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2 / 3)

我與方方第一次見麵,是在1993年2月海南島“椰城之春”筆會上。那時候我剛寫小說,屬於無名之輩。到了會上發現除我之外,被邀請的都是全國著名作家,如:諶容、葉楠、張抗抗、方方、池莉、趙玫等,心裏就怯怯的,很自知之明地有一份矜持與害羞。然而我的矜持與害羞是多餘的,會上的每一個人對我都挺好。方方與趙玫,那些天幾乎與我形影不離地在一起。我們在南中國海濱沙灘,赤著腳蹲在沙地上把一個個沙蟲躲藏的洞穴摧毀,然後將挖掘出來的沙蟲裝滿鬥笠。

方方那時候瘦瘦的,穿一件白色襯衣外加咖啡底色上綴著滿天星的背帶裙,看上去像少女般淸純。那幾天我們合過不少影,她最喜歡我與她在沙灘上的那一張。後來她把那一張合影用過許多地方。如:《作家》雜誌,河北教育出版社《方方影記》等。

與方方在一起,她那寬厚溫和的性格讓我覺得很開心、放鬆和自由。在海南島的某一天,我們要坐在台上與大學生對話。我知道這個消息後,嚇壞了,一心想逃跑。於是我把這個想法與方方說了,方方說你別怕,誰都是從無名到有名的。你要向有名的挑戰,超過他們。”方方的話,無疑給了我許多自信。

椰城筆會結束不久,方方接手主辦了《今日名流》雜誌。從她給我寄來的刊物看,我並沒有驚訝她的這一舉措。一個優秀的作家,同時也可以是一個優秀的編輯家。方方勤奮又勤勞,智慧又有主心骨,不愁辦不好雜誌。事實也是如此,《今日名流》在方方的理念與操持下,有著與眾不同的形象與氣派。它成了湖北省原刊文章轉載率最高的雜誌之一。然而除了辦雜誌,方方最重要的工作還是寫作。那些年她在著手寫她的長篇新作。

我與方方在“椰城之春”筆會之後,一直斷斷續續地聯係著。有時候通一個電話,有時候各自寄一本自己新出的書給對方。那一份溫馨像溪水一樣漸漸地融於血液。許多時候我在方方贈我的隨筆集裏,感受著她的某些生活細節和靈光一閃的智慧。

方方有一個寶貝女兒叫毛妹’方方每次出差總不忘給毛妹帶回吃的和玩的。不消說,那一份母愛洋溢在方方臉上有多麼幸福。方方的確很能幹。寫作、帶孩子、做家務、辦雜誌、外出開會樣樣拿得起,幹得好。

知道方方離異有很多年了,心裏的牽掛也隨著歲月的流失多了起來。畢竟我們都是女人,而且我們都是單身帶一個孩子,支撐一個家庭,其中的酸甜苦辣乂能與誰去敘說?因此我們除了寫字還是寫字,寫字仿佛就是我們的一根救命稻草。所以無論方方有多麼開朗溫和的性格,我的直覺始終讓我覺得她的內心有一份很深的孤獨與憂傷。也許這份孤獨與憂傷不是陽光下的方方,而是在黑夜在星光閃爍時分,隱隱地伴著她。

那些年,方方被很多評論家列入新寫實主義流派的代表作家之一。其實方方的作品不隻僅僅屬於一個流派,它是屬於人類的。她四處開花,朵朵燦爛的作品,也不僅僅是新寫實,更還有曆史的、女性問題的成分浸透、其中。我知道方方是個比較喜歡讀曆史書和曆史學家的學術著作的作家’這使她的作品不僅有一種縱深感,而且還大氣、傳奇與深刻。

《烏泥湖年譜》是方方近些年出版的一部相當不錯的長篇小說。讀她的這部長篇很容易讓我想起巴赫的複調音樂。一個人同時彈奏兩種不同的旋律,需要技巧和功力。方方在這部作品中,用獨白與對白使“獨白”這一傳統小說技巧,獲得了全新的藝術生命。因此,我認為《烏泥湖年譜》,無論從思想內容還是寫作技巧,都有一種相當的難度。方方寫這部作品,無疑是對自己的一個挑戰。然而她成功了。這絕不是偶然的,也不僅僅“從內心出發,寫自己喜歡的東西”,而是思想、思考與對社會的關注已浸透在她的潛意識裏,因而她才感到沒有了“那個時候寫作品是不放鬆的”感覺。

2001年10月,方方打電話約我寫一部《到莫幹山看老別墅》的書。她告訴我,她的《到廬山看老別墅》的書出得很漂亮、很精致。這對我很有誘惑。當然更有誘惑的是,我也想向方方學習,進入一些曆史的寫作。我寫《到莫幹山看老別墅》的時候,已經快10年沒有見到方方了。每次與她通話,我的想象總是停留在“椰城之春”筆會上她那小女孩兒般清純模樣。

