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1 / 3)

第十九章

長篇小說《呼吸》在散漫的結構中,故事也是完整的。但孫甘露要表達的思想內容,又不僅僅在故事上。他所表達的也許是愛欲的自由性、靈魂的虛無性、個人生活的無效性,以及世俗經曆的不可描摹性。這是在他文字背後才能領悟的表達,而在文字的表麵卻比較能夠清晰地看見羅克這個不務正業的頹廢的男人,卻有著布爾喬亞與波希米亞的情愫。於是在一種雅致的懶散中,羅克是一個都市中的漫遊者。他遊走於幾個職業各異、性格各異的女人之間。就像“酒吧長談”,孫甘露常常用它靈光一閃的精彩語詞,給小說塗上一層金黃的亮色。因此,《呼吸》讓我感到一個都市男人的頹廢呼吸的美。他美在對往事的緬懷,或揮手的姿態如風中落葉。他是那麼優雅而無奈:一種不滿、一種鬱悶、一種哀傷、一種孤獨。我想這樣看似不務正業的男人,其心靈的苦難,有時往往比實際的苦難更苦難。

孫甘露被文壇稱為先鋒作家,亦是作為當代語言實驗最偏激的挑戰者。在我看來,他對這些稱呼都無所謂。他所在乎的是自己的寫作狀態與寫作能力,自己的藝術理想與探索道路。因此他讀得多、想得多、思考得多,寫得卻少。這年頭各方麵的誘惑都很多,一個知名作家要做到寫得少,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我知道孫甘露1959年生於上海,祖籍山東,讀小學、中學的時候,就開始寫一種作業之外的幻想性東西。那時候他是一個幻想的孩子。他父親的部隊在郊區,周圍有農村,他就拿那些東西做素材,想象一個故事。而他的外祖母,他的母親以及他從小生活的一部分街區,也給他帶來不少幻想的東西。比如:街景、破舊的鐵路或者銅、磨損後的光亮、或者進出的人,他們彼此的關係給他無限的想象。

《在天花板上跳舞》是孫甘露的一部隨筆集,這部集子裏還穿插著幾首小詩,別有一番風味。集子裏的文章大多短小精當,具有思想性。在《寫作與沉默》這篇文章裏,孫甘露寫道寫作似乎不是努力發出聲音,而是努力不發出聲音。沉湎於書本和冥想是人對自己的一種奇異的疏遠和孤立,它的形式就是深居簡出,並且和日常生活形成對抗。”這對我深有感觸,並且喚起共鳴。

也許孫甘露從小喜歡音樂,便深昧語言與音樂一樣,具有旋律、跳躍與節奏的氣場和美感。但這些對他來說,還遠遠不夠。他對文體的探索,依然執著而堅定。他說:“文學寫作要找到那種真正能夠將文學語言的能量充分釋放出來的途徑,這對寫作是一種考驗。”《比緩慢更緩慢》是一部散文集,這部散文集中的散文大多寫得很放鬆,有一種優雅、從容的內涵。我比較喜歡他《關於垂死的肉身篇序文。《垂死的肉身》是菲力普‘羅斯的中譯本,但孫甘露在序文中的闡述很到位。他說這個對自我充滿了尖銳嘲諷的作家,飽含著‘年齡的傷痕’,依然對年輕的康秀拉無限的憐惜,羅斯那動人的一筆,足以令人被深深的觸動,全書所有那些關於肉體的斑斕的敘述,在結尾處變化為一則虔誠的肉體之愛的神話。”從“小眾菜園”下載下來的孫甘露2005年初寫的詩歌《他鄉》與《葡萄之上》。這兩首詩比《在天花板上跳舞》中收集的詩作,要長一些,也更豐滿一些。讀之朗朗上口,觀之意象疊疊,甚是喜歡。他這樣寫道廣在甌江上航行7收納火腿7寶劍和瓷器在夜間回到車站像替身一樣微笑……你正遠在一顆不能抵達的星球上!或者更遠在塞納河邊的巴黎和我那本寒冷的書在一起……我的麵容消瘦的樹木切近的性愛1番薯的記憶被收回的旗幟。”而讀他《上海流水》時,那種看似日記體的形式,卻寫得超凡脫俗,極具日常與藝術魅力。孫甘露說:“這是我因某家刊物約稿而寫。”他這麼一寫,便把日記寫出了《少女群像》是孫甘露的第二部長篇,這部還沒有出版的長篇新著,發表了部分節選。從節選上看,這部小說第一人稱的“我”,是一個女性。也就是說,孫甘露選擇了女性的敘事視角。這又使我想起了《訪問夢境》中的“豐收神”。“豐收神”住在作者的身體裏,一個女人也就是一千個女人了。

