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3 / 3)

在詩意的夢幻中創造世界―孫甘露印象“豐收神站在夜色中的台階上迎接我。她的呼吸化作一件我穿著的衣艮,有星月隱約的夜色下,護衛著我也束縛著我。”這是孫甘露《訪問夢境》中的句子,我讀到它是1993年9月,距它發表已整整七個年頭了。都說孫甘露的小說難懂,我倒並不覺得。隻不過進入他的藝術世界,需要一把開啟的鑰匙。

我徜徉在《訪問夢境》中,跟著作者一起夢遊。它帶給讀者不是一個完整的故事,而是用他天才的獨特藝術感覺,在頗具意象的美麗語詞中,搭建一個屬於他自己的空中樓閣。那空中樓閣住著一個女人一豐收神。然後我們便看到“我”與豐收神的漫遊,看到他們漫遊在虛無與現實之中。而他們的現實,仿佛是被汽球拋到空中的現實。因此,既虛幻又具有了迷宮一樣的效果。

讀完《訪問夢境》,我的腦際裏一直糾纏著“豐收神”這個女人形象。我覺得她住在作者的身體裏。由於她的存在,作者在遐想與夢遊中便有了實體,有了靈魂飛翔的快感,有了源源不斷的創作靈感。

《請女人猜迷》是作者早期又一部中篇小說。它讓我們清晰地看見一個寫作中的作家的夢幻世界,是如何帶著憂鬱和落寞的嗓音,吟唱一首哀婉的歌。並以獨特的敘事方式,闡述作家與女主人公“後”和男主人公“士”的情感糾纏。然而,這些情感糾纏又仿佛是虛無的。仿佛是作家在寫《眺望時間消逝》這部小說時,因手臂肌肉嚴重拉傷而不得不定期去醫院做電療時的虛幻夢影。應該說,作家借助“士”與“後”這兩個人物開始了一場自己的精神遠遊。他要洞悉“士”的內心景觀,是多麼深不可測的黑暗。

他亦要讓“後”迷醉般地瘋狂。在“黑暗”與“瘋狂”中,作家奇思異想地穿梭在語詞中,讓讀者明白“士”曾經是一個人物,而現在是個殘廢人。他的身份始終處在變異之中:他是見習解剖師,他偷吃解剖室的蛇而被開除。但他又是個諭世者,一個熱愛文學有正義感的凡夫俗子。一個謀士和心力交瘁的臆想者。而“後”倒像是作者身體裏的另一個“豐收神”。

孫甘露試圖顛覆所有小說的形式規範。小說是什麼?他似乎有他自己的理解與詮釋。在我看來,孫甘露不大注重故事,卻在乎小說的環節、細節、變化,以及恰如其分的妙處。他小說中的詩意,也並不僅僅在他那些遣詞造句、修辭很得當的語詞裏,而是浸透在他整部小說的氣場與靈魂中。我讀他的小說,除了享受語言的快感,還有冥冥中小說氣場帶給我眾多精靈在飛翔的感覺。這便是天啟了。我透過小說,仿佛看到作者布滿氣場的軀體,精靈正蔽蔽地從他的細胞裏飛出來。

《信使之函》也是作者早期的一部中篇小說,這也是一個幻想式的、沉思與哲理並融的作品。“信使”與“耳語城”的關係,就像把“郵差”這個實體,冠以美麗的語詞後,拋入了虛幻中。而那虛幻,又與“信使”視角中的曆史緊密相連。從表麵看,作者表達了信使、信、耳語城、六指人與“我”的內在關係,實際上作者的主旨是表達一種看世界的角度與方法,說得具體點,就是觀察生活、提煉生活和描述生活的本領。

在《訪問夢境》這個小說集中,還有一篇《大師的學生》,也讓我喜歡。這篇小說,與孫甘露其他小說不同,它在現實與虛幻之中,有著一個完整的人物與故事。既對生活有深刻的洞察,又不失詩意的荒誕,寫得相當厚重。隻是在“氣運”上,某些地方有點斷;在形式技法上沒有《訪問夢境》有感染力,但這仍舊不失為一個好作品。

《大師的學生》闡述了博物館管理員維庸、畫家立人與“我”的故事。以我的理解,維庸、立人,與“我”都是從孫甘露身上幻化出來的人物。他們都是精神追求的殉道者,他們生活得並不輕鬆。正如作者在小說末尾說:“他們共同經曆的時光,在一個旁觀者的眼裏是若明若暗的,隻要揭示得充分,便具美感。”因此,我認為孫甘露小說的深刻度不是在人物的刻劃上,抑或是苦難的生活經曆上,而是鋪在字裏行間,讓我體味著一種靈魂的深刻。由此,我感到孫甘露的沉重。

未見孫甘露前,我看過孫甘露《一個作家與一座城市》的電視節目。屏幕上的他所折射出來的精神狀態,與他小說中男主人公的形象頗為吻合。灑脫、內斂、冷靜、沉思,他有一種給人不急不躁很有修養的感覺。在陳村召集的“小眾菜園”網友聚餐上,我見到了孫甘露。孫甘露個子高髙大大,看上去很樸實。由於隔著幾個位子,我們隻遠遠地打一聲招呼,並沒有交談,但仍然留下深刻的印象。這以後,我們在“小眾菜園”遇到會打一聲招呼,偶爾也會發一封2-111311信件,保持著聯係。

前陣子我從圖書館借回來了他的散文集《在天花板上跳舞》以及長篇小說《呼吸》,還從“小眾菜園”下載了他的隨筆《上海流水》與他發在《上海文學》上的長篇《少女群像》(節選讀孫甘露的作品,就像走進他迷宮式的藝術世界,需要安靜、耐心地品味,才能慢慢領略其中的奧妙與神韻。尤其是他融散文、詩、哲學、寓言於一爐的小說,隻有耐心品味,才能感到他小說的翅膀,煽動著讀者的心靈,弓領著讀者翱翔到美學的範疇,使其藝術更為藝術。

《呼吸》是孫甘露的第一部長篇小說,是他早年建立的文學概念實踐的最長文本。他的小說中有屠格涅夫的即種“靜也有蕭洛霍夫式的某種“尖銳性但孫甘露無論短篇、中篇與長篇小說又都給我沒有篇幅的感覺,這也許在於他的小說無論從哪一段走進去,都可以領略他奇妙的語言特色的緣故。而小說的長短便被我忽略了。就像一個盲人在黑暗中摸索,不知道終極目標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