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勉強笑道:“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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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來過中洲,僅有的一次,還是雲錯帶他過來這裏養傷,停駐在中洲某個靜謐的山林醫館中。
這裏和常年大雪的冬洲不同,氣候幹燥,土地黑沉。東風穿過高大巍峨的古城牆,時常發出嗚嗚的氣音,如同蕭聲。這裏的一切都龐大生冷,整個王城仿佛一處精密切合的卯榫與齒輪,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雪懷和邵音吃了一頓飯,席間還有其他人陪同,簡單聊了聊最近的狀況。
席間,邵音壓低聲音告訴他:“仙主其實有意將位置傳給少仙主,少仙主也有這個意向,然而其他人總有異議,質疑少仙主的出身和品性,現在兩邊僵持不下,隻看到時候仙主崩逝,誰在人床前,誰能先拿到遺詔便是了。無論哪種情況,我們都已經做好了兩手準備。”
雪懷點頭,一時也不知道些什麼,最後:“既然這樣,我需要做什麼呢?”
他清楚地知道,雲錯其實並不缺浮黎宮的這點兵力。他們大張旗鼓地過來,其實就是一個意思:作為庭,對仙洲繼立的事情表個態而已。這樣給雲錯的叔父那邊造成壓力,算是為雲錯上位造勢。
果然,就聽見這個左護法:“無事,請您好好休息。兵與我們的兵士在調度上難免不太和襯,磨合起來大約要些時間,事成就在今夜了,您安穩地度過這一夜,明早晨便能邀您共睹大業。魔界的事情,我們之後再商量也不遲。”
雪懷便懂了對方的意思。
雲錯不需要他。
地方還是熟悉的地方,然而如今雪懷連雲錯的幕僚府都進不去。他們給他安排了客室,用過午飯後各自午睡歇下了,雪懷睡不著,順著自己熟悉的地方走,登上鼓樓,在姹紫嫣紅的花園裏轉了幾圈兒,又爬上城牆邊,趴在欄杆上往演武場裏麵看。
演武場裏的人,他分不清是哪一邊的人,又或是哪一邊的都不是,隻是跟著雲琰苟延殘喘的衛隊而已。很奇怪的,他從來沒有以看客的角度來看過這個地方,兵士操練,口號聲真如雷霆,盡情揮灑汗水。
然後他就看見了雲錯。
從演武場的另一邊過來,騎著一匹仙馬,前呼後擁,整個人顯得高挑而沉默。他在人前的那種輕慢、帶著威懾力與壓迫性的一麵又出來了,身披深紅織紋的披風,英姿颯爽。
雪懷看了他一會兒,想要離開的前一刹那,卻見到雲錯像是有感應似的,抬頭望他這裏看過來。目光對上的一瞬間,雪懷微微怔忡了一下,然後移開了視線,轉身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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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懷身上什麼都沒帶,於是去找邵音要了點錢,想出去轉轉。
王城繁華如昔,雪懷揣著一袋子金瓜子,漫無目的地遊蕩。他憑著記憶,先是去找一家好吃的點心鋪,結果發現還人家還沒開張,於是又去了他們常去的一個酒樓,隨便點了幾個菜。
吃完飯,他去街邊逛,看了戲園子的戲,去茶樓酒肆聽了一些仙家八卦,又拐彎去兵器譜,挑了半後,挑了一把銀色的裝飾刀,剛好配他的靈火銃。
然後他沒有事情做,就閑逛,遇見自己認識的路,或者不認識的路,七拐八彎,沒有明確的目的地,隻是殺時間。日光從他頭頂移動到斜前方,最後落下去了。
他覺得有點累了,於是找了個地方坐著。沒什麼人,一處偏僻窄巷後的石橋,他坐在那上麵,底下是幹涸的河床,叢生著泛光的仙草,在即將到來的黑夜裏泛著淡青的光華。
他想起他有一回去風洲找雲錯會和。
他們都是第一次去,雲錯先帶人過去了,他隨後才趕來。到地方的時候雲錯正好徹夜忙完了睡下,來不及給他接風洗塵,他就留了字條給他,是自己出去轉轉。
可是還沒轉多少圈的時候,雲錯就跑出來找到了他。他問他:“你連路都不認識,一個人,要走到哪裏去?”
他有點奇怪:“我又不會走丟。”
雲錯就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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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懷在石橋邊坐了一會兒,覺得自己休息好了,想了想不知道往何處去,於是又慢騰騰地起來,準備原路返回。
然而等他走到巷口時,卻被一隻手猛地拉了過去——快黑了,這裏唯一的光源隻有遠處人家屋裏暖黃的燈火,隻能窺見一個模糊的光影,卻讓人的眼睛看起來尤其亮。
他來不及話,來不及抵抗,整個人就被摁在了牆邊,死死地吻了下去。
唇舌交纏,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更加用力,幾乎讓他喘不過氣來。
“雲……錯。”他隻能斷斷續續地叫出這個名字,卻受到了更加猛烈的侵占,他頭一次覺得親吻是一件疼痛的事情——眼前英挺的青年毫無耐性地齧咬著他的唇舌,頂弄他的口腔,隨後才仿佛幼獸舔舐傷口一樣,變得輕和溫柔。
像他每回衝他撒嬌的樣子,又奶又乖,惹人心疼的。
“雪懷哥。”雲錯低低地叫他。
雪懷一邊吸著氣,一麵冷笑著抬眼看他:“現在就不用裝模作樣了吧,君上。”
上輩子他一直直呼他大名,雲錯沒有表字,就這麼一直叫了下去。到了後來不能這樣了——君臣有別,他作為左護法,縱然關係再親近,也不能直呼君主大名,所以就跟其他人一樣,叫他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