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狼人從自己身上取下一條盤繞的細藤,是一種叫葛根的莖,撕成如絲線一樣粗,也一樣結實有力,他把這種絲莖串在短笛的空上,然後打了一個死結,掛在穀村的脖子上。
穀村驚喜地叫了一聲:“呀!西奈爾,你太了不起了,將來是不是讓我用這支笛子呼喚你?”
穀村對狼人越來越周密細致的行為和計劃,感到驚喜和震奮,穀村撫摸著掛在胸前的短笛,深情地望著狼人,她喃喃道:“西奈爾,你和我之間的秘密,將來惟有這隻笛子知道……”
狼人和穀村在中午時分出發了,穀村回頭望著山洞,她激動的心緒如潮水一般湧動,她一時說不清楚這個山洞於她意味著什麼,她隻是想對這個沉默的山洞叩頭致謝。
但她沒有,狼人拉住她直往前走,她不斷地回頭,她看見了站在陽光下的老狼母,它們在遠遠地目送著她。
當她和狼人走了一段路之後,穀村發現他們身後一直跟著十幾隻黑旋風家族的狼,穀村猜想它們一定在老狼母的指示下,送她出山。
到了夜晚,她和狼人已經翻越了兩座大山,她實在走不動了,狼人便不由分說地背起她,繼續往前走,她被夜色中山野所呈現出來的景象和發出來的各種叫聲嚇得不敢到處看。可是當她回頭看時,仍然發現那一行狼的綠幽幽的眼睛在閃動。
也許是狼人聽到了山泉的聲音,他背著她尋聲而去。
走了不遠,確是在一處山崖底下,他們找到了泉水。
是月光首先將山泉的水光映照著反射到幽靜的山崖壁上,這種光像聖光一樣,令穀村驚喜若狂,她不顧一切地將頭伸進了泉水裏。
狼群紛紛湊到泉邊喝水。
狼人喝足了水,拍打著胸毛上的水珠,然後把烤肉取下一塊讓穀村吃,他自己也吃了起來。
他們就這樣在山裏行走了三天三夜。穀村幾乎是在狼人的背上睡熟又醒來,醒來又睡去,在她的潛意識裏,隻感覺狼人在以飛的速度在前進。
終於在一天上午,進入了沙漠。當一片廣闊無邊的沙漠出現在穀村麵前時,一股似曾相識的熟稔,使她呆怔住了。久久之後,她回頭看翻越過的山巒,座座山峰都如同夢幻一般聳立在時空之外……穀村想,如果不是狼人背著她穿越這些奇險的山巒的話,靠她自己的力量,她也許會在山穀裏行走一年半載,也是難以走出來的。
進入沙漠,她和狼人首先感到的是幹渴,皮膚幹裂,接著她就流起了鼻血,在這個過程中,她的思維不斷地閃回到剛進入沙漠時與西艾力和達戈他們在一起的情境……仿佛覺得與他們分離,僅像一夜惡夢那麼短暫。
狼人憑借他的經驗和毅力,尋找到了這條潛藏在沙漠深處的古道。沿著這條古道往前走,便出現了無數的關隘、城堡、烽火台、墓葬群,白骨堆和埋葬於風沙之中的佛寺、王宮、城鎮、驛站的廢墟,一路上隨處可見它們的殘破舊影。
然而,目睹它們的人,隻能憑借曆史的遠影,想象這條昔日商道的絲綢之路上的繁華和忙碌。看到那些影影綽綽的城堡的殘垣和一路的白骨,便知這條絲綢之路上曾經引發過無休止的戰爭,商人們除了與匈奴爭奪,還要防止匪盜的搶掠,“絲綢之路”真正是一條含辛茹苦之路,不僅籠罩腥風血雨,而且隱伏危機和凶險。
穀村和狼人行走在這茫茫蒼蒼的昔日絲綢之道上,兩個人影在烈日的照射下,渺小得像兩隻正在蠕動的蟲子。那一群一直跟隨他們的的狼也退隱進了離沙漠最近的山林裏了。
穀村在山洞裏呆久了,一下進入沙漠,幹躁和幹渴,使她頭暈目旋。走了一段路之後,穀村讓狼人停下,她茫然地前後張望,這裏是寂靜的連飛鳥都難以停留的地方,惟一感受到的除了幹躁的漠風,還有一絲一絲在逼近的死亡。生命在這裏有如懸一線,隨時被掙斷。
穀村的確沒有料想到事情會如此艱險,她無法預測這樣走下去,會不會遇上車,如果沒有車,她和狼人縱然有天大的本領也無法走出這死亡之海。
穀村被這種現實懾住了,她驚慌地望著狼人,狼人正眯縫著眼睛朝遠處望,她順著狼人的目光朝遠處望去,遠方有一縷虛浮的塵影在朝前移動。
穀村看著看著,心被提上了嗓子眼,她斷定那一定是在沙漠中行走的車輛在卷起黃沙。
穀村一下抓住狼人的胳膊,她叫道:“西奈爾,你看到了嗎?那一定是車,是車啊!”
