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入地的故事(2 / 3)

“還是那個樣子,家裏的擺設沒有大的變動,隻是增加了幾樣家具。牆上還掛著他們的全家福。在全家福的一邊,卻掛著一張六口人的照片。一個是老太太,另外是一對中年男女,還有個三口之家。他仔細地辨認,那個中年男子有點像同意,他越看越像。他再去仔細辨認那個老太太,竟像是他的花兒,也是越看越像。他不相信,那會是他的妻兒。於是,他到處去找日曆。他在那個熟悉的地方找到了掛曆,他仔細去辨認那上麵的日期。不對吧,怎麼是這個年份,距他離開地球已經四十年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再次來到老太太跟前,來仔細地辨認,他從她臉上那密如蛛網的皺紋裏,從她的眼睛裏發現了年輕時的花兒。於是他叫,小花!小花!你怎麼不答應我,我回來了,就站在你麵前啊!老太太不理她,卻在他的遺像前上香。點了三炷,上下拜了幾拜,插進香爐裏。他急壞了,急得要哭了。你別上了,我沒有死,我回來了。我有多少的話要問呀!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呀?同意呢?他當上大領導了嗎?他找了個怎樣的妻子?我的孫子呢?快領來叫我看一看,看像不像我甄家的人。他有千言萬語要對他的花兒說,要向他的花兒問,可花兒對他熟視無睹。有人敲門,媽媽地叫著。花兒去開了門,進來了一個中年人,就是照片上的那個中年男子。如果沒搞錯的話,就是他兒子同意。與照片上不同的,是他戴著副眼鏡,多了幾分書卷氣。又過了一會兒,那個中年女人也回來了,再過一會兒,來了三口人,就是照片上的三口人。他們幫著老太太做飯,炒了幾樣菜。然後一家人站到了他的遺像前麵,朝他鞠躬。鞠完了,坐下來吃飯。同意倒了一杯酒,灑在了地下,他知道是在紀念他。他見到桌子邊空著一張凳子,就在上麵坐了下來。同意往他前邊的碟子裏夾菜,還說著,爹,今天是你離開我們四十周年的日子,你也回來吃點菜,喝口酒吧。他大聲地喊道,我就坐在這裏,你們難道看不見我嗎?同意,花兒,我的妻兒,我回來了,就坐在你們的麵前,你們為什麼不答理我呀!外麵斷斷續續地響著鞭炮聲,那個小男孩兒從他母親的懷裏下來,拿了鞭炮,開了門到外麵去放炮。趁著這個時候,甄德友先生憤然離開了他熟悉的家,來到了外麵。

“他在那個熟悉的家屬院裏遊蕩,尋找著他的同事們。見了老頭老太太,就貼到臉上去仔細辨認,卻認不出幾個人來。他走到幾家老朋友的家門前,門卻都是緊緊地關著。他孤獨極了。他多想找幾個老朋友說說話呀。可找不見他們,找見了也都不答理他。他來到了他工作過的地方,那兒樓房也多了幾棟,但格局卻沒有大的變化。出出進進那些樓房的人,他一個都不認識了。他進到自己的辦公室,那兒還放著他的桌子,他在桌子前坐下來,去拉抽屜,卻拉不開。一會兒有人來了,他趕緊離開了。

“白天過去,夜晚來到了。當他回到自己家的時候,家門早已閂上了。他在門前站了半天,就在家門口的樓梯上坐了下來。他坐在黑暗裏的樓道上,眼看著自己的家門,回想著過去的生活。多麼地熟悉呀!下了班,他就是在這裏掏出鑰匙,插進鑰匙眼裏,擰幾下,打開門,進到了屋子裏。那把鎖他也換了多次了,一次還是內兄幫助換的。還有一次,不知誰在惡作劇,把一根火柴棒插進去了,他用別針一點點地硬把那細小的木屑掏了出來。那道門啊,如今朝他關閉著,竟把他拒之於門外,這麼黑的天,這麼冷的夜,也不讓進到裏麵。還有我的小花,她一定不知道我在這裏傷心,要不然,她一定會打開門讓我進去的。還有我的兒子,他都五十了,已有了自己的兒子,也就是我的孫子。值得安慰的是,他們還沒有忘記我,牆上還懸掛著我的照片,飯桌上還留著我的座位,他們還記著我離開他們的日子。可我今生今世不能和他們在一起了。啊啊啊……甄德友先生悲悲切切地哭了起來。哭夠了,就沿著熟悉的樓梯下樓。還是沒地方可去,就走出家屬院,在大街上東遊西蕩。突然,他發現了兩個熟悉的身影,正飄飄蕩蕩地在街上走動,便朝他們走去。”

