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也有人站出來反駁,一一列出新政的好處一一對比早先大齊頒布的國政,自然是大唐新政更加得人心。薩雲蘿一身月白素錦長衫,手搖折扇,淡淡含笑,聽著士子們的議論,大唐女帝時而皺眉,時而搖頭,邊聽邊輕抿著茶水,始終不發一言。
上官禮有幾分緊張,時不時偷眼看看女帝。因為南地文人的嘴素來有些刻薄,他害怕女帝越聽越生氣,那這些士子可就要遭殃。
聽了一會兒,上官禮再次看向女帝,低聲說道:“文人的嘴實在有些刻薄,按他們的說法,大唐哪裏會有海晏河清,恐怕很快大亂了吧。”
薩雲蘿聞言笑了笑,看著他的眼神有些調侃的意味,這人稱耿直的上官禮竟然也會這樣試探自己的心思,不由十分隨意地說道:“年少氣盛,再者大齊亡而大唐興,難免心有不平,人之常情。”
上官禮有些驚異地看了女帝一眼,又說道:“這幫士子不會就此罷休,若是任其議論朝政,沸反盈天不利穩定,不知公子要不要在下出麵,令眾人返鄉?”
“令其返鄉?”薩雲蘿看了看上官禮,淡淡一笑道:“返鄉不是議論的範圍更廣?朕自然是……”
聞言,上官禮的心裏猛然一震,難不成陛下是想……?
薩雲蘿看了上官禮一眼,桃花眼中頗有些責備之意,上官大人你想哪裏去了?朕是那種不許人說話、動不動就砍人頭的昏君嗎?再說,事情不解決,永遠會放在那裏,薩雲蘿看了上官禮一言,繼續說道:“天下人言,便如江水,宜疏而導之,不宜堵之,先生認為呢?”
疏導?上官禮看了薩雲蘿一眼,有些沒弄明白她究竟想怎麼做。
“回去後立即傳旨,明日在太學參議今年秋闈取士一事,願意參加的士子無條件可以參加,朕將親臨,眾朝臣也可參議。”薩雲蘿笑著說道。
上官禮微微有些吃驚,沒想到大唐女帝竟是這樣處理,低頭想了想,也不多話,急忙起身低應一聲,口中淡淡說道道:“臣遵旨。”二人隨即起身而去,留下一群依舊在高談闊論的士子。
“對了,上官先生,上次和薄學士比策論、與賢王並稱大齊第一才子的杜青白這次為何沒有參加秋闈?”薩雲蘿突然想到那個文采斐然的男子,不由邊走邊問道。
“杜青白雖文采過人,卻很是孤傲,自從數年前參加秋闈,被主考官斥責為狂傲不羈、身份低賤後,便發誓再不入闈。上次和主子比策論,還是在下去請的,杜青白因為此事涉及大齊臉麵才勉強同意。”上官禮明顯對杜青白很是熟悉,聽薩雲蘿問起略略有些意外,不知女帝是何意,但還是詳細地說了。
停下腳步愣了愣,薩雲蘿點點頭,性格孤傲是文人,特別是有才的文人的通病。但這樣的人一旦通曉民情國事,卻是治世能臣。想了想便接著問道:“杜青白所居之處,先生可知道?”
看著女帝的笑臉,上官禮不由疑惑的問道:“主子您……您是打算?”
“大家都盛傳朕的文采也不錯,所以今日動了心思,想去會會那個杜青白。”薩雲蘿挑起一眉,笑嘻嘻說道。
上官禮看了看身後的便衣侍衛,想了想才說道:“主子,杜青白住得地方有些僻遠,還是坐車好些。”
“先生安排就好。”薩雲蘿笑著悠閑而立,點頭應了。
上官禮回頭,和紅玉商量了一下,隨即叫了車來,薩雲蘿登車後掀起車簾對著紅玉道:“紅玉,你隨我吧,讓大家先回去,不必跟著了。”
上官禮和紅玉都是一愣,陛下也太過大膽了,萬一有事該如何是好?兩人同時對望一眼,同時開口道:“主子,這……”
“我們不過是去看個朋友而已,何必興師動眾的?朕也自會小心行事。”薩雲蘿看他們目瞪口呆的表情,隻覺好笑,不由輕聲安慰的。
上官禮和紅玉再次相視一眼,紅玉應“諾”轉身去安排,車子啟程後,還是沒敢聽大唐女帝的話,而是令諸人在遠處一路相隨。
車子向南城走去。離開了商業和聚居區,前麵是一條小河,沒有幾戶人家,一片大樹林後麵有兩間小小茅舍,一隻黑狗正追著幾隻雞,咕咕直叫,真正是雞飛狗跳。
薩雲蘿下車,轉身看了看笑道:“不受塵埃半點侵,竹籬茅舍自甘心,看來這杜青白的確是清高之士。”
上官禮笑著指指那破敗的木籬笆:“主子,就是這裏。”
“哦?”薩雲蘿順著上官禮的手指頭看去,問道:“他就住在這裏?”
上官禮趕忙點頭應“諾”,在上官禮的帶領下,三人慢慢走進去,轉了一圈卻一個人也沒有,灶冷鍋涼,低矮的草房內,幾乎空無一物。
薩雲蘿微皺起眉頭,輕聲問道:“上官先生,江南號稱魚米鄉,杜青白也算名士,就過著這樣的日子?還是他特別些,尋常百姓的日子會好一些?”
