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2001年4月,我在《文藝報.攝影導報》上,看到王嶽川先生的攝影理論文章和他的大幅照片。照片上的王嶽川,看上去很有文化底蘊和學養。於是,當時攝影導報的主編成東方先生,打電話問我有否收到刊有我作品樣報時,我便說:“最近這一期導報的文章和照片都很好,那個王嶽川好像很有底蘊。”“那當然。他是北大教授,著名學者呢!”成東方談起王嶽)11,便滔滔不絕。我對王嶽)11的最初印象,就是從成東方這裏來的。
當然成東方不是學者,他所談的王嶽是一個藝術的王嶽」。比如王嶽能拉二胡、彈鋼琴,寫得一手好書法,還能把歌唱到專業水平。
2001年9月,我在《山花》發表了隨筆《杭州話題》。收到樣刊時,看到目錄上有一個王嶽』的訪談:《全球化語鏡中的當代思想問題》。這個訪談做得非常好。它涉及了德國與法國哲學家對當代中國的影響,哲學與文學的界限,精神深度與實用主義之分界,以及後現代主義與後殖民主義等。王嶽]在訪談中說:“現在學術界很多人害怕思想、憎惡思想。我認為思想本身是無罪的,隻有思想的極端形式或者極端地扼殺思想是有罪的。因而應該提倡寬泛地多層次地文化對話。其實人無論中西古今都是有缺點的,而這才是真實的人。這就意味著,新世紀的屮國人必須認識到自己的缺點,讓各國朋友提意見,這樣中國才會真正進步。隻有在東西方互動的良心條件下,新世紀‘中國形象’才會真正建立,才能是中國從20世紀的文化‘拿來主義’,走向21世紀的文化‘輸出主義’。”王嶽川說得很有道理。他的思維方式和思考問題是“中國”的,不是“小我”的。站在中國立場上向世界發問,也許是21世紀中國知識分子的責任。
我是在廣東參加一個詩會時遇見王嶽川教授的。這使我馬上想起,前幾年成東方先生在電話中喋喋不休地向我介紹他的情景。朋友的朋友,仿佛就是我的朋友。我一見到王嶽川就像老友重逢似的,熱情地與他打招呼聊天。結果我們聊得很好很投緣,對許多問題和觀念,都能達成共識。尤其他提出的發現東方,重塑中國文化精神,在全球化語境中堅持中國文化輸出的這一理論體係,具有學術使命感和思想前沿性,讓我很感興趣。
幾天的會議匆匆而過,王教授在會議上很有風度的發言,給我留下深刻印象。回到杭州,我在電腦搜索欄裏打上王嶽川的名字,幾千個王嶽川的條目就出來了。我這才知道王教授是四川安嶽人,1982年畢業於四]|大學中文係,1988年獲北京大學碩士學位,並留校任教。1993年破格晉升為教授,成為享受國家特殊津貼的專家和博導。著有《藝術本體論》、《二十世紀西方哲性詩學》、《中國鏡像:九十年代文化研究》、以及新著《發現東方》等重要前沿性學術理論著作。從前,我讀過不少文藝美學和哲學方麵的書。但基本是西方的,要麼就是古代中國的。中國現當代的,僅讀過宗白華和朱光潛的文藝美學著作。似乎是少了一些。於是我決定花些時間,係統地讀讀中國當代理論批評家的著作。
在圖書館,我最先借到王嶽川教授的《中國鏡像》、《全球化與中國》、《後現代後殖民主義在中國》。這些都與中國大主題有關的書,讓我十分驚訝。
“他在思考中國。”我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
後來,我很快讀完了王教授的這三本書。這三本書給我的感覺和思考是:中國在前進,中國的學界和文壇又該如何前進?應該說,《中國鏡像》是一部從思想角度來闡釋後現代的理論著作。王教授所關注的是後現代進入中國社會後,文學由社會批判推進到文化批評,從相對褊狹的作家和文本中心批評,走向多元文化詩學批評。同時,他又尖銳地指出:“文學和藝術走向‘後現代’時,代價是沉重的。比如,當作家和藝術家不再敘寫藝術真理和曆史深度時,他退回了小我,玩弄自我感覺。於是對個人隱私和邊緣生活的展示成為時髦,個人的超越性思考和精神性體驗遭到譏諷……”王教授的憂患意識,讓我想到當今不少學者,雖具有豐富的知識,淵博的學問,卻缺乏自己獨立的思考、見解、立場和領悟人生意義的智’慧。