2

“遠遠近近響起的鞭炮聲,那是年的聲音。每逢佳節倍思親,那是年的靈魂。不能與我親愛的人相聚,那是我的悲哀。他知道他的妻兒依然在懷念著他,可當他來到他們的身邊時,他們卻認不出他。他焦急怨恨萬分。要是你們認出我來,我們一家人就又團圓了,你們就永遠不會再悲傷了,可你們認不出我來。甄德友先生孤獨極了。他無地方可去,隻有在大街上遊蕩。

“就在這個時候,他發現了兩個熟悉的身影。他趕快跑過去,或者說是飛過去,落到了他們的前麵。啊,原來是他過去的兩個同事,一個叫懷,一個叫念。他們還是過去的那個樣子,穿著他們離開這個人世時流行的皮衣。他們兩人一塊走著,說著,笑著,一副樂不思蜀的樣子。甄德友先生來到了他倆的麵前,叫了一聲,老懷老念!兩人一下子認出他來,也大聲地叫著老甄,說真想不到我們又見麵了。於是甄、懷、念三個老朋友緊緊地擁抱在了一起。經過交談,原來,他們二人也是回來看望家人的。每逢佳節倍思親。他們二人說。一年沒有回來,也不知道家裏的情況,回來看看,家人都平平安安的,就放心了。二人問甄科長是什麼時候走的?甄德友先生說,他也搞迷糊了,明明是剛走沒多長時間,回來的時候就過去四十年了。你也是回來看看?懷問。不,我是回來的,就好像是出完了差,回家來了。可是他們都不認識我了,我真不理解這是怎麼回事。家人都好吧?好,都好。兒子都五十歲了,都有了孫子了。唉,想不到時間過得這麼快。真的像人們說的,天上才三日,人間已千年。懷說,是這樣的。一開始我們也是不適應,現在終於明白了這個道理。隻要家中平安就放心了。那麼你現在去哪兒呢?念問。我還想回家。他們不是不理你嗎?是的,雖然他們不理我,可我這顆心還是放不下。我的老伴還是一個人過著。她年輕時是那樣的美麗,誰知轉眼間就滿頭白發,滿臉皺紋了。她到現在還在懷念著我。今天是我離家四十周年的日子,一家人還在紀念我,為我上香敬酒,桌上還留著我的座位。不光是你,我們兩家也都是這樣的。不要難過了。四十年沒有你,人家照樣也過去了。你現在是回不去了,就正視現實吧。懷說。老甄,跟我們走吧。咱們三個在一起,相互有個照應,行不行?你們住在哪兒呢?我去合適嗎?念說,我們住在人人都會去的地方。你本來也應該去那裏的,隻是你凡心不改,想家心切,所以又拐了回來。現在就和我們一塊走吧。甄先生說,我真想再看看咱們的老夥計們,看看他們現在生活得怎麼樣。想和他們見個麵,說說話。懷說,我們也想,隻是他們都老了,整天躲在家裏不出來。就把這份思念藏在我們的心底吧。甄先生說,那好吧,我們走吧。

“懷和念二人在前邊,甄德友先生緊跟在後麵,在虛無中飛翔。天空漆黑一團,隻有呼呼的風聲在耳邊轟響。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飛在前邊的懷說,小心點,快到了啊。這時,甄先生看到了下麵的點點燈火。他們的速度逐漸慢了下來,甄先生又隨著二人開始降落。很快,他的腳踩著了地麵。甄先生隨著二人向前走,前邊閃爍著點點燈火。一會兒,出現了一個洞口,甄先生跟著他們二人走了進去。甄先生朝上看,看不到洞的頂。往前看,也看不到盡頭。在主洞的兩側,開著無數的小洞,裏麵人影憧憧。往前走了好遠一段路,終於到達了二人的洞屋。

“進到裏麵,甄德友先生看出來那是個家,裏麵生活用具一應俱全。吃過了飯,懷指著旁邊的一個小洞說,老甄,你以後就住在這裏吧。今天我們都太累了,休息一晚上,明天我們再帶你轉。好吧,謝謝二位同仁了。

“甄德友先生在懷指定的洞屋裏躺下來。那時,可能是我硌著了他。他翻了個身,把我從褲兜裏掏了出來。在黑暗中摩挲著我,還借助洞外微弱的燈光,把我放到他的眼前去看我。看著我,甄德友先生的淚水就下來了。因為,我是他身上惟一人間的物件了。他口袋裏的東西都在大風中被吹光了,虧我體積小,又沉,才沒被風吹掉。甄德友先生不住地摩挲著我,又把我放到他的胸口上,緊緊地貼著他的肉。我知道他在難受,在想著白天的事情。那邊傳來了鼾聲,是睡得很香甜的鼾聲,可甄德友先生一點睡意也沒有。他又想到了懷和念,回憶起了他們二人的遭遇。

