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生前身後事
蘇蘇醒過來,就發現自己已在客棧裏,嗆嗆和蘇合沒有蹤跡。她坐起來,扶了扶頭,不能相信自己這時候能這樣冷靜,好像昨夜的一切不過是一場夢。真像一場夢,若非她推開窗子,看到外麵一層撩人的雪色,像是綿花糖拚出的一個世界,她會以為那不過是她的一場夢,昨夜的段深飛,也不過是她夢裏的臆想。
她給自己倒了杯冷茶,冷茶能使腦子更加清楚,段深飛說的話便在腦子裏回環。他說有人搶了他的名姓,身份,妻子,他說他不能釋懷……不,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他說他時日無多,就算在此時,這四個字隻在腦子裏一過,她也覺得心裏像爆開了一玫炸彈,炸得她胸口焦爛了,可依舊覺得這痛楚無邊無際,沒有止境。
她痛得捂著胸口癱坐在桌邊,倏從窗子裏吹進來一陣風,夾了幾片薄薄的雪花,打在她頸上,一霎就化了,就像這場愛情。
這場愛情不過是他給她設的一個陷阱,一霎的心動,終究這一刹那,變不成永恒。
她突感覺臉上涼涼的,用手去拂,卻拂了一手濕滑,她竟是哭了。
門猛然被人推開,嗆嗆撲了進來,才喊一聲“小姐”,看到她滿臉花淚,不由驚呼:“這是怎麼說的,好好的,小姐為什麼又哭?”
蘇蘇忙拿衣袖把眼淚試幹,別開頭去:“你別瞎說,我才沒哭!”嗆嗆還要說“分明是哭了麼,我瞧得清清楚楚的”可是不等她張嘴,蘇蘇就擺了擺手,岔開話題:“昨晚你怎麼把我弄回來的?”
“我哪有那本事,是小少爺把小姐背回來的!”嗆嗆眼神躲躲閃閃的,隻說了這一句,忙不迭地拎起了茶壺,說要去下麵打壺熱茶來給小姐潤潤喉嚨,“小姐是不是餓了,不如我一並把早飯給端上來吧?”
蘇蘇卻一把按住了她的手:“段深飛與蘇合,見麵了麼?”
嗆嗆點了點頭,一臉“你別問我”的表情。蘇蘇隻裝看不見,又問她:“蘇合,知道了麼?”
嗆嗆搖了搖頭:“小少爺隻是有些懷疑姑爺與小姐的關係,其它倒也沒什麼?”
蘇蘇狐疑地望著她:“其它的,你指什麼?”
“沒有沒有,婢子這就去給小姐……”
“你反了不成?”
嗆嗆隻好苦著臉道:“小姐,我說了,你莫要怪小少爺吧!”
“你說,我不怪他便是!”
嗆嗆卻還是哆哆嗦嗦地,結巴道:“小少爺,他,他把姑爺,把姑爺打了!”
蘇蘇聽得好笑,以段深飛的身後,蘇合那兩下子怎麼可能打得了他,不過是讓著蘇合罷了,她不由嗤地一笑:“我當什麼了不得的事。”
嗆嗆也附和著笑了兩聲:“小姐你不生氣就好,當時蘇合少爺看到姑爺抱著小姐就急了,上來不分青紅皂白就對姑爺出手,姑爺傷得倒也不重,特還是他身邊還有神醫……”
蘇蘇突然把眉一皺:“你剛才說什麼,誰傷了誰?”
“那不就,就是,小少爺,他,他傷了姑爺,其實,其實……”
蘇蘇猛然一拍桌子站了起來:“他怎麼會受傷,他功夫怎麼說,也要比蘇合強些!”
嗆嗆縮著身子抱著茶壺,不敢看她:“其實,因為姑爺他,他不還手,小少爺人在氣頭上,那一掌也沒有留手,就,就這樣,傷了!”
蘇蘇聽得心焦,看嗆嗆這樣含含糊糊,分明是段深飛傷的不輕,她現在也沒那心思去罵蘇合,怪不得蘇合不賴在她屋裏,原來是怕自己罵他。她一壁在心裏罵蘇合,一壁忙亂地在床上翻找披風,卻怎麼也找不見,轉頭問嗆嗆:“我的那個狐毛氅衣呢?”
“那衣服髒了,我拿下去叫人洗去了,小姐,你,你這是要做什麼?”
“你看不明白麼,我要出去!”
嗆嗆驚得跳了起來:“這怎麼行呢,小姐,你還是躺下好好休息的好!”
“我為什麼要休息,好好的休息什麼,我要去瞧瞧他傷得怎麼樣,蘇合那死東西跑哪去了,是不是怕我罵他,所以躲起來不敢見我?”
嗆嗆卻是顧左右而言他:“小姐,你別誤會了小少爺,昨晚他是真有些急,姑爺傷的真不重,而且姑爺叫我告訴你,你就算去了,他也不會見你的!”
蘇蘇聽得一怔,胸口突然翻湧起來,似有驚濤海浪一浪接一浪地壓下來。她身子跟著一軟坐到了床上:“他當真不願意見我?”像是喃喃自語,又像是問嗆嗆。
嗆嗆歎氣:“小姐,我看姑爺也是有難言之隱,你,你也別太把他的話放在心上!”
