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西奈爾
這一天的到來,穀村產生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要給狼人取一個名字,因為她每天要與狼人交談,她甚至想教狼人說話,她始終相信狼人會很快地學會語言的。
穀村早晨吃了一個幹麵包,用水瓶口對著岩縫往下滴落的泉水,注滿了水瓶,她喝下清冽的山泉,頓時覺得精神一振。
接著她開始尋找山洞中一切在將來的日子能用得上的東西,她都將它們整理出來,好在困頓山洞的日子派上用場。
狼人在穀村吃麵包的時候,跑出山洞。外麵傳來鳥獸的叫聲,狼人嚎叫幾聲,接著也有狼跟著叫幾聲。
穀村邊尋找洞裏散落的來自人類的東西,邊傾聽外麵的聲音,她在尋思著用什麼方法逃出去,但是她知道,如果沒有狼人的幫助,她是絕對走不出這危機四伏的山野的。
一會兒,狼人匆忙的身影出現在洞口,他雙手捧著野果,朝穀村走來。
穀村發現狼人嘴裏在嚼著野果,有果汁從嘴角流出。
狼人把摘來的新鮮野果呼啦一聲放在穀村腳下。穀村這才發現狼人身上有細小的雪花,進洞後就融化成了小水珠。
穀村心裏一驚,她沒有想到西部的冬天來得這麼早,外麵已經下起了雪,她曾聽西艾力說過,西部在9月底10月初就開始下大雪,一直下到大雪把一切道路和山峰都封閉了,才進入真正意義上的冬天。
穀村心裏咯噔一下,如果大雪封山,別說人,就連飛禽都難以飛越這些奇峻的山峰。
穀村望著狼人,她不由拿出一塊剛找到的毛巾,為狼人擦去嘴角和脖子裏的果汁和碎果渣。
狼人不習慣地躲閃,穀村執意要為他擦去,狼人也就不躲閃了,他望著穀村,突然咧開嘴笑,他的笑容非常古怪,臉上的肌肉被擠兌成一塊,顯得十分僵硬,這是經常不笑的緣故。盡管這樣也讓穀村感到了安慰,她覺得狼人會很快恢複人的感受,穀村試著用手指指著狼人,說:“你……你是西艾力的弟弟,就叫西奈爾吧……”
穀村對自己的突發奇想,感到十分好笑,她竟然也大笑出聲。
穀村發出的笑聲,把狼人驚嚇了,他呆呆地望著穀村,他不知在穀村身上感受到了什麼,可以看出,他十分喜歡穀村笑的樣子和她笑的聲音,他呆愣了許久,他突然推開雙手,對穀村比劃著……
穀村看不懂,她大聲說道:“西奈爾,你說什麼?你不滿意我為你取的名字嗎?我覺得挺好,你就叫西奈爾吧,我今後就叫你西奈爾,好嗎?”穀村仰起頭天真地望著狼人。
狼人愣怔一會兒,突然發出一聲嚎叫,他衝出山洞,在洞口狂呼亂叫一陣,這把洞中的穀村嚇了一跳,她怯怯地走到洞口,她發現狼人臉上有淚珠,站在飄零的雪花中,癡望著走在洞口的穀村。
穀村見了狼人的這副樣子,她膽怯地說:“西奈爾,你怎麼啦?”