上官禮看了看神情嚴肅的女帝,不由歎了口氣道:“江南的確號為魚米之鄉,但是大齊這幾年政局並不盡人意。權臣當道,為官者多奸佞拍馬之流,一任地方官便刮盡地皮三尺,前幾天主子派兵追緝護國王,查封護國王府不是慨歎一個王府之所有勝過大齊國庫嗎?百姓度日艱辛啊。”
薩雲蘿微微吃驚,原來魚米之鄉不過道聽途說,真正的實情才是自己想要的:“所以朕才會想到清明吏製,設左右雙禦史台。”說著兩人走出茅屋,這杜青白難道出門了?
“哦,主子,我們去林子裏看看,杜青白喜歡舞劍,有了興致便到市上沽酒一壺,舞而歌之,是這附近聞名的怪人。”上官禮看了看天色,淡淡說道。
“那就過去看看。”前世傳說李白喜歡這一套,想不到這杜青白也是這路人物,隻是不知道他有沒有李太白的壯誌和抱負。
三人走進林子,紅玉有些擔心地回頭看了看遠遠處的手下,這裏荒僻,若是有人對女帝不利,可是麻煩。
踏著一地落葉,三人走近了林子深處。果然,遠遠看到一個身影飄忽,半唱半吟的聲音斷斷續續傳來:“國亡家已破,思緒何由之?蕭蕭木葉下,山水有清音……”
薩雲蘿聞言一笑,看來還真是文士,不管喜不喜歡,國亡始終是一塊心病。想了想,便揚聲對上官禮道:“我道這第一才子是什麼人?原來也不過是個傷春悲秋的無用之徒,我曾記得一個被某朝稱為大盜的漢子,寫得一首七言:揚鞭慷慨蒞中原,不為讎仇不為恩。隻覺蒼天方憒憒,欲憑赤手拯元元。十年攬轡悲羸馬,萬眾梯山似病猿。我誌未酬人猶苦,東南到處有啼痕。好歹言之有物心胸慷慨。第一才子?徒有虛名。罷了,還是走吧。”說完,也不管上官禮很是不解的眼神,轉身便走。
“什麼人要找在下?又認定在下是虛名欺世?”身後傳來一個冷淡的聲音,隨著一陣腳踩落葉的聲音,一抹人影慢慢走來。三人皆回頭看去,卻是手執一柄長劍、臉上正冒著汗水的杜青白走了過來。
“杜先生又練劍?”上官禮笑著問道。
杜青白看到上官禮微微一怔,有些吃驚,隨即淡淡叫道:“上官大人。”
視線在上官禮身邊其餘兩人身上來回飄蕩,眼中很納悶,總覺得有些麵熟,卻看不出旁邊剛剛出言譏諷的那個白衣書生是什麼人,他身旁還有個年輕女子卻是陌生的很。
看到杜青白的眼神向女帝飄去,上官禮一時有些為難,不知該怎樣介紹是好,不說,杜青白肯定不理,可說了,女帝的心思是……正左右為難之際,突聽女帝淡淡笑問道:“怎麼,杜兄不認得朕了?”
聞言不僅杜青白一怔,上官禮也是一愣,女帝竟然這樣開門見山的直言相告?
“想不到陛下貴足也願意踏賤地!”杜青白知道白衣男子是女扮男裝的女帝,也不施禮,隻是唇角掛著一抹淡淡嘲諷的笑容說道。
“杜先生要貶低自己,朕沒意見;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裏再偏僻都是朕的江山,何來貴賤之說?”薩雲蘿笑著斜了杜青白一眼,隨即揚聲說道:“剛才聽先生對國亡家破很是感慨,朕這裏有一曲小詞相贈: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飲酒時不妨懷想下故國明月也好,不打擾先生行至,朕告辭。”
說完又要轉身。杜青白是文士,當然分辨得出高下,聽完這闕千古絕唱的《虞美人》,刹時便是一呆。其實對於他來說,大齊既沒有讓自己有一展抱負的機會,也沒有給到百姓一份平安幸福的生活,可懷念的,無非是自己的有誌難舒,作為讀書人,又拉不下麵子,於是心灰意冷罷了。
杜青白很是意外會在自己的家裏看到赫赫有名、短短時日內就攻下大齊的大唐女帝,以為定有什麼要事,哪知女帝拋下兩闕詞,竟要這樣離去。見女帝要走,想著不由低聲說問道:“陛下是為笑話青白而來?難道不是為了士子對秋闈取士的議論?”
嗯,上道,是個明白人,薩雲蘿淡淡一笑,接著說道:“朕本來的確為秋闈一事而來。但杜先生既有新朝故國之思,田園山水之願,朕哪裏可以勉強?
杜青白看了看她,沒有回答,卻轉移了話題問道:“陛下將如何處理對秋闈有微詞的士子?”
“處理?”薩雲蘿看了他一眼:“開天下士子之言路,朕求之不得,需要怎麼處理?朕已準備下旨,明日在太學聚天下士子一論秋闈之短長,故來請先生參加。不知先生有無此意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