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書(3)
對於陛下毫不猶豫地應了昭明書院的“戰書”,大唐一行人中最著急的還是薄姬。
因為隨陛下前來大齊的人中,並沒有非常出色的文士,薄姬作為唯一隨行而來的學士,覺得就算矬子裏麵拔矮子,自己也該替陛下應這一戰。
但是,南地文人有名,天下皆知,更何況薄姬深知山外有山,天外有天的道理。所以,薩雲蘿悠哉悠哉的同時,大唐的第一女學士卻是有些膽怯。
如果輸了,自己倒是無妨,可丟的卻是大唐的麵子。陛下對自己的殷切之心,薄姬深深明了,但越是想起陛下的知遇之恩,薄姬就更加緊張,更是擔心。
晚膳後,閑來無事的薩雲蘿一如往常來尋薄姬一起散步,看到的不是認真忙碌抱著書本的薄學士,而是正在窗前對著月亮發呆的薄美人。
月光傾瀉而下,洋洋灑灑落在薄姬身上,清幽不可方物。桃花眼微眯,薩雲蘿不由暗讚,不愧是朕的第一女學士,才華橫溢也就罷了,就連這容貌也是一等一,瞧瞧眼前這副月下美人圖,就算自己是個女人,也覺得移不開眼睛。
走過去,見薄姬還呆呆的沒有反應,薩雲蘿故意清了清喉嚨,薄姬回神,連忙起身行禮,女帝笑嗬嗬的伸手扶起薄姬,隻是看著,也不言語。
微微抬頭看了陛下一眼,薄姬見她一身便裝,開領的寬衫鬆鬆籠在身上,淡淡的妃色,隻在領口處鑲了一道粉藍緄條。肩膀處散落著寶藍絳紫朱紅相間的翎羽,襯著略微散亂的鬢發,透出一種慵懶的美麗。一雙桃花眼含笑,唇角微揚,帶著淡淡的笑意,一副悠閑自得若無其事的模樣。
薄姬心裏暗暗欽佩,陛下真不愧是一國君王,都到了這時候還是這般沉著鎮定,哪裏像自己,竟為這件事愁得快茶飯不思,隻知道對著天空發呆了。
“愛卿可是想家了,抑或想家裏的某人?”薩雲蘿看了看薄姬,見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便笑嘻嘻開玩笑道:“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卿可是體會到了?”
“陛下,”薄姬不由紅了臉,低頭羞澀的叫了一聲,而後跟在薩雲蘿身後走出門來,低聲說道:“臣正為明日的比試發愁呢,陛下您……”您想到哪裏去了?
“為明日的比試發愁?卿覺得昭明書院的那些人更勝一籌,還是怕大唐輸得丟了麵子?”薩雲蘿微微側目,貌似不經意地問著。
“策論不難,難在經邦論道、極而言之,達到一言興邦之效果的確不容易。”薄姬暗歎,低低說道:“何況南地文采風流,天下聞名。而且此番書院明顯是有備而來,臣恐怕……”
見薄姬麵露難色,很是心急的模樣,薩雲蘿輕輕點點頭道:“卿所慮極是。但朕卻不認為大唐會輸,卿可知為何?”
薄姬有些驚異的抬頭看著女帝,陛下竟這般自信?薩雲蘿淡淡一笑,也不急著解惑,隻是徑直走進了外麵的涼亭,薄姬也隻得跟了進去。
紅玉和侍女站在亭外,薩雲蘿示意薄姬落座,依舊沒有回答她詢問的眼神,而是轉了話題問道:“這段時間卿一直在整理的《大唐新政》進度如何?”
大唐的各項新政策已經基本落實到位,薄姬因為自己在女帝身邊,對新政的了解比他人要全麵也深刻的多,便主動承擔了全麵細致地將新政整理成文的任務。
薄姬沒想到來了大齊陛下突然問起這事,便連忙答道:“已經全部整理完畢。臣正在潤色文字,整理好便呈交陛下禦覽。”
衝著薄姬點點頭,薩雲蘿看了一眼正若有所思的薄姬,旋即輕聲問道:“那依卿來看,是一篇文采斐然的策論比較感人,還是卿整理的《大唐新政》更能夠說明如何治理一個國家呢?”
薄姬一愣,似乎有一瞬明白了些什麼,看著薩雲蘿急急追問道:“陛下,難道……”
薩雲蘿站起身來,走到亭邊,抬頭看著繁星閃爍的夜空,淡淡說道:“朕根本就不想去做這種空談的比試,但既然應了就當出麵。卿不必為此焦心,明日卿就將《大唐新政》抄錄出來,張貼於大齊百姓麵前。朕就是要告訴他們,不是所有的朝廷都不關心民生,每個人都可以有不同的活法!”