狼人動了動身子,然後步子笨拙地向穀村走過來。他站在穀村麵前,嘴裏發出唔唔嚕嚕的聲音。穀村突然意識到狼人非常激動,他無法表達自己的激動心情,所以表現出這種驚慌和不知所措。
穀村很感慨,她朝狼人伸出雙手,說:“西奈爾,你能聽明白我的話嗎?你和我一樣啊,你也是人啊,你遭了這麼多的罪啊,你與狼生活在一起,你有多大年齡了,誰也不知道,可這冥冥之中,偏讓我們相遇了,這種曠世的相遇,恐怕連上帝也不會明白是怎麼會事啊……”
穀村說著,淚水洶湧而出,此刻她為狼人的不幸,也為自己的不幸深感傷楚,她惟一的願望就是要盡快離開這裏,而且把本該屬於人類的狼人帶出去,去尋找他的親人和家鄉。
穀村伸出雙臂,緊緊地摟住狼人,她把布滿淚水的臉貼在狼人長著金黃色卷曲胸毛的胸口上,她不停地抽泣和流淚,狼人低頭看著流淚的穀村,穀村的淚珠從狼人的毛須上滴落下去。
狼人與穀村在相擁的瞬間,一種來自人的本性和理解,便又有了更近一步的貼近。這使穀村感到了些許的安慰。
穀村看著灰暗的天光,內心感慨,真是洞內7天,洞外一年啊,天空中飄起了雪花,山洞前的果樹上熟透的果實,被冰冷的風吹動,嘩嘩啦啦地往下掉,地上鋪了一層紅的發醉的果實。
穀村看到遍地熟透了的果子,靈機一動,她想把這些果子撿回山洞,儲備起來,即便是這個冬天走不出去,有了這些果子充饑也不至於餓死,於是她對狼人比劃著,從地上撿起幾個果實,指著洞裏,狼人自然不明白穀村的意思,穀村轉而一想,自己以行動來告訴狼人吧,接著她回到山洞,拿出自己蓋的毛毯,拉著狼人的手,朝果樹林走去,樹林裏到處都是被秋風風幹的山葡萄,有紅透變黑的山楂,有蘋果,有酸梨,還有一些仍然鮮紅的叫不上名的果實,簡直是五彩繽紛。這樣的果實林隨處可見,一直延伸到很遠的山穀裏。那些星星點點的紅色點綴在層林之中,給這荒原野林的秋色增添了無限的生機。
穀村對眼前的豐碩情景欣喜不已,她小心翼翼地踮起腳尖,從布滿五彩果實的地上走來走去。穀村像擁有一個山莊的莊園主,看到自己莊園裏豐收的富足景象,高興得手舞足蹈。
穀村把那些掉在地上的果子拾起來,放在毯子上,不一會就堆成了一個小山,穀村把毯子的四隻腳收攏交叉捆了起來,狼人見穀村把那些落在地上的果子裝進毯子裏,一下明白了穀村的意思,他打著尖嘯的口哨,跳躍起來,從這棵樹爬到那棵樹,去摘下上麵的果子,上麵懸掛的果子嘩啦啦地落下一片。
穀村跟著狼人在果樹叢中跑來跑去,樹枝掛破了她的手腳,也不覺得疼,她真的一時忘了身處何方,她陶醉在山野情趣之中,被這豐收的氣氛心醉神迷。
她注目望著動作敏捷的狼人,突然覺得自己跟狼人有一種前所未有的默契,往往隻要她心裏想什麼,狼人很快就會心領神會,就會去做,她覺得狼人的智商非常高,識別和判斷力非常強,特別是在那次攔車救狼母,後來又從狼嘴下救出她,這都證明了狼人有超人的智商和能力。穀村對自己這種發現就引出了一個記者的職業敏感,她想把狼人救狼母和救人的經曆記錄下來,將來告之天下——在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裏,有著比人類更智慧的半人半獸的狼人……他的名字叫西奈爾!
穀村很振奮,她笑出了聲,她的笑聲使狼人驚了一跳,他立即停止下來,他神情詫異地望著穀村,穀村愣住了,然後她比劃著,說:“西奈爾,我要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知道你叫西奈爾,你是人世間的一個奇跡……”
穀村竟一時興起,唱起了歌:“啊……啊,你來自哪裏,你的故鄉在何方,我們為什麼會在沙漠裏相遇?”
狼人被穀村的歌聲吸引了,他呆望著穀村,然後咧嘴笑了起來,也許他從未笑過,臉上的肌肉僵硬地擠在一起,笑起來的樣子就十分滑稽。
穀村看了狼人的樣子,笑得彎下了腰,當她笑夠了抬起頭,她看見狼人滿臉淚珠,痛苦異常地望著她,穀村一下就不知所措起來,她說:“西奈爾,你怎麼啦?”
