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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那頭沙豹,伸出紅紅的舌頭,舔了一下嘴邊的血沫。

狼孩驚恐地盯著那頭豹子。隻見豹子撕開那隻野兔兒的肚腸,一口一口極有滋味地咀嚼那血淋淋的五髒六腑。那兔子是狼媽媽逮給狼孩吃的。狼孩縮在山崖下的一角,嚇傻了,渾身篩糠般地顫抖,忘了逃跑。事悄全怪它自己,不好好待在山崖下的洞裏,跑到洞外逗玩那隻還有活氣的野兔子,結果被這隻惡豹撞見,招致大禍。

狼孩哀傷地哼叫起來。

這時,那頭花斑沙豹傲散地轉過身子,伸伸腰,晃晃頭,猛哮一聲,眼睛貪婪地盯視著可憐巴巴的他。顯然,一隻兔子未能填飽它的肚子。它拖著鐵鞭似的長條尾巴,緩緩向狼孩走來,儼然似赴宴。

狼孩一動不動。當沙豹旋風般地撲來的一刹那,狼孩的雙臂便抱住了旁邊一棵胡楊樹,“噌噌”地攀援而上。那頭惡豹沒料到這一手,惱怒了,長尾巴凶猛地掃向狼孩的腿部。狼孩痛叫一聲,差點被那根鐵尾掃打下來。狼孩的雙臂,死死抱住胡楊樹不鬆開。

沙豹的鐵尾再次掃向狼孩,帶著一股寒風。

突然,一聲淒厲的嗥叫,隻見一團灰色的影子,如閃電般射向惡豹的咽喉,並牢牢地攀粘在那裏。

沙豹一聲驚吼,收回尾巴,猛烈地甩動起頭顱,前兩爪同時擊向那灰物。“敷兒”一聲吼叫,那團灰物被擊落,就地一滾,躥出十多米遠,拉開距離站在那裏。這是那隻母狼,依舊體魄健壯,性情凶殘,眼見狼孩要被惡豹吃掉,它紅眼了。它的偷襲初步得逞,豹子的脖子被撕去一塊皮肉,淌出鮮紅的血。不過它自己也受傷了,豹子拍傷了它一條腿。母狼齜牙咧嘴,頭昂起,“嘶嘶”低哮著伺機進攻。豹子被激怒了,卷起一股風,橫空一躍,撲向母狼。狡猾的母狼不跟它決戰,向一脷飛速閃開。豹子一連幾次凶猛的撲躍進攻都被躲開,氣得惡豹“嗷兒嗷兒”狂嘯,旁邊的樹枝祜草被忐打得亂飛四揚。

然而,母狼再沒有機會進攻沙豹了。一條腿受傷,隻靠三條腿閃避惡豹迅猛異常的攻擊,已經十分吃力了。它消耗著豹子的氣力,騰躍中連連後退,沒有多久它被逼到崖下死角,再無退路。

母狼發出絕望的哀號,齜著牙等候最後的決戰,盡管明知會被豹子咬斷喉嚨。惡豹一步步逼向母狼。

驀地,有個黑影從上邊飛落,那是狼孩。他從旁邊的胡楊樹上跳下來,擊向惡豹,不偏不倚正好騎落在豹子脖頸上。他凶狠地咬著,抓著,擊打豹子的鼻子眼睛。那豹子連甩幾次也未能擺脫。它惱怒地咆哮著,倏地往地上一滾一壓。狼孩機靈地跳離豹脖,往旁一閃,躲開豹子滾壓。於是,狂怒的惡豹丟開母狼,追擊這狼孩。

