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話音才落,門就被人推開,人還不見,便聞得蘇合的聲音飄進來:“我也正有此意,出去走走也好,我才知道這裏原來有一間京菜館子,不如一起去嚐嚐他正不正宗!”
宗字落地,蘇合也已走進了裏間,在蘇蘇對麵坐下,期待的大眼睛,像是乞憐的貓瞧著主人。蘇蘇目光也轉也不轉,香蕉已吃了一半,她朝他們擺手:“你們去吧,我沒這心思!”
“你若然不去,我去也沒有意思!”蘇合其實是不明白蘇蘇這幾日的苦悶因由,當然也問過,卻不是給嗆嗆支唔過去,就是被蘇蘇三兩句話打發開。他也自知,這事勉強不來,蘇蘇性子一向是倔的,她不肯說,就算你把她殺了,也問不出一個字來。
他抓住她搖晃著的那一隻手,膩滑的肌裏和纖秀的骨節,其實他已握過許多次,小的時候,他天天追著她,幾乎是形影不離,那時候他還未長開,身形比較嬌小,再加上在家裏沒有地位,別的姐弟理所當然的欺負他,在那種無聊的環境下,欺負他成了他們唯一的樂趣。彼時也隻有蘇蘇保護著他,像個大人一樣,他就心安理得地窩在她的羽翼之下,像個小尾巴,日日抓著她的衣角,如果她肯牽住他的手,他心裏就會有巨大的安全感。
可是現在有的不僅僅是安全感,這隻手握在掌心裏,他會生出一些肉欲的衝動,譬如拉她入懷,緊緊地緊緊地緊緊地摟住。然而每一次他都很好的克製住了自己,隻有一次沒有,他臨行之前的那一個吻。那一吻連他自己也驚到,他想不到自己會那樣大膽子。
也就是這一愣神的工夫,蘇蘇已甩開了他的手,頗不不悅的表情:“我煩得很,要去你們自己去!”然而腦子裏突然有什麼浮了起來,目光跟著一亮,灼灼地望向嗆嗆,“你剛才說什麼來著?”
嗆嗆誠惶誠恐:“我,我說與其悶在屋裏頭,不如出去走走,也散散心啊!”
“不是這一句!”
“我說我在街上瞧見表小姐……”
不等嗆嗆說完,嗆嗆猛然一拍桌子站了起來,震斷了她的話:“就是這話,你帶路!”
嗆嗆摸不著頭腦:“啊,去哪裏,小姐可要去外頭走走,還是,還是,要去找表小姐?”
“我叫你帶我去找那位神醫!”她每一個字都來不及咀嚼,直愣愣地衝出口腔,力有千鈞,“現在,馬上!”
嗆嗆整個愣住了,蘇蘇思維跳得太遠太快,她實在跟不上,不知道表小姐與神醫之間有什麼聯係。
“我聽說你身上的毒都解了,還去找他做什麼?”這話卻是蘇合說的,蘇蘇不好給蘇合臉色看,因為這事原本他不知底細,其實嗆嗆對她這突發奇想也摸不著頭腦,可是本能服從,不敢說二話,特別是在蘇蘇這樣氣勢洶洶的時候,她哪裏還敢問原因。倒是蘇合問了出來,深和她心,她也便乖乖等著蘇蘇的答案。蘇蘇卻把頭別開了:“說了你們也不明白,我想問他去討些藥,留著備用,誰還沒個頭疼腦熱的時候,難得遇到神醫,不能不抓住機會多向他討教!”
這話當然沒有人信,蘇合先就笑起來:“蘇蘇,你不會說謊的人,還是不要說謊!”
蘇蘇臉頰湧上兩團紅來,也不知道是急得,還是氣地,卻愈顯麵色嬌豔勝花:“不,我說的都是真的,我就是覺得這機會難得,雖然我身上毒解了,然而也要防備著以後,那女人要再來暗算呢!”這話說得她自己也沒有底氣,而且心裏也暗暗納罕,嗆嗆到底是怎麼同蘇合交待的自己的事情,過後找著機會倒要好好盤問一番。現在卻不急著問這個,現在她急著的,是要找到段深飛,這個沒良心的,等她找到他,看她怎麼整治他,隻要讓她讓到他——可是真能找得到麼,那時候他說那故事,關於那味名為心心相印的奇藥的故事,他果然會去問神醫討這藥麼,其實這又是何苦,也全沒有必要,根本這藥就是假的,那閻羅女豈是那樣好騙的!
然她手裏再沒有別的線索,隻有這一個,還是晚了,他已離開了五日,五日的時間,能做太多的事情,一個人要消失,又何必用五日呢。
蘇合還要反駁他,她卻不等他說話,狠狠跺腳道:“若然你們不肯帶我去也罷了,我生了一張嘴,還不信打聽不出來這神醫的住所!”說著轉身便往外跑。
和西京比起來,清浦已相當靠北,時氣自然要冷了許多。蘇蘇出來的時候天陰的並不厲害,讓人總覺得它下不起雨或是雪來,那樣薄的一層烏雲,哪裏禁的風一吹呢。可是到了傍晚,雲層愈厚起來,天地間整個是一種亮黃色,山雨愈來,蘇蘇也有些擔心它會下雨,她沒有帶傘出來,而此時所在的街上,隻有歪歪斜斜的房子,多是粗糙的土胚,像是發育畸形的孩子,更有風吹來卷起土,一團一團撲在臉上,淒憐蕭索。蘇蘇一壁拿袖子遮了臉咳嗽,一壁對身後的兩個人抱怨:“我粗心是人人都知道的,為何你們這樣兩個精細人,也這樣粗心大意,傘也不帶一把,這眼看就要下起雨來了,可怎麼好?”