狼人突然抬手指著穀村,發出嘰嘰呀呀的聲音。
穀村愣了一下,狼人是想聽她唱歌,她輕輕地唱了兩聲,停下等待狼人的反映,狼人聽到穀村的歌聲,神情中充滿了驚喜,穀村接著又唱了起來,她沒有想到狼人手舞腳蹈起來,嘴裏嘰嘰呀呀地叫喚著,他的樣子顯然被穀村的歌聲打動了,甚至是喚起他的某些記憶……
穀村想,這舞之蹈之,的確從原始人就有的,人類天生就有唱歌跳舞的本能和基因。
穀村想,將來與狼人的交流最好的方法就是唱歌了。
穀村指揮著狼人,把在果林裏拾的果實,統統搬進了山洞,在山洞通風比較好的角落裏攤開放起來。
穀村盤算著,這堆果實變幹之後可以供她和狼人吃一個冬天。這些果實散發出來的熟透了的香味,讓穀村陶醉,她想,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啊,誰會想到這無人煙的山野中,生長著這麼多的果樹,每一年這裏結的野果,可以供城市裏幾個大果汁加工廠加工了,可是這些野果,世世代代在這裏自生自滅,紅遍山山嶺嶺,香透這裏的寂寞夜晚,它們每到秋天,熟透的果實從成熟到落地,是那麼自然和諧。然而,落下的果實經過一冬的醞釀,變成肥沃的養料,養育著來年的果子生長,這大自然的興旺與枯榮,是那麼純粹和自然,是那麼的神聖和不可更改。
夜幕降臨的時候,天下起了大雪,不到一天,洞口有了厚厚的一層積雪,遠山峻嶺,氣勢嘯凜地籠罩在了白雪皚皚之中。
可是這一天夜裏發生的事,讓穀村是一生難忘的。
在天黑之前,狼人突然不見了,她走到洞口四處張望,洞口前有幾行雜亂的狼腳印,她沒有看見狼人,於是帶著幾分疑惑和害怕回到洞裏,她真的很怕狼人離開她,去跟他的狼群在一起,因為他是屬於狼群的,想到這些,穀村就格外驚慌,她目光望著漸漸灰暗的洞口,盼望狼人回來。
穀村這時看到洞口有幾隻狼的影子在晃動,它們的眼睛朝洞裏張望的時候,閃動著點點幽綠的光,這種綠光非常特別,使穀村毛骨悚然。她猛然想到了狼是怕火的,她想點起一堆篝火來,於是她小心翼翼地在洞中尋找木棍柴火,可以說洞中到處都有殘樹枯枝,她不一會兒就收集到了一堆,在離她躺的草堆不遠的地方點著了火,她看著升騰起火焰,心裏比剛才安穩了許多,她從心裏告訴自己——穀村啊,你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你不要放棄啊……
火越著越旺,發出燃燒時的劈劈啪啪聲。
穀村抬頭看著被火光映照的洞壁,她十分驚訝,她進洞裏已經有三天了,卻沒有仔細觀察洞裏的真實狀況,這時她才發現這是一個圓頂的洞,洞的麵積很寬,像一個小型籃球場,洞頂上布滿了縱橫交錯的樹根,那種盤根錯節的樣子,少說也有上千年的曆史。那些紛紛繁繁從岩縫中垂吊下來的根須,吊滿了岩洞的上方,這使穀村想起西遊記裏的盤絲洞,空氣中布滿了遠古的氣氛,它把人帶到久遠的意境中去。這些縱橫開闊、神秘幽暗的世界,成為人類神秘的生命起源的奧秘,在這洞穴中,人會找到許多靈感,找到在熱鬧的大城市裏所不能感覺到的信息,會發現,洞穴與人類生命的緊密相連的關係,遠古祖先,從洞穴中走出來,走向山野、海洋、高山,繁衍子孫,又回歸洞穴,天上飛的鳥和那些特立獨行高飛藍天的鷹,最終也會回歸洞穴;人不管有多麼偉大,最終也得回歸洞穴。洞穴如同人類的子宮,人類誕生於子宮,生命終結後也要回歸於洞穴這種子宮。這種生命的旅行正說明了人類的洞穴規律。她覺得要探索人類的生命奧秘,必須從洞穴開始。
穀村的目光在洞穴中像電影鏡頭似的轉動著,思維空前活躍,沿著洞壁往下看,洞裏除了那個出入的洞口,四周都壁壘森嚴,是那種冬天暖和夏天涼爽的山洞。這使她想起了從小到大所看到過的童話及神話故事,那些深居原始洞中的仙人和妖精,他們得天地之精氣,最終造化出人類的靈感與想象……
這時,洞口的響聲打斷了穀村的幻想。
穀村朝洞口望去,她看見了狼人,狼人風塵仆仆進來,遠遠就可以看見他睜著一雙驚恐萬狀的眼睛,盯著穀村身後的火光。
穀村發現狼人手中提著兩隻野兔,顯然狼人剛才去打野兔去了,穀村這才大鬆了一口氣,她對狼人招手,喊道:“西奈爾,西奈爾……”
狼人聽到她的叫聲,膽怯地朝後退,然後扔掉手中的兔子,大聲嚎叫著跑出洞口。
當穀村追到洞口,狼人已經無影無蹤了。穀村茫然失措不敢再往外走,她怕遭到野獸的襲擊,她退回到洞中……她呆呆地望著跳躍的火光,她明白了,剛才狼人的驚嚇,是因為見到了熊熊燃燒的火光,因為他是在狼群中長大的,狼怕火光。狼人的成長過程,是沒有火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