前不久,在網上讀到一篇《童心慧眼王嶽』》的文章,似乎對王嶽川教授有了更深一層的了解和理解。王嶽川14歲當了少年知青,有一次去放牛,從牛背上摔到了山崖。那是一個幼小的生命,第一次對死亡的體驗。38歲那年,他為了完成一部自己的著作,高燒發到41度,孤零零地躺在醫院病床上,又一次體驗了死亡的滋味。然而,他的生命一次又一次出現奇跡。他已真正懂得了“向死而生”的道理。因此他把學術做得人與學術不分。他的學術理念是:“國學根基、西學方法、古代坐標、當代問題。”他強調這中、西、古、今四條“腿”,缺任何一條腿,學術平台都將搖晃或與王嶽川教授第二次見麵,是在北大校園裏。那時候我帶女兒去看未名湖,又去看季羨林先生栽種的荷花。天很熱,與我們不期而遇的,還有北大中文係副教授王麗麗和中國教育報記者趙小雅等,這些都是王教授的弟子。王教授的攝影技術不錯。他給我們母女照的合影,是我們第一張照得最好的合影。不僅取景效果不錯,主要是抓住了兩個人的神態和動態,看上去比較和諧與鮮活。
我們在北大勺園9號樓餐廳就餐,團團一桌,王教授的弟子們個個能說會道,話起當年,那份親切的回憶,都溢於言表,讓我看得既羨慕又向往。這天午餐後,我們去唱了卡拉0瓦。第一次聆聽王教授的歌喉,確實有點震驚。他怎麼能把歌唱得這樣好?像縱馬奔馳在草原,音域寬宏遼闊。
我們一直唱到黃昏時分,然後去王教授的家。王教授的家,在北大中關園那棟牆壁灰暗的樓房裏。居室不大,卻墨香滿屋。四壁都是大書櫥,地上還堆著層層疊鯗的書。人在其中,就像置身在書海裏,令我覺得王教授宛如一塊海綿,每當夜深人靜時,他就不斷地吸取知識的精華。
那天,我心裏念念不忘請王教授給我們拉二胡。王教授拉得最拿手的是瞎子阿炳的《二泉映月》。他說從前每逢中秋的深夜,我都要去未名湖畔拉琴。有一次我拉琴而琴聲憂傷,有一老人誤以為我想不通要尋短見,老盯著我不走。”王教授說這些時,內心充滿了對音樂和生命感悟的體驗。
《二泉印月》的旋律響起來的時候,王教授很快進入狀態,拉得如癡如醉了。我幾乎是屏住呼吸傾聽著的。瞎子阿炳的滄桑,在他弦中如泣如訴。誰為苦難而輝煌,誰為沉重而美麗?弦啊,在這朦朧的夜色裏,又有誰為這蒼涼的音樂加一件寒衣?我聽得淚花閃閃,喉嚨哽咽,這滿把的音樂是一種境界。
從北京回來後,我係統地閱讀了王教授的著作。從《藝術本體論》、《二十世紀西方哲性詩學》到《中國書法文化精神》、《發現東方》等。它們給我一個清晰的精神脈絡,便是王教授在學術上的一個轉變與深化的過程。他似乎是從國學到文藝美學,然後轉向西學、轉向文化研究,再囯過頭來研究全球化中遭遇到的國學問題。我曾在王教授的一篇文章中看到這樣一段話在大學期中8文學問#間,每天十幾個小時昏天黑地狂讀諸子、經史,尤喜老莊。苦讀苦背是我大學生活的惟一‘活法’。……大學畢業後,我分配到國家教委工作。‘北大情結’使我除了工作以外,每過一二周必去北大和北圖。總想對先秦至明清的思想史,逐一下番功夫。然而卻感到心氣不足、功力不逮。有一次,我來到冰天雪地、狂風呼嘯、空無一人的未名湖,靜靜地看、靜靜地坐、靜靜地思、靜靜地感受大風的鼓蕩。猛地體悟了‘獨釣寒江雪’的寓意,堅定了進入燕園深造的念頭。”王嶽川教授是刻苦用功的。他考入北大研究生後,第一年就翻譯了20萬字的《文藝現象學》,還寫出一部25萬字的《藝術本體論》。《藝術本體論》是國內第一部全麵研究文藝本體論的學術專著,它著重研究了藝術本體論的三維構成,以及追問藝術本體論何以為當代美學的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