那狼孩倒聰明,四肢著地跑離這片狹窄的山崖下的角落,三跳兩躥,引誘著豹子跑上了旁邊的山崖。

沙豹幾個騰躍,尾隨追擊狼孩。

崖上地窄,狼孩跑到山崖邊上,往下一看是幾十丈深的山穀,它嚇呆在原地。後有惡豹,前橫絕穀,它可真是一點兒活路都沒有了。

沙豹從幾米遠處淩空躍起撲向狼孩,張著血盆大口,恨不得一口吞了它。

千鈞一發之際,狼孩不顧死活順崖壁往下一出溜。它瞄好的幾根藤蔓,迅疾被它抓到,兩隻爪子緊緊攥住。這時,惡豹從空中落下來了,可是前身撲空,收不住衝力,一個倒栽蔥一頭紮進那百丈深穀。無聲無息,無痕無跡,深穀裏萬籟俱寂,惟有冷雲青嵐升騰飛繞。

半天,狼孩才順藤爬上來。盡管逃命成功,依舊驚魂未定,渾身打戰。母狼瘸著腿跑上來了。它驚喜之扱,尖嘴觸碰著狼孩的嘴鼻,伸出舌頭舔舐狼孩的頭脖,以表示關愛和喜悅。

狼孩緊緊依偎在母狼脖下,身子抖顫著,嘴裏不停地“嗚哇”哼叫,吠哮,表達對母狼的親昵和相依為命的情感。

片刻後,母狼攜領狼孩走下山崖,回到山崖下的狼洞。沒有多久他們又出來了。顯然,汗騰格爾山深處的這處巢穴,不能繼續居住了,已被其他惡獸發現,不得不再轉移。他們曾無數次地尋覓新居,為了躲避人類、躲避大獸,最後逃進這遠離塔民查幹沙漠的汗騰格爾山深處。如今,不得不又要舍棄這人跡罕至的安寧洞穴了。

母狼仰起嘴,衝天長長嚎一聲,群山為之震蕩回響。

他們迅疾向西北方向的莽古斯大漠奔去。

從此,連接塔民查幹沙漠的西北方莽古斯大漠的野坨中,出現了兩隻狼獸。他們很奇特:一隻是瘸腿的老母狼,隻崽狼,身上卻無毛,處處結著甲殼般的硬痂,蹭磨樹油等膠脂物,它的脊梁和腿臂處都油光發亮。它時而四腿著地迅跑,時而直立在後兩腿上歪歪扭扭走路,如同怪獸或野人,在西方大漠中神出鬼沒。當獵人發現追捕時,他們又逃得無影無蹤,使那一帶本來蠻荒的古老野坨子,更顯得野性神秘和恐怖了。

那邊的人們,都開始談論這對突現荒漠中的神獸或鬼物,有人甚至向那荒野頂禮膜拜,燒香磕頭,誰也不敢輕易踏進那片大漠一步了。

今天是星期天,我約伊瑪到西北林子裏挖野菜。

她很髙興,欣然跟來。自從老叔輟學跟爺爺務農之後,沒空跟我一起玩耍,我隻好總拉伊瑪跟我做伴幹些事。可自打那次我跟她開玩笑說要娶她當老婆之後,她的態度顯然變得有些忸怩。有時無緣無故地偷看我半天。我心裏說,這丫頭可千萬別把玩笑話當真,我可要把書讀下去,離娶媳婦可早著呢。

走進那片林子裏,我不挖野菜,撿起幹樹枝。

“嘿嘿,菜還沒挖就想做菜了?撿樹枝幹啥?”伊瑪不解地看著我。

“快幫我再撿點,一會兒你就明白了。”我神秘一笑。

把幹樹枝堆成一堆,我掏出打火機點燃。

“你想烤火?”伊瑪問。

“不。”我把原先和好的一塊蕎麵團從兜裏掏出來,遞給伊瑪,“幫忙,你把這麵團埋在火堆裏,烤成六分熟拿出來。”

“咋,沒幹活呢先餓了?”伊瑪愈加奇怪。

“不是我吃。”

“給誰吃?”