狼人確是看到了遙遠處那一抹塵煙,雖然它弱小的像一個夢的影子,但它卻給了狼人一種真實的振奮。
狼人側過頭來,目光怔怔地望著穀村,他低嗚道,然後回望一下遠處朦朧的山影。
穀村突然想到當初狼人為救老狼母,背著兩隻受傷的狼穿越浩浩沙漠,以命相拚攔車求救的情境,如今又要發生狼人為送一個姑娘回到人群,而攔路求救的真實情境。
穀村一下拉住狼人,急迫地說:“我們去追那輛車,不管有多遠,我們一定要追上它……”
狼人似乎受了穀村的鼓舞,他從剛才的疑慮和憂思中轉過神來,他取下穀村脖子上的鷹笛,朝著來時的山影吹了起來,悠揚的笛聲立即從沙漠中悠揚傳開,飛向遙遠的山穀。
吹了一陣,狼人停止吹笛,他把笛子重新掛在穀村的脖子上,然後轉過身去,躬起腰轉過頭來,對穀村低嗚。
穀村知道狼人讓她趴在他的背上,他要背她去追車。
不知為什麼,穀村心裏湧出巨大的悲傷,因為她看到了狼人幹渴的雙唇,已經裂開了血口,正往外滲著星星點點的血。他那雙永遠赤著的腳也已經傷痕累累,血肉模糊。在山裏行走時,穀村看見狼人從他的腳掌上扒出一塊尖利的石頭,湧出的血頓時染紅了腳下的泥土,穀村蹲下去要為狼人包紮,他卻唔唔叫著,不讓穀村碰他的腳,背起穀村又繼續趕路。穀村當時心疼得直掉眼淚。令穀村感到奇怪的是,自從她與狼人相處以來,盡管他們的身體有過無數次的相依相融,但是狼人從來不願意讓穀村觸摸和動他的雙腳,哪怕穀村的目光落在他的腳上,都會令他立刻驚慌失措甚至惱羞不安,即便在洞穴中的水池裏清洗,狼人也不願意讓穀村觸動他的腳。穀村對這種現象,曾心中一度疑惑,是狼人怕疼嗎?還是害羞?還是這雙腳寄予了狼人太多的傷痛,使他永遠回避著任何與腳有關的觸動。
狼人見穀村遲疑不決,他重複地低嗚著,他在催促和安慰穀村,讓她別怕。
穀村趴在了狼人背上,心裏一陣刺痛,她雙手撫著狼人的雙肩,臉貼在狼人堅強如磐石的後背上,內心痛得眼前一片昏茫。
狼人剛開始以正常行走速度行走,他望著正移動在沙漠中的塵煙,他便加快速度超近道朝車的前方前行。
就在這時,狼人聽到了正從山林中飛奔而下的狼群的呼叫聲,他轉首望著山林的方向,他也許看到了笛聲之後喚來的狼群。
同時穀村也看到了朝他們飛奔而來的狼群。穀村發現,每當狼人把那隻笛子吹響,群狼就會蜂擁而至。穀村不知道這是狼群對音樂的崇拜,還是出於天然的宗教意識,但她連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卻用音樂和歌聲,找到了與狼群交流的方法。
穀村看到了離他們不遠的右側,一群狼奔跑時蕩起的塵煙。
狼人也隨即奔跑起來,他斜刺著奔向右前方,他要截住車的前方。
當狼人背著穀村翻過一條幹枯的河床時,狼群也趕到了他們身邊,它們傳出的呼呼喘息聲,使沙漠一下有了生氣。
在追趕了一段路之後,那條沙漠古道亮出來了,這是一條千百年來形成的古道,它印在沙漠中,像一條悠長的飄帶。
穀村從狼人動蕩搖晃的背脊上,恍恍惚惚地看到了那輛行走著的車,漸漸地,穀村能夠看清楚那輛車了,是一輛軍用車,正夢幻一樣地行駛在古道上。她的心狂跳不止。
狼人發現他的速度已經趕不上車的速度,而且已經落在車行駛的後方。
狼人立刻停下,放下穀村,衝狼群尖嘯一聲,然後如同一支離弓的箭,衝向前去,狼人的影子在沙漠中,如同在飛。
穀村站在原地,驚愣地望著狼人和狼群追車的情境,腦海中仍然翻滾著一年前狼人狂風中飛奔求救的情境……
可是不幸就在此刻發生了,狼人和狼群確實截住了那輛軍車,狼人和狼群擋住了車前進的方向,車停下了,狼人正帶領狼群圍過去的時候,車上的軍人發現一個人和一群狼圍困了它們,他們朝狼群開槍了。
穀村聽到了幾聲震動的槍聲,然後車從圍堵的狼群中開了過去,盡管這樣,狼人還跟著車追了一段路。
穀村在槍聲響過之後,幾乎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四肢冰涼地立在那裏,腦海中一片空白,惟有槍聲不斷地從她腦海中穿過。
她跑上古道,抱住一隻倒在血泊中的狼的屍體,久久哭不出聲來,一個姿勢抱住狼,仰望著蒼天,最後狂嚎出聲,比狼嚎更慘烈。
狼人血紅的雙眼望著血泊中的狼,他站在路中央,久久沒有走近穀村,穀村渾身都被血染透了,她抱住死去的狼一動不動,直到穀村悲慘的吼聲響起,狼人才動了動身子,朝穀村走來。
狼人把三隻狼的屍體,讓剩下的七八隻狼分食了。吃掉同類的屍體,這幾乎成了狼群生存的法則,為了活著的能夠活下去,它們必須含淚吃掉同類。
在古道旁,穀村雙手捂住麵孔,她聽到狼群撕咬死去的狼所時發出的聲響,她把身體伏向沙漠,雙手拍打著土地,她嘶啞地哭叫道:“天啦,你看看它們吧,它們為了救一個人,它們要承受多大的苦難啊!”在這樣的情境下,穀村覺得自己隻有對神說話,把內心的巨大悲痛告訴神。她突然意識到,也理解了狼群為什麼要拜月神,要對月祈禱,因為它們的痛苦和苦難隻能對那輪明淨的月亮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