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深夜黑影
在近7天的車程中,穀村對自己的來龍去脈一直保持沉默。兩個司機,雖然對這個來路不明的姑娘一路百般照拂,但是他們看見她蓬頭垢麵,衣衫破舊不堪,既沒有背包也沒有任何行李,很像一個從什麼地方倉皇逃跑的犯人……可是穀村一路上的沉默寡言,時而神情恍惚,時而暗自垂淚,幾乎不願意對他們吐露一句實情……況且她又是被一個野人和一群狼如此這般地送上車,而後這個野人又緊追數天不舍……這種種跡象,令他們震驚後疑竇叢生。
一路上,他們除小心翼翼地照顧她外,便在密切地觀察她——從她的跡像看,除了神情有些恍惚和時時悲從心來的垂淚外,她的一切尚屬正常。
當穀村察覺到二位好心的司機對她的憂心忡忡時,車已經到了那座西部城市。
在分手的時候,穀村無奈之下,張口向兩位司機借一套衣服和一雙鞋。
出於禮貌,穀村告訴他們,由於進入沙漠采訪,與同路走失,自己又迷了路,所以才導致了他們在沙漠古道上見到的那一幕。
兩位司機非常相信穀村的解釋,可是一想起那個野人和狼群,他們就麵麵相覷。盡管這樣他們還是毫不猶豫地送給穀村一套石油單位的工作服和一雙翻毛皮鞋,同時還送給她一個帆布包,包裏有在外旅行時的用品。
穀村很感激,一時不知該對他們說什麼好,就深深地向他們鞠了一個躬。
就在穀村轉身要離去的瞬間,中年司機突然對她說:“那個野人一直跟隨著我們的車,跟了三天呐,奇怪啊,三天之後就不見了……”
穀村聽了司機的話,當即像被電打了似的呆怔在那裏,她頓時麵色蒼白如紙。片刻之後,她回過神來,她用夢幻一般的語氣對他們說:“他不是野人,他是人……”
穀村說完這句話,一股巨大的悲傷湧進心裏,她頓時哽咽難語,她無法告訴人們有關狼人的一切。她知道用任何語言來講述狼人的故事,都會引來難以預測的麻煩。
兩個司機傻望著穀村的背影,久久不敢證實,這個與他們朝夕相處,一路奔波了7天的姑娘,到底發生了什麼,她突然從那條死亡之海的古道上冒出來,後來又發生的一係列古怪的事情,的確令他們茫然失措。
穀村站在車流人湧的十字路口,她頓時不知所措,像站立在了無邊無際的沙漠中,一種迷路的恐慌,使她眼前一片迷亂。
她仰首望著豔陽高懸的天空,再看天空下到處的高樓林立,再看一張張屬於人類的麵孔,她徹底地失去了方向感,她一時不知自己該去哪裏,該幹什麼。她在陽光下努力地梳理著自己的思維,想竭力讓自己回到現實中來。
一年前她和西艾力、達戈從這裏出發,一年之後,這個城市還是原樣,可是她卻發生了天翻地覆地改變。然而他們是生是死,她全然不知。
陽光下的穀村,突然產生一種自己被懸空起來的荒謬感,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和淒涼。於是她想到已經離開自己許多天的狼人,內心一陣揪痛,淚水就像急雨一樣流下來。從她身邊走過的人,都向這個淚如雨下的姑娘駐足憂望。
穀村的思維漸漸冷靜下來,她穿過馬路,走過幾條大街小巷,她終於站在了一年前住過的那個穆斯林賓館的門前。
首先映入她眼簾的是那棵經曆了一年四季的枯榮轉換的無花果樹,正如她第一次見到時一樣茂盛和蔥綠。
她記得一年前的那天夜裏,她與西艾力麵對麵站在無花果的樹蔭裏,西艾力麵目朦朧,但他深情的目光一直專注地注視著這個神秘的姑娘……這一切都令穀村有一種從一個悠長的夢中,艱難地走出來的恍惚……當她依舊麵對這個燈紅酒綠、處處歌迷樂醉、風情萬種的西域城市時,穀村的思維才漸漸從遙遠的荒漠,步履艱難地走回到現實中來。