“懷和念是先他十多年離開人間的。他記得非常清楚,懷是在酒場上得的病。那時,他們都在給市長當秘書。那一次,市裏要上一個項目,懷跟著市長去省計委跑。不知跑了多少次了,就像人們說的那樣,千言萬語千山萬水千方百計,去找那些掌握著審批權的人說好話,賠笑臉。可是一直批不下來,於是隻好花錢吧。把錢送到了人家的手中,人家才給麵子出來吃飯。市長在省會最好的飯店裏訂了飯,擺上了茅台酒。喝著喝著,那位主任對市長半開玩笑說,你要是把這一瓶喝下去,我現在就把你的項目批了。市長雖然善飲,但已有一斤下了肚。看著服務員剛打開的一瓶,目光有些畏縮了。主任又說,你要是喝不下去,可別怪我不給你批啊。市長把酒瓶接過來,在手裏掂量再掂量,還是放到了桌子上。主任輕蔑地哈哈哈笑起來,揶揄說就這一點酒量還想批項目哩!這時,懷站了起來。他質問主任,我喝了算不算數?大家都沒有料到這個小個子科長會有這樣的膽量,也不相信他有那麼大的酒量,以為他是在說大話。主任說,算數,不管誰喝都算數。懷說,那行,我喝。服務員把酒瓶交給了懷。懷提著酒瓶,看了一眼市長,又看了一眼主任,說,你可要說話算數。主任說我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好!懷說。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他不動聲色地舉起酒瓶,噙住瓶嘴,仰起脖子。那一瓶酒出了瓶嘴,進了懷口。懷又是不動聲色地把空瓶子底朝天讓主任驗證。一桌人都驚呆了。你批吧?主任。懷說。主任半天才反應過來。說我批我……他第二個批字還沒說出來,懷就倒了下去。懷在省會最好的醫院躺了五天五夜之後,永遠地離開了人間。市政府為懷召開了隆重的追悼會,還把他追認為烈士,並號召全市的公務員向他學習。

“念是懷走兩年以後走的。念的死也同樣讓人無比地惋惜。念的身體平時就不怎麼強壯,由於長年高負荷運轉,他得了肝病。由於科裏人手少,加上他強烈的進取心,病一直沒得到很好的治療。又到政府換屆的時候了,也就是到了五年一度調幹部的時候了,可是念的病逐漸加重了。念那時也是四十多了,當科長也十幾年了,為了能再上一個台階,他一直帶病工作著。好了,他被提了,當上了一個局的副局長。可是,沒上幾天班,他就倒下了。之後,在省會、北京的醫院輾轉住院治療。可是,因為錯過了最佳治療時期,也永遠地離開了他的親人。

“兩個人都正值盛年,卻早早地踏上了黃泉路。想著懷和念,甄先生又想到了自己。他們二人是明確無誤地死了,是在親人的麵前停止呼吸,送到了殯儀館,火化之後,裝進了骨灰盒。他們的生命是實實在在地結束了。可自己呢?是死了還是活著?他一直以為,自己並沒有死去。他就像過去出差一樣,依然活在這個世界上。可為什麼人們都不認識他了呢?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那隻手是誰的,他為什麼這麼缺德,把我拖了進去,害得我們妻離子散?想著想著,甄先生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懷說,甄科長,天亮了,起來吧。他睜開眼睛,可見不到陽光,眼前還像昨晚一樣漆黑一團。可是懷和念都說天亮了,可以起床了。於是甄先生糊裏糊塗地起來了。懷說今天跟著我們去轉轉,先熟悉熟悉環境吧。甄先生說好吧。

“吃過早飯,甄先生在黑暗中跟著二位走出洞屋,進入主洞。借助微弱的燈光,甄先生看到了設在小洞口的各種標誌,上麵寫著可以到達的地方。比如情人穀、洗罪穀、偉人山、智慧園、親人所、冤魂穀、忘憂穀、來去館等等。甄先生問二人,你們今天準備帶我去哪裏?懷說,你想先去哪裏,就去哪裏。這時,我想到了鋼蛋兒的事,就想急於到那個洗罪穀去,看那裏有沒有一些線索。於是我就把我的這個要求通過甄先生的皮膚傳達給了他。他很快就接收到了我的信息。隻聽甄先生說,就先去洗罪穀吧。懷和念說行。他們就來到了那個洞口,走了進去。向前走了沒多遠,就看見了一絲亮光。再走,亮光越來越多。他們出了山洞,光明撲麵而來。啊,竟是一個新天地呀!真的像《桃花源記》裏的那個世外桃源。然而卻沒有陶淵明先生筆下的那麼好,而是一片荒山野嶺,有一道河流順著山穀向下流淌。他們幾個人順著河岸逆流而上。甄先生睜大好奇的眼睛看著那道河流,瞅著河流裏可能會出現的景象。