“他有難言之隱,為什麼不同我說,我在他心裏又算是什麼,是了,他根本也沒把我放在心上,根本也沒把我當成他的妻子,倒是我自做多情!”她越說聲音越冷靜,到了最後,竟然笑了,嗆嗆看著害怕,小聲叫“小姐,你別嚇我”,蘇蘇也不理會,顧自披散開頭發,坐到銅鏡前,拿了烏木梳子慢慢梳:“我嚇你做什麼,我餓了呢,你去拎壺茶上來,順道給我打盆水來洗臉,弄好了才好下去吃飯!”
她這樣冷靜,這樣正常,嗆嗆反而更不放心:“小姐,你有怨氣,你就哭出來,我知道小姐心裏不舒服!”
“不,我心裏沒有不舒服,我好得很,對了,你不是才說,在這裏見到風池了麼,我倒是挺想念他的,等吃完了飯,咱們好好找找他!”
嗆嗆險些咬住自己的舌頭:“小姐,你說你想他,這是,這是何意啊?”
“這還能有什麼意思,似乎他也挺喜歡我,我也覺得他挺好,男歡女愛,還能有什麼意思?”
嗆嗆上前搶過蘇蘇手裏的梳子,又歎氣又跺腳,又伸手探了探蘇蘇額頭,溫度正常,她放了些心,小心道:“小姐,別胡鬧了,要是在外麵玩得不痛快,不如咱們回家去,老爺想小姐了呢!”
“想我,他恨不得我死在外頭呢,我一回去,那十幾個姨娘就沒有好日子過,他們沒有好日子過,自然我爹也就沒有好日子過,我出來他可是大大鬆了一口氣,他才不想我!”
“小姐,你是什麼身份,那些姨娘又是什麼身份,她們怎麼能和你比呢,到底你是老爺的女兒啊!”
蘇蘇抬手順了順頭發,點頭道:“你說得也是,我是該回去了,我跟段景飛的婚事不能就這樣算了,我是該回去催催我爹,還要把婚事早早辦了!”
嗆嗆簡直瘋了,使力抓住了蘇蘇肩膀:“小姐,你別犯糊塗,段景飛少爺和表小姐私奔了,要讓他怎麼娶你?”
蘇蘇卻神秘一笑:“我自然有法子!”
這個法子,不等回到家裏,蘇蘇便轟轟烈烈的實行起來。她已叫蘇合打聽到了,不僅風池在清浦,就連段景飛與卓鳳儀一並也在這裏。他們在這裏的原因也無可猜疑,蘇合說“鳳儀傷得不輕”,她心裏多少有些興災樂禍的意思,雖然不知道卓鳳儀是如何傷或者被誰傷的,自然到這裏來是衝著神醫的名頭,要給卓鳳儀瞧傷了。
她們在客棧裏又呆了十日,眼看著雪一寸寸化掉,幾株板得筆直的鬆柏那蒼綠蒼綠的顏色成了這城裏唯一的顏色,從這黑白的世界裏跳出來,然而看著也還是幽涼酥骨。蘇蘇望著銅鏡裏自己的影子,不經意,可是不經意就看出來自己臉色不好,原本膚色是秘白如同花瓣的好顏色,可是現在,竟從那白裏微微透出些黃意來。
是憔悴了,這十日來她不曾休息的好,任是什麼人,十日的焦心焦肺失眠少食,大約也都是這樣一副樣子。她還算注意保養,是了,她還是花一般的年紀,哪怕有再大的悲傷,再大的不平事,也不過是過眼雲煙罷了。她這樣勸她自己,可是她放不下這個心。
她開了妝匣,拿出一盒紫粉,用絨線粉撲輕沾了些拍在臉上,嗆嗆道:“小姐,莫用太多吧,用多了不好!”
“要你瞎擔心,這個粉裏麵鉛少之又少的,我特意請人配來的,金貴得很,隻對皮膚有好處,你放著心吧!”
嗆嗆吐了吐舌頭:“小姐今天怎麼這樣好興致,隻因為今兒個早上配來了這粉麼?”
蘇蘇拍好了粉,用指尖把不勻的地方輕輕抹勻,一壁漫不經心地道:“我眼皮子就這樣淺,為了一盒粉也值得我高興?”
“婢子不過是胡猜的,又擾得小姐你不高興,婢子自知不會說話!”
蘇蘇卻是勻好了粉,自妝匣裏又拈出一隻紫金瑟瑟石的蝴蝶釵交在嗆嗆手裏:“給我插上!”
嗆嗆學了乖,再不開口,蘇蘇又說:“拿那套新買的明藍的衣裙吧!”
嗆嗆實在忍不住了:“小姐,今天到底是為了什麼,這樣精致妝扮?”
蘇蘇正拿著細管筆畫眉,眼梢在鏡裏把嗆嗆淡淡一瞟:“蘇合還沒回來麼?”
蘇合一早便被她支出去了,嗆嗆也不知道她叫小少爺做什麼去,可是那會她才起了床,臉色格外不好,嗆嗆沒敢多嘴,這時候她既然說起蘇合來,嗆嗆逮住這機會,如何能錯過,忙道:“還不曾回來呢,小姐叫小少爺一大早出去做什麼去呢?”
蘇蘇畫完一邊眉毛又畫另一邊,卻是答非所問地:“嗆嗆,若然小姐死了,你傷不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