“給你吃,哈哈哈……”

“我?吃你這髒麵團?快告訴我,你葫蘆裏到底賣的啥藥?”伊瑪心急地催問。

“喂給二禿家大花狗的……”我悄悄告訴她我的陰謀。“你這壞蛋!”她的拳頭砸在我的肩頭,挺舒服。

我從兜裏又掏出那根毛爺爺給的黑犄角,放進火堆裏烤起來。沒有多久,蕎麵團烤熟的香氣和牛犄角烤焦的糊味兒撲鼻而來。我從火裏夾出牛犄角,又拿出蒙古刀,把牛犄角趁烤軟趕緊削成一條條的。

“伊瑪,快把麵團餑餑拿出來。”

我手忙腳亂地把長條小塊兒牛犄角,一一塞進尚軟的麵團中,又把它揉得更緊些,重新扔進火堆裏埋起來。

“成了。”我拍拍手,吹了吹被燙紅的手指頭。

“管用嗎?”

“毛哈林爺爺的招兒,肯定靈。”

“你真是個大陰謀家。”伊瑪又怪怪地盯起我來。

“我不算,毛爺爺才是大大陰謀家。”

“那你是個具體謀殺者。”伊瑪咯咯咯笑。

“我謀殺的隻是一條狗。”我謙虛地告訴她。

“將來長大了,你會謀殺人的。”伊瑪很肯定地下結論。

“謀殺誰呢?”我琢磨未來的謀殺對象。

“謀殺親婦唄。”伊瑪挑逗說。

“謀殺你?”我又拿她開心。

“你!”伊瑪的臉頓時飛紅,秋陽下更顯紅亮紅亮,挺美。

“我不會謀殺親婦的,可能你也許會謀殺親夫吧?”

“我……要是我嫁的丈夫對我不好,那還真備不住呢。咯咯咯……”伊瑪若有所思地看著我,又敞懷笑起來,腦後的馬尾巴一抖一抖的。我突然意識到伊瑪比我大一歲,姑娘家據說都比男孩成熟早,這丫頭想事肯定挺多,挺複雜,往後說話我真得小心點,不能這樣胡謅八咧了。

“好了好了,不閑扯了,咱們先謀殺了花狗報仇再說。”我趕緊扯開話題,從火堆裏扒拉出那塊已經完全熟透噴香的蕎麵餑餑。

“走!”我站起來說。

“不挖野菜這就走哇?”伊瑪噘起嘴,責怪地說,“我回家怎麼交待呀?”

“大姐哎,現在可是秋天,哪兒來的野菜可挖,你也不是不明白,裝什麼糊塗。好啦,把這剩下的幹柴抱回去向你媽交差吧,就說野外沒有野菜隻有幹柴。”

“好哇,阿木,今天又逗悶子涮我,早晚我會謀殺了你!”伊瑪抱起那捆柴,從我身後笑罵著跟過來。

一句玩笑,但聽得我毛骨悚然。這丫頭是不是心裏頭真把我當成了她未來的老公了,那可就麻煩了。我心裏頭有些熱乎乎,又有些不安。我想她未來“謀殺”的“親夫”,肯定不是我。

快到二禿家門口了,我叫伊瑪在後邊走得遠點。不是怕二禿看見,而是怕大花狗撲過來時保護不了她。

我決定今天采取行動,是有緣故的。

早晨,我看見胡喇嘛和二禿進縣城了,是給二禿的那位羅鍋哥哥看病。二禿的大哥十八歲,幾乎九十度的羅鍋,還有羊癇風,好像又犯病了。請廟上的住持和村裏的那位土大夫吉亞太都看過,說給他找個女人衝衝,可能會好。可誰家好姑娘會嫁給一個羅鍋加羊癇風呢,胡喇嘛就是村長也不能搶來一個給兒子當媳婦吧。

我利用這天賜良機,大搖大擺走過胡家門口,並吹起口哨。當然握緊了手裏的長樹條。

果然,狗仗人勢咬慣了過路人的花狗,“呼兒呼兒”地從院子裏臃出來,衝我吠叫起來。院內屋門口那兒,又閃動著那一雙陰森的眼睛。那肯定是老禿子胡嘎達在偷窺。

我挑逗著花狗且戰且退,又裝出一副很膽怯的樣子。欺軟怕硬的花狗變得更凶狂了,我幹脆轉身逃跑,花狗追過來了。我引著花狗走出老禿胡嘎達的視線之後,趕緊從兜裏掏出那塊熱乎乎噴香的蕎麵餑餑,扔給了花狗。

