著嘴對他道:“那你幫我把頭發也梳起來!”
他一早把梳子拿在了手裏,不等她吩咐,便輕輕給她梳起頭發。她對著鏡子,拿筆蘸了墨,輕輕在唇上點了一顆痣。
那一日他們誑了大半個京師,好玩的好看地蘇蘇全帶著段深飛玩了一遍看了一遍,其實她自己也沒有出過幾回家門,也便順帶的自己也玩了一遍,反而比段深飛興致還要高。到晚上回家,她親自下廚做了菜給他吃,她的廚藝很有限,頂多做做米飯,炒個最簡單的小菜,燉個排骨,味道都不是太好,也還不至於到使人食不下咽的地步,段深飛吃得津津有味。
蘇蘇看著他吃,心裏卻是緊張的要死。她在飯食裏下了蒙汗藥,真怕他萬一知覺,事情就算完了。可是他沒並沒異樣,一口一口把飯菜都吃了,直看他咽下去最後一口飯,蘇蘇方才放下心,笑嘻嘻道:“先不要上床睡,吃飽了就睡對身體不好,我陪你出去散散步,消消食,好不好?”
段深飛這幾日都特別乖覺,自然依她。兩人對著明月高樓,他的手牽著她手,蘇蘇雖沒有喝酒,卻有一種醉意,感覺身外的一切都不再重要,隻有這一刻,隻要能這樣一直與他走下去,到天涯海角,海枯石爛,她心裏有那樣一種虛軟的幸福感。然而回來的一路上段深飛卻是嗬欠不斷,她知是藥性發作了,一刹那的幸福散去,她又回歸到現實。
待把他安頓好,她便吹熄了燈,想了想,又把劍取下來抱在懷裏,方才出得門去。
她知道段景飛會按時赴約的,如果他是程飛的話。如果他不赴她的約,她反而要鬆一口氣。果然遠遠的看到一道頎長的身影,立在高牆上,衣袂被風吹得飄起來,仿佛是隨時會隨風而嫋,有那樣一種仙姿。
蘇蘇的心往下沉了沉,站在高牆下,抬頭望他。這是條深巷,又偏僻,他們都沒有帶燈籠出來,不過是借著四圍射過來的散碎燈光和月光,勉強辨認出彼此。可是彼此臉上的表情他們看不清楚,隻能憑著感覺去臆測。
蘇蘇呼了口氣,當先開口:“你到底是誰?”她一向是沉不住氣。
段景飛坐下了身子,俯下臉望她,她看到他眼睛裏有銀亮的光一閃,仿佛是流星劃過深黑的夜空,心裏不知怎麼生出幾許悵然之意。他卻沒有回答她,她又問:“你是誰,段景飛,還是程飛?”
“你希望我是誰?”他終於開口,聲音很輕,仿佛是這夜裏的一陣風。
蘇蘇窒了窒:“我的希望沒有用,我隻是想你告訴我真相。”
段景飛聳了聳肩,這是個太過於現代的動作,蘇蘇的心更沉下去,聽他道:“那我就告訴你真相,兩個我都是!”
“這是什麼意思?”
“你呢,你不也一樣麼,你既是餅幹,亦是蘇蘇。”
蘇蘇吸了口冷氣:“那麼,你是怎麼到這裏來的,這是,我的世界?”
段景飛聽得忍不住笑起來,身子在牆上前仰後合,看得蘇蘇替他捏著一把汗,怕一不小心他就會掉下來,摔成殘廢。然而這點高度,怎麼可能把他摔成殘廢,他又是個武功絕高的人,蘇蘇倒是白擔心。
好半晌他停了笑,眯著眼睛望她:“這怎麼是你的世界?”
“這是我的夢,我夢裏的世界,你怎麼會闖進來?”
他倏地跳下來站到他麵前,蘇蘇被唬了一跳,心漏了一拍,急往後退,他卻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你錯了蘇蘇,這非是你的夢,更不是你夢中的世界,不是你造的世界,這是個真實的世界!”
“我,我不明白!”蘇蘇呼吸急促,心裏更是急切。他伸手要撫她的臉,她慌地把臉別開了,讓他的手落了空,他怔了怔,輕聲歎息道:“蘇蘇,你想回去麼,回去,咱們兩個,便能快快樂樂地在一起,再沒有這些煩惱!”
冷風吹得身上一陣瑟縮,蘇蘇緊了緊狐裘,甩開段景飛的手:“你別胡說八道,我聽不懂你說什麼!”