後來方方終於有了杭州之行。10年後的重逢,她似乎比從前更有風度和魅力。我知道她獲得過全國獎和很多其他獎項,也出訪過很多國家。無論學識、見識和器識,她已經都很豐厚而明慧了。然而她在成就麵前很低調、不張揚。我的書櫥裏有她的5卷本文集,還有她的長篇小說和隨筆集,她是我朋友中最勤奮的人之一。她的勤奮,常常讓我汗顏於自己的懶惰。她的勤奮,也常常讓我想起“工作著是美麗的”。

那天我陪她去老浙大之江校區看校舍,看校舍的方方其目的是為了將來的工作做準備。所以她無論到哪裏,心裏都會裝著工作,都會有意識地去關注外部世界。這是一個有責任感與使命感的優秀作家必備的素質。那天我也陪她去了絲綢市場,方方對絲綢織品情有獨鍾。我們一家家店鋪逛過去,她對衣料與款式有自己的眼光。所以你別看她穿著隨意,其實那“隨意”是通過審美之後的隨意。她的許多涵養,就包含在她的“隨意”之中。

從前的女人大多擁有一雙漂亮的繡花鞋,那是很女兒心腸的。沒想到方方也喜歡繡花鞋,她說駕車穿上它很舒服。我們在挑選繡花鞋時,方方的目光是溫和的,語音是溫和的,在她試鞋的一刹那,我感覺她仿佛娉娉婷婷地從清朝走來……

最近,我又讀到了她近些年發表的一些中篇小說。比如:《有愛無愛都銘心刻骨》、《奔跑的火光》、《樹樹皆秋色》等。其實方方的某些小說與池莉一樣,是寫市民生活的,隻是審視生活的角度與內在精神品格的提煉與追求不同,才有了質的不同。方方的小說似乎更注重“品格”,把作品提升到一種境界,讓讀者有思考與回味的餘地。

現在我這個文章,為她擬了“一個孤獨的思想者”的題目。盡管她給人的力量,不是來自她思想的直接表述。但我以為在她那些充滿內在張力的小說裏,無疑是她把思想、敏感和尖銳的觸角融化在小說的方方麵麵裏了,這比直接表述思想更不容易。因此,一個思想者是孤獨的。

我沒有去過武漢,也沒有去過方方的家。據說方方如今住在一棟舒適的房子裏,一樓一底還有一個小花園,花園裏栽種著桂花樹、蠟梅樹、桃樹等。我的想象馬上飛了起來,方方是個有情趣的人,她在電話裏告訴我她最近在寫一部《漢口一滄桑往事》的書。我想,她寫作之餘,也許在黃昏時分會漫步在小花園裏,一邊看落口、一邊聽蟲鳴、一邊思想著。這時候另一個她隅踽獨行的靈魂,也許將行走在蒼茫大地上呼吸著大地的呼吸。

鐵凝這個名字縈繞在我耳畔,已經二十多年了。記得第一次讀她的小說是1980年12月《小說月報》上的《灶火的故事》。這是一個農村題材的小說,主要講一名叫灶火的六十多歲的孤老頭,托人從縣裏買了一個三個管的半導體收音機,當收音機裏發出嘀嘀聲響,他便覺得與外界有了聯係。這在當年是一個很獨特的敘述視角。雖然它沒有像作者後來的短篇小說《哦,香雪》和中篇小說《沒有紐扣的紅襯衫》那樣走紅,但它從容、細膩、老道的敘述風格,的確顯現出紮實的藝術功力。為此,當時正讀大一的我,就選擇了這個小說做課堂作業的讀後感。

第一次見到鐵凝的照片,是在1985年7月的《小說選刊》上。那時她的《六月的話題》獲得了1984年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從那張照片上看,鐵凝隻有20多歲,中分的頭路,沒有留海,清純的臉,眉清目秀,一雙大眼睛笑得格外有神。圓形的照片上隻露出一個中式服裝的衣領,看上去很古典的美。從此,這個美卵的女性就烙進了我的心裏,隻要是她的作品和照片,我都會認真拜讀。我尤其喜歡她寫農村的小說,比如《麥秸垛》、《棉花垛》、《孕婦和牛》等,這些小說既有古老曆史文化,也有關注女性的生存問題。理想與追求、矛盾與痛苦交融著一個個複雜的人物內心,讀來令人蕩氣回腸。所以當年的我,雖然還沒有寫小說,卻是有點像現在的追星族那樣,見到鐵凝的作品必定買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