在濤意的轚幻中供進世界孫甘露說:“《少女群像》其實是一種戲仿,它並不是描寫現實,而是對現實的表現的一種戲仿,其實本質上還是現代主義的或者說後現代的。”我等著讀孫甘露的這部新書後,再做闡釋。應該說徜徉在孫甘露詩意幻想中的藝術世界,是一種快樂。他的藝術世界豐富、深邃。他的探索之路正如他自己所說思想的重要性正是通過其對立麵得以揭示,而文化的多樣性正包含著差異和歧義。一種觀點被移至相異的環境中,激發起道德方麵的困擾,正是其意味深長之處。常言道:文化總是如鍾擺一樣來回擺動。有活力的文化應該對等級差異表現出敏感。”我想孫甘露永遠會以他敏銳的觸角,嚐試著對新文體形式的創造與選擇。使其思想、語言的表達更為藝術,使其文體形式最契合文體表現個性的形式,使其獨特個性的作品,像精靈一樣駐足在每一個閱讀者幹涸的心房。這就是孫甘露,一個永遠的創造者和探索者。

1,把孤獨繪成風景—我所認識的方方上午接到艾雲的緊急約稿電話後,我一直在給方方打電話。

然而吱啦啦響了半天沒人接,我不免有點著急起來,怕一天內完不成寫方方的任務,那我第二天去廣州參加第二屆中國女詩人學術研討會,一路上都會於心不安。

時光一點點地流逝,我像熱鍋上的螞蟻,雙手不停地撥著方方家的電話和她的手機。手機是關的,宅電是沒有人接的。方方去了哪裏?作為好友,我莫名其妙地為她擔心起來,擔心她的身體。因為前不久她病著,我不知道她是否完全康複?終於一個爽朗的聲音從話筒裏傳來,我驚喜地說方方,你上午去了哪裏?”“我去接林白了。她在我家裏,你與她說話吧!”“先與你說。”與方方在電話上聊天,就像與她在身邊聊天一樣。她的音質是宏亮的,她的說話是機智幽默的,她的性格是開朗大度的。她哈哈哈的笑聲,從一根匍匐而行的電話線中傳來,醉得我臉上也浮起朝霞般的紅暈。

我認識方方已經很久了。最早閱讀方方的作品,是她的詩歌。20世紀80年代初,方方的詩很樸素也很有哲理。而我當時,也正一首首地寫著西湖抒情詩。相比之下,我忽然頓悟我的西湖抒情詩雖優美卻沒有力量。後來為了“力量”二字,我對寫西湖抒情詩有了重新認識一即抒情與哲理思辨相交融。

那時候在詩歌刊物上,我總是在尋找一個叫汪芳的詩人,然而她仿佛像流星一樣消失了。若幹年後,我在一篇文章中得知那個當年置名汪芳的詩人,就是小說家方方。方方的小說,我是讀過不少的。她發表在1981年《長江文藝》上的小說處女作《大蓬車上》,其實與她的詩歌風格很相近。所以,我當時認為她小說的寫實風格,是從寺歌那裏拓展過來的。當然更與她的生活經曆有關。

由於父親去世早,由於哥哥們都在外地工作,方方把家裏的重擔一肩挑起來,家裏的主意由她拿。她是那種很孝順父母的女孩兒。沒上大學前,為了養家糊口,她瞞著母親當了四年的裝卸工。裝卸工是社會最底層的工作,需要拉板車、扛大包,付出的不僅僅是力氣和血汗,還有女孩兒的自尊與虛榮。我深有同感。因為我曾經也在運輸公司與下崗工人、農民工同呼吸共命運過。我對方方的理解,也許就有了一種比較深入的感覺。

人生在世,很多事情倘若不是你的切身體驗,不是你真正的孤獨與痛苦,那麼你的思想與心智便很難真正地成長與成熟。方方是成熟的。成熟的她對讀者說我寫小說,從內心出發。”“我寫小說也是一種傾訴的需要。實際上你作為一個個體,在世界上是很孤獨的。”“這個世界上是沒有聽眾的。哪怕你跟朋友講也好,跟你的親戚講也好,沒有人耐煩聽下去的。還有你內心很內在很隱秘的東西,或者是一種很複雜的感情,你是很難說出口的。很多事情它隻能用文字來表達。”20世紀80年代中期,我在《小說選刊》和《小說月報》上,不斷讀到方方的小說。方方的小說從《風景》走向成熱,獲得了很高的讚揚和認同。接下來《祖父在父親心中X埋伏》等一係列小說也都沒有讓讀者失望。應該說,方方的小說不是一副麵孔,它是多層次的。比如:比較冷峻揭示人生世相的《風景》,比較深沉透視家族曆史的《祖父在父親心中》,比較輕鬆玩笑世間物事的《白駒》。從這三種類型,便足以看出方方寫小說的天賦不僅是與生俱來的,同時她也一直在思考著和思想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