這下,薄姬徹底明白了女帝的意思,跟在薩雲蘿身後點點頭,輕聲卻堅定的說道:“臣明白了。”
看了眼薄姬豁然開朗的臉,薩雲蘿欣慰的點點頭。
其實自己腦子裏還記得前世流傳很廣的那幾篇有名的策論,像漢代賈誼的《治安策》、董仲舒的《賢良對策》、宋代蘇軾的《教戰守策》,無論那一篇抄出來,恐怕都難有人逾越。但自己想要的不是用一篇策論戰勝那些書生,而是想向大齊百姓傳達一種新的信息,一種能讓人耳目一新的東西。
不是百姓愚蠢,也不是人一定要墨守成規,統治者無論是人為地將人分成仕農工商等各層,還是引導百姓信奉某一種信仰,其實都是為了自己的統治考慮。封閉信息,讓百姓隻能盲從,這是千古以來慣用的手法。
彥如畫本意是想給朕一個下馬威,讓大唐在大齊百姓麵前出醜罷了,朕偏偏不讓你如意,朕就好好利用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讓大齊的百姓全麵充分的了解大唐,了解大唐一心為民的政策。
彥如畫,既然你給了朕這樣的機會,那就讓朕為大齊的百姓開啟另一扇窗吧,朕要讓你知道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知道什麼叫後悔莫及,悔不當初。
次日,昭明書院門前廣場上,已連夜搭起了一座高台。台上正麵放了兩張書案和錦凳,是大齊女皇和大唐女帝的席位;高台中間,放著三張書案,是上台參賽者寫字的位置。
因為兩位女帝同時到場,比試便成了轟動郢州的一件大事。
能同時目睹以女子身份位尊九五的兩位陛下,可是千載難逢的眼福,是以城中百姓都圍到了昭明書院附近,真個是萬人空巷。書院門前更是人頭湧湧,水泄不通。禦林軍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執戟肅立,盡顯皇家風範。
大齊女皇彥如畫與大唐女帝薩雲蘿同時登台,相互致意,打過招呼,作為地主的大齊女皇站起身講了幾句話,盛讚本次比試的意義,希望大齊和大唐成為芳鄰,永以為好等冠冕堂皇的話。然後鄭重宣布比試開始,請雙方的參賽者上台。
大齊出場的人穩步登台。
台下的百姓一看,頓時掌聲如雷。原來,參加者正是被譽為大齊第一才子、以文才和書法雙絕聞名的昭明書院領軍人物杜青白。
掌聲過後,台下百姓屏住呼吸,大齊再如何的不濟,事關國體,百姓的心自然是偏向自己一邊的。雖然對執政者不滿,但是比試還是希望大齊能勝出。如今見是大齊有名的才子上陣,自然個個信心百倍,皆不做聲生怕打攪了才子的思路。
隻見杜青白走到書案前,拉了拉寬大的袍袖,開始磨墨,兩名垂髫書童也鋪好了紙張,靜候才子動筆。
大齊派出第一才子應戰,可見其重視程度,大齊大唐雙帝初交鋒,大齊這邊已見實力,人們開始好奇大唐又會派出怎樣的人來應戰呢?
出乎人們意料,大唐並未派出看起來滿腹學究的人,因為沒有看到有人從兩側登台,人們隻得把好奇的視線投向大唐女帝。女帝卻依舊麵含微笑,微微扭頭看向身後,似乎說了什麼。而後眾人見一個身著官服的妙齡女子從女帝身後走了出來,對著兩位陛下行過大禮後,慢慢也走到了書案前。
她就是大唐派出的人?眾人嘩然,人群發出一陣嘈雜的議論聲,大唐倡導男女平等這一驚世駭俗的消息早已傳遍列國,女子入朝為官也從大唐傳出,但眾人卻從未想過大唐女帝竟派一個女子與大齊第一才子對陣,究竟是大唐女帝怕輸了難看,特地派出女子遮醜,還是根本不屑此番比試?
薄姬坐定自行鋪好了紙,磨好墨,從容不迫的提起一支狼毫,開始奮筆疾書。而此時,杜青白的策論已經寫了一半。
畫上最後一筆,杜青白神采飛揚地把筆一扔,自然有安排好的人等在一旁,聲音宏亮清晰地將策論讀了出來。才子之文,當然文采斐然,而且立意鮮明,團花簇錦一般,台下掌聲連綿不斷。
一篇策論讀完,薄姬也剛好寫完,輕輕放下手中的筆,靜立一旁,同樣有人接過去,開始讀起來。
讀了幾句,宣讀的人愣了一下,這是策論嗎?偷偷看了眼站在一旁的薄姬,薄姬微微點頭,示意請繼續讀,無奈,隻得接著讀了下去。
而台下有些文采的也覺得十分怪異,這,這美人咋連策論的格式都不知道啊?於是麵麵相覷著繼續聽下去,越聽越覺詫異,難道大唐派出的這位女官連策論都不會寫?怎麼聽著都不像策論啊?
聽著台下大齊百姓嗡嗡的議論聲,彥如畫微微扭頭,淡笑著看了看大唐女帝,似乎是在好心安慰,不料迎上大唐女帝的一雙含笑的桃花眼,對著彥如畫略一點頭後,竟對著她燦爛一笑,那笑容,絕對是發自內心。
彥如畫覺得莫名其妙,難道這女帝看不到台下大齊子民的反應嗎?抑或她連人們的反應也看不明白?那些百姓分明是譏諷的嘲笑,疑惑地不屑,她竟恍若未聞般對著自己笑。彥如畫心裏有些替她尷尬,可又一想,丟的又不是大齊的臉,管那麼些作何?
隻是,隨著聽到的越來越多,人群反而安靜了下來。
這意想不到的一幕讓彥如畫不由豎起了耳朵,倒是想聽聽這讓大唐女帝放心的女官究竟寫了些什麼,台下人的反應竟能讓大唐女帝穩如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