段景飛深深看了她一眼,雖然她看不清他的臉,可是他的目光實在刺人,她心猛然縮成一小團,聽他說:“你懂得的,餅幹!”
蘇蘇歎了口氣,終於認命,低聲道:“這裏冷,咱們找個地方說話可好?”
段景飛自然求之不得,兩人走出巷子,蘇蘇把風帽戴緊,低垂著頭,遠遠的尾著他。他知她有意與他保持距離,也不惱,顧自在前麵走。這樣七轉八轉,就走上了通衢大街,各色店鋪林立,雖是夜深時候,卻還燈火如晝,人來人往,似有一種末世繁華。他們不敢在這樣的地方多呆,段景飛帶她匆匆入了一條小巷,進了一家館子。蘇蘇在門首抬眉一瞧,隻看到粗糙的“酒坊”二字。
裏麵卻沒有想像中的醃臢,窗明幾靜,空氣裏有嫋嫋香氣,是案台上焚著兩爐香,淡而脆的生氣。裏麵地方不大,卻並不顯得窄,沒得夥計,隻一個女掌櫃,立在那裏記賬薄,看到他們進來,也不甚熱情,直待他們落了坐,她才施施然拿著菜單過來給他們點。
蘇蘇心裏暗叫“好大架子”,嘴裏卻什麼也不說,看了看菜單,隻要了一壺蓮花茶,她是吃了飯來的,自然沒胃口再吃別的東西。
段景飛卻是好興致,一連點了五個菜才罷休,待女掌櫃上了茶,扭身去後堂廚房吩咐廚子做菜,蘇蘇不由抱怨:“這什麼地方,這老板好拽,有客也不愛搭理!”
段景飛不以為意:“人家賣的是菜,又不是賣笑!”
“和氣生財!”
“人家並沒有不和氣!”
蘇蘇原本還要同他爭,可是轉念一想不對,自己來此又不是同他吵嘴來的,而且他們這番樣子,給人看見,倒像是打情罵俏。這念頭把她自己先嚇了一大跳,忙地呸呸呸地暗自啐了一頓,吃一口茶壓壓驚方道:“那你告訴我,這既不是我的夢中世界,倒底是個什麼世界?”
“如果用現代的說法,那就是個類古代的異次元世界。”
蘇蘇哽了一下,想他這純粹是敷衍,又問:“那你又是怎麼來了這裏的呢?”
“你怎麼來的,我便怎麼來的!”
蘇蘇沉不住氣,慍道:“你別胡說八道!”
“我沒有,我對天發誓,我所說字字句句皆是真話!”
這時候女掌櫃送上菜來,香味別有不同,兩人都閉了嘴,看女掌櫃把菜一一布在桌上,麵無表情地問他們:“客人可要酒麼?”
段景飛擺了擺手,蘇蘇搖了搖頭,她便轉身回了櫃台裏,依舊拿筆蘸了墨在本子上寫寫畫畫。蘇蘇吸了口氣:“真不一般,怪不得她這裏生意慘淡!”
段景飛把筷子送到她手裏:“你嚐嚐。”卻已當先搛了一塊肉到她碗裏,“吃了絕不後悔,若然不嚐嚐看,怕你以後會後悔的!”
蘇蘇看碗裏的肉賣相一般,可是對方這樣殷勤,而她從來又是個從善如流的人,總不好太駁人家麵子。便拿了筷子挾起來小小咬了一口,還怕膩,她現在雖則沒有妊娠反應,卻真怕這肉讓她露了馬腳出來,讓段景飛看出端倪,不知道他得知她懷了段深飛的孩子,將會是個什麼反應,總之還是謹慎為好,總不會錯。
然而這肉到了嘴裏,卻並不膩,且有淡淡鬆竹之香,味道微辣,帶一點點甜,出乎意料的好味道,使人胃口大開。蘇蘇不由地狠狠咬了一口,抬頭看到段景飛笑意怏然的臉,不由臉紅:“的確味道不錯!”
“那你多吃點!”
蘇蘇卻狠狠心放了筷子:“我們還是說正事。”
段景飛揚了揚眉,蘇蘇道:“你意思說,你跟我一樣,也是晚上做夢的時候到的這個世界?那麼你如果知道我是餅幹?如何不懷疑這是你的夢中世界?”
段景飛搛了口菜慢慢嚼,好半晌方才道:“一樣也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