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2 / 3)

“你為什麼進來之前不先敲一下門?”思特裏克蘭德不耐煩地,“你來到這裏是有什麼事情嗎?”

過了一會兒,醫生才反應過來。他企圖開口話,但半張不開嘴。他來之前曾感到一陣憤怒,但現在他已經不生氣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同情。

“我是庫特拉斯醫生。我在給塔拉窩的一位女酋長看完病後,被愛塔派來的人請來,專程來為你看病。”

“她是個大笨蛋。最近我身上有些痛,偶爾還會發燒,這都不是大毛病,過一陣子就好了。下回如果還有人去帕皮提,我會請他捎帶一些金雞納霜的。”

“在出這樣的話前,你最好還是先照照鏡子吧。”

思特裏克蘭德微笑地看著他,往前走了兩步,牆上掛著一麵鏡子。那麵鏡子看起來很便宜,隻鑲著一個木製邊框。

“怎麼了?”

“你難道沒有看見你的臉已經和原來不一樣了嗎?難道你沒有發現臉像是腫了一樣嗎?我該怎麼形容呢?你的臉就像是醫學書籍中形容的那種‘獅子臉’。啊,朋友,難道你看不出來你得了一種可怕的疾病嗎?”

“我?”

“你照下鏡子就能明白,你患了麻風病。”

“你是在逗我嗎?”思特裏克蘭德。

“我也希望是。”

“你的意思是,我已經得了麻風病嗎?”

“雖然很不幸,但那就是事實。”

庫特拉斯醫生在過去目睹過許多人的死亡,也親口告訴過他們即將死去的事實。但是他始終沒有習慣這種事。他總是想,那些知道自己即將死去的病人一定會將自己和醫生比較一番。他們會覺得醫生身體健康,還擁有很長的壽命,能夠幸福地生活下去,而自己卻命不久矣,所以一定會氣憤不已。他能夠清楚地感受到病人的那種複雜感情,但是他在思特裏克蘭德身上卻沒有看出這種感情。他那張飽受病痛摧殘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他們知道我生病的事嗎?”過了半,思特裏克蘭德指了指外麵的人道。他們靜靜地坐在露台上,臉上沒有歡笑。

“他們都是本地人,你知道本地人很清楚這種病症,”醫生,“但是他們沒有勇氣告訴你。”

思特裏克蘭德往門口走去。他向外看了一眼,他知道,現在他的臉一定非常可怕,因為他們突然開始大聲哭叫起來。思特裏克蘭德一言不發,靜靜地看著他們,沒多久就轉身進了屋。

“根據你的判斷,我還有多少日子可活?”

“我也不好。有時候,得了這種病的人還能活二十多年呢。”

思特裏克蘭德走到畫架前麵,沉思地看著放在上麵的畫。

“我知道你來到這裏非常不容易,一定走了很久的路。你理應得到報酬,拿走這幅畫吧,別看它現在一文不值,或許日後有一你會慶幸擁有它的。”

庫特拉斯醫生拒絕了他的好意。他,他會來到這裏本來就沒有打算索要報酬,就連愛塔給他的一百法郎,他也如數還給她了。但是思特裏克蘭德堅持要他收下這幅畫。然後他們兩個人走到了陽台上。陽台上的人們還在抱頭痛哭。

“不要哭了,女人。擦一擦眼淚吧,”思特裏克蘭德對愛塔,“這不是什麼大事,我就要走了。”

“你不會被他們帶走吧?”她邊哭邊。

那個時候,這些島上並沒有相應的隔離措施。麻風病患者的去留全憑他自己做主。他可以選擇自己回家慢慢休養。

“我要回到山裏去。”思特裏克蘭德。

愛塔突然站了起來,直視著他的眼睛道:

“我絕對不會離開你。你和我是夫妻,如果你要離開我,我寧可吊死在屋子後麵的那棵樹上。我敢對發誓。”

她用堅決的語氣出上麵的話,仿佛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她不再溫順、柔弱,而是變得堅強、勇敢起來。

“你為什麼一定要和我在一起?你完全可以回到帕皮提去。如果在那裏,你不定會嫁給另一個白人,他能夠為你帶孩子。你還能重新給蒂阿瑞幹活兒的。”

“你和我是夫妻。不管你去哪裏,我都會跟你一起去。”

有那麼一刻,思特裏克蘭德的心似乎受到了一絲觸動。他的眼裏突然溢出了淚水,把他的麵頰打濕了。但是真情流露隻是一瞬間的事,他馬上又恢複了原先的那種譏諷的表情。

“女人真奇怪,”他對庫特拉斯醫生,“你可以把她們打得遍體鱗傷,就像對狗一樣。盡管如此,她們還是愛你至深。”他無奈地搖了搖頭,“當然了,在基督教中,女人也是被看成有靈魂的。這真是太荒謬了。”

“你在和醫生什麼?”愛塔的語氣中充滿了擔心和懷疑,“你真的不會走吧?”

“如果你希望我留下,那我就留下來,可憐的孩子。”

愛塔撲過去,猛地跪倒在他腳下,緊緊地摟住他的雙腿,不停地吻他。思特裏克蘭德微笑地看著庫特拉斯醫生。

“你看,即便你盡力掙紮,還是會被他們緊緊抓住。不管他們是白種人,還是棕種人,你都無法從他們身邊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