蘇合不過是揚了揚眉,一句話也不說,嗆嗆苦著臉道:“小姐,這真是冤枉,咱們想帶也來不及啊,你一向不聽人說話,一路跑了出來,咱們光顧著追你了,哪裏還想得到這個!”
蘇蘇瞪她一眼:“貧嘴!”又忍不住一陣歎氣,“我也萬想不到,這破大夫會住在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他這分明是離群索居,難道是因為嚐盡了人世冷暖,看破世情了?”
“那倒不見得。”蘇合終於開了口,“我倒覺得他住這裏,是為了防著他那十幾位如花似玉的夫人給他戴綠帽子。”
其實蘇蘇是個頂八卦的人,一聽說這位神醫大人竟然娶了十幾個老婆,終於來了些精神,這漫天漫地吹得烏煙障氣的沙塵也不覺得這樣磨人的煩了:“這位大夫多大年紀了?”
“我瞧他那種老法,少說也有八十歲了!”蘇合口氣又揶揄又苛刻,“我聽這裏人說,原先這大夫的確是住在城東那片繁華之處,後來他一個小妾偷了人,他差點給氣死,之後就搬到這裏來住了!”
蘇蘇聽得皺眉,倒不是因為這個老大夫,而是蘇合的口氣,他分明不過十六歲的少年,不該為了這些八卦事情浪費心神,不由猛然轉身打了他一下:“你才多大,知道什麼偷人不偷人的!”卻又不由詫異,“像他這種神醫,該是駐顏有術才對,你瞧爹他老人家,也有五十多歲了,可是看起來也不過像是三十幾歲,怎麼這神醫卻是這樣老法兒?”
嗆嗆不屑地哼了聲:“這個老不休,非要說什麼,喜歡他這種純真樣子的女子,才是真愛他,所以向來不肯在自己外貌上下力氣,倒是身子分外硬朗,納了一個又一個妾……”說到此她突然閉了嘴,後麵那些話便不是她一個未嫁的女孩子說得出的了,更何況還是當著她喜歡的蘇合少爺的麵,顧自紅了臉垂了頭。
雨夾著雪終於如期而至,蘇蘇原本穿得挺多,可竟也頂不住這風雪雨如癡如狂,索性三人也已到了那位傳說中神醫的院門口,她也適時地止住了自己的好奇心,隻使個眼色讓嗆嗆去敲門。
嗆嗆頗不情願,卻也無可奈何,走到門前揚了手拉住了門環,叮叮咚咚扣了五六下。
開門的老蒼頭把他們三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頗為不耐的表情,眼珠子裏像帶了刺,戳在嗆嗆與蘇合身上:“又是你們兩個,還帶了個姑娘來,我告訴你們,就算你們用美人計,我家老爺也不會答應出診!”
蘇合哪裏聽得這個話,先就惱了,上去捉住了老蒼頭的衣襟,虧得蘇蘇反應快,忙把他拉開了,小聲叫他“稍安勿燥”,轉身笑向老蒼頭道:“煩您老通傳一聲,江淩蘇浩然之女蘇蘇親來派訪!”
老蒼頭還不願意,蘇合眼看又要急,蘇蘇忙在錢袋裏掏出十兩有零的一塊銀子來,塞在老蒼頭手裏:“多勞多勞!”
老蒼頭這才歡歡喜喜地進去了,蘇合朝門上吐了口唾沫,罵道:“賤骨頭!”又擰著眉對蘇蘇道,“你為什麼能忍他些難聽話,剛才他說美人計,你分明知道是在說你!”
蘇蘇無所謂地笑了笑,伸手替他撣去發上雪粒,漫不經心:“人家誇我漂亮,我為何要生氣,不是該高興麼!”
“那哪裏是什麼好話!”嗆嗆也氣得跺腳,“他明分是說小姐你是,是,是,不三不……”
“是什麼?”蘇蘇冷幽幽勾嗆嗆一眼,勾得她全身戰栗,再不敢吐一個字,蘇蘇才笑道,“你們總是如此,這不是自己找不痛快麼!”
蘇合也頗不能理解蘇蘇這說詞:“為何要受他的氣,他給我氣受,我自然給他拳頭吃!”
“真真還是個小孩子!”蘇蘇充大地摸摸他的頭,摸得他渾身不自在,硬生生往後退一步,避開她的手。蘇蘇遮著嘴笑得前仰後合,“瞧你,可不還是個小孩子麼,連這幾句話也忍不了,你書都念到狗肚子裏去了,忍人所不能忍者,方能成器,你不知道‘小不忍者亂大謀’麼?就這老仆人一句話你都受不得,如何成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