此刻的穀村,站在一年前站過的地方,真正體味了一個詞——恍若隔世。
因為她沒有證件,也沒有錢,她沒法住進這個賓館。
就在她不知如何是好,甚至走投無路的時候,她突然想到了他們報社有一個記者站設立在這個城市,於是她開始打聽這個記者站。當她找到了這個記者站,並且見到了這個記者站的負責人時,令她暗自慶幸的是,這個原來認識她的負責人,竟然不知她失蹤了一年的事。負責人見了穀村像見到親人一般接待了她。穀村這才大鬆了一口氣。她向這位負責人簡單地解釋了自己因進入沙漠采訪沙漠水利開發的問題,在沙漠中迷了路,將證件錢包全部丟失的情況。這位負責人二話沒說當即就借給穀村一筆錢,為她辦理了記者身份的證明,還要為她安排住處,可是穀村謝絕了,她依然踅回到穆斯林賓館去住。
當她再次走進這個賓館的大廳時,正麵牆上印著醒目的日期——7月18日。
穀村看了這個日期,心裏確實暗自一驚,這是一年前她和西艾力、達戈出發的日子。
穀村閉上眼睛,搖搖頭,心想:一年前一個滿懷仇恨的複仇女,高舉著複仇的利劍,奔赴西部尋找仇人……可是就在這一年裏,發生了連上帝也不敢相信的事……
穀村猛然睜開眼睛,怔怔地望著這幾個讖語一般的數字,她想,這個數字到底意味著什麼?這難道是命中注定要發生的嗎?
一種浩大的喟歎,由心而生,穀村盯著那幾個日期,心說:“穀村,你還活著,你活著回來了,可是為你的這場複仇,付出了生命代價的兩位親愛的朋友,他們已經不在人世了,可是你還活著,你怎麼麵對他們的靈魂?然而,那個為你能夠活下去,付出了一個連神都難以做到而一個野人卻做到了的狼人,他如今在哪裏?他在跟隨了三天三夜的車程之後,累餓而死還是倒斃路旁?穀村啊穀村,你的活著,是多少人為你付出了血的代價啊!”
穀村再也無法抑止自己懺悔而疚恨的心情,她雙手捂住痙攣的麵孔,淚水從指縫裏流下來。她覺得,自己努力地想活下來,可是活下來的滋味是如此的不好受啊!
住下之後,穀村就計劃第二天就去尋找西艾力和達戈下落。她一直覺得西艾力和達戈已經不在人世了,她要找到他們的親人,要向他們的親人賠罪,要在他們的墓前深深地鞠躬……要去告訴那位癡愛著達戈的舞蹈演員,讓她不要再等達戈了……
這一天夜裏,穀村仰麵躺在鬆軟的床上,總也無法入睡,她兩眼直勾勾地望著白色的天花板,往事不斷地如同洪水一般衝開她記憶的門,淹沒了她疲憊的腦海,每一個細節都是那麼真實可感地一一再現……冥冥之中傳來了清靈靈的滴水聲,這種聲音由遠而近,由小變大,好像從光陰的深處傳遞過來,漸漸進入她的感覺……那是來自洞穴的聲音啊,它好像穿越了時空,來到穀村的耳邊,在向穀村訴說。這種聲音曾伴隨了她一年的時間,曾給予過她最有生命質量的安撫,她的身心在這裏得到過無與倫比的慰藉。它曾與穀村的生命息息相關。穀村不管是在夢裏,還是清醒,這種聲音都對她有著神詣一般的慧引和安定。
伴隨著越來越明淨,越來越清晰的滴水聲,狼人那極富誘惑力的低鳴從滴水聲中離析出來……他的這種發自生命底蘊中的呼喚,曾給予穀村安全感,使穀村暫時忘記了恐懼和孤獨,喚起了穀村年輕生命中最煦麗的激情和欲望。
而正是這種低鳴,使她徹底掙脫了那個西部畫家——那場由於強暴造成的身心疾患,使她如同蛇脫棄僵皮似的,掙脫了噩夢一般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