狗類畢竟是狗類。它搖起了尾巴,並放棄追蹤,很客氣地走過去聞了聞。辨認出不是土塊,而是噴香的食物之後,花狗一口咬住了那餑餑。它的上下牙床猛地張合幾下,咽喉那兒咕咚一聲,蕎麵餑餑便被它吞下去了。我拍了拍手,走人。

花狗見我不是敵人而是送食物的友人,它也很禮貌地搖搖尾巴,“江汪”叫了兩聲,以示送客。

走出老遠,我和伊瑪躲在牆角,回頭觀望起動靜來。

吞吃了美食,花狗搖頭晃腦回到自家門口。它覺得今天很合算,張大嘴伸開四肢,舒了瀬腰。然而,沒有多久便哼叫呻吟起來,接著就是往地上打滾。

呻吟聲很尖利,打滾也較劇烈,引來了老主人胡嘎達。

“這狗咋的了?”胡嘎達疑惑地盯著那狗。

花狗痛苦不堪。尖叫變成哀號,倆後爪子一個勁兒抓撓著胸肚,顯然那裏邊正在絞腸斷肚。胡嘎達溫柔地摩挲著狗的頭脖,想讓它安靜下來。嘴裏喚著:“噢呀,喚呀,花子花子……”

我對伊瑪說:“好啦,大功告成,咱們走。”

伊瑪說:“謀殺者,別急,那狗還沒挺腿兒呢。”

我笑說:“你更狠,非要死見屍,活見鬼。用不了多久了,你就等著晚上二禿家裏職出狗肉香吧。”

我怕老禿發現後起疑,拉著伊瑪走了。嘴裏吹起口哨,一副得勝而歸的樣子。這兩年受盡這惡狗欺淩,如今出了這口惡氣,並為全村所有挨咬過的行路人除了大害,我心中有一股說不出的舒坦感。

“別得意過早,還沒見死屍呢。”伊瑪分手時仍這麼說。這丫頭,啥意思。

“應該先給你吃一口,試試就好了。”我不無惡毒地逗她。

“你這挨刀的,沒娶到家就想先謀殺!’

我當做沒聽見,趕緊鼠竄回家。

實踐證明,伊瑪的疑心是何等正確!

花狗果然沒死。胡家沒有飄出那誘人的狗肉香。

原來,老奸巨猾的胡嘎達及時采取措施,給花狗灌了一肚子麻籽兒油,讓狗上吐下瀉,排掉了大部分犄角條。那狗好像大病了一場,瘦了一圈兒,蔫巴了許多。

我沮喪之極。該死的狗命真硬。

當晚我又去了毛哈林爺爺家。

”氣數未盡啊,孩子。”聽了我的陳述之後,毛爺爺望著天說,“狗隨主命,胡喇嘛現在當村長當得挺歡實,流年運還很旺,那狗也不會差到哪裏,他們是一榮倶榮,一損俱損。”

我嘟囔說:”白忙活了。”

“不是這樣,你做得很不賴了,那狗已經傷了,氣勢已受損。”毛爺爺突然盯住我,“聽說你養了一隻狼崽?”

“是啊。”

“等你的狼崽長大了,該有結果了。此消彼長。回去吧,孩子,好好侍弄你的狼崽。不會太長久了。”

毛爺爺送我出來時,已是滿天星空。他顫巍巍地手指著上空,神神道道地說:“你看那三狗星,已呈出暗暈呢,再看西北天狼星,正在南侵。”

我聽得稀裏糊塗。同時也感到此位毛爺爺真神,不愧是大陰謀家,還會觀天象算氣運呢。可他自個兒的命咋這麼背、這麼黴呢e是人箅不如天算嗎?我想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