“走了一會兒,見到了一個男人,赤身露體,站在河裏,手裏拿著一把鋼刷,在用力地洗刷自己的身體。他渾身上下已沒了皮膚,好像是揭了皮的生豬。鮮血順著紅肉往下淌,染紅了河水。可他沒有因此而停止,依然拿著刷使勁地在刷自己的肉。刷一下,叫喚一聲。刷一下,叫喚一聲。鋼刷上沾著的肉絲肉末在痛苦的叫聲中紛紛掉落下來,順流漂去。甄先生想去勸說他,讓他不要再刷了。可他沒有前去,他知道這一定是一個罪孽深重的人,不然不會受到如此之重刑。這個人犯了什麼罪呢?懷告訴他,此人生前是個盜賊。有一天夜裏入室偷盜,被女主人發現了,殺死了女主人還有她的兩個孩子。難道沒有判刑嗎?甄先生問。判了極刑,然而死後還要來到這個河流裏,來洗刷自己的罪惡。懷說。

“往前走,見到一群男人,站在河裏,都手持著鋼刷。與那人不同的是,他們在相互刷著。你刷我,我刷你。你刷得厲害,我比你刷得還厲害。他們互相報複似的,用力刷著對方。有的人已被刷成了嶙嶙白骨,腸子都掉了下來,痛苦地扭動著身體,可還是被人刷著。他們在大聲叫喊,痛苦的哀號震得滿穀回響。懷告訴甄先生,這都是犯了和前邊那個人差不多的罪,有的傷天害理製售假藥假酒、有的攔路搶劫、有的圖財害命殺人越貨、有的貪汙受賄、有的草菅人命等等。雖在人間受了極刑,來到這裏依然要受到嚴酷的懲罰。

“又走了一段,忽然見到河裏有兩條大蟒蛇,從上遊向下遊來。大家嚇了一跳,仔細一看,又不像。順著蟒蛇往上看,竟有一男一女站在上邊,也是拿著一把特大的刷子在刷那兩條血紅蟒蛇。這是怎麼回事?他們又往上走了幾十米,才終於看清,原來是兩個巨鼻。他們都嚇壞了,可我一點也不害怕。我知道那就是彭廣聞先生在爪哇島上見到的大法司和卜風影的妻子袁有花袁法司。他們二人手持著刷子,在相互刷著對方的鼻子。為什麼呢?因為他們的鼻子太長,遮住了自己的視線,看不到自己的鼻子,所以就隻好互相幫助。甄先生和懷、念用異常驚奇的目光來欣賞展現在他們麵前的巨鼻。他們看到那兩隻鼻子幾乎全爛完了,上麵鮮血淋淋,幾十米長的鼻子,與其說是鼻子,還不如說是去了皮的肉蟒蛇。他們拿著刷子,就在那爛鼻子上刷,紅血白膿黑痂一層層地往下掉,落到水裏,把河水染成了五顏六色。

“曰地麻——他們正在往前走,突然一個聲音如一道霹靂從天而降,驚得他們停下了腳步。正在驚愕,半空中又發出一聲。他們順著聲源看去,隻見從他們的後麵,奔跑過來一個人。他邊跑邊吼著,曰地麻——那聲音高亢而嘹亮,雖略有些嘶啞,卻極瓷實飽滿。再仔細分辨,好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之後,所發出的怨恨聲。又像是在受到了愚弄和欺騙之後,對那作惡者滿腔的詛咒。待那人走近了,才看清楚了是個老者,他戴著副眼鏡,麵容清臒,目光如炬,留著的分頭一絲不亂,穿著的中山裝也十分整潔。他越過他們身邊,繼續向前奔跑,邊跑邊叫著那句誰也聽不懂的話。

“正順著河穀往前走,隻見前麵來了一個人。卻看不見他的臉,隻有個後腦勺。那人穿著一身藍色中山裝,滿身是土,梳著背頭,臉朝後向他們走來。而那位老者就站在此人的身邊,指著他的鼻子吼叫,曰地麻——那人聽見,臉紅得像猴屁股,想躲開去,卻無處躲藏,任著那老者咒罵。這是怎麼回事?甄先生問。懷說,這家夥就這樣走了幾十年了。因為他活著的時候,總是做著顧頭不顧屁股的事,來到這裏以後,閻王就用這樣的方式來懲罰他。那人正走著,一塊石頭絆住了腳,咕咚一聲摔了個跟頭。他卻很自然地從地上爬起來,一聲也不吭,拍打拍打身上的灰土,繼續往後走。走了沒多遠,又咕咚絆倒了,又起來。拍打身上的土,又走。等那人錯著他們走過去,甄先生才從後麵看到了那人的麵孔,原來他竟是知府大人,那條長鼻子如一條繩索拖在地上。甄先生說原來是他呀!確實如此,閻王爺沒有弄錯。他風光的時候,從來不顧他的下屬,狗舔雞巴隻顧自己,耽誤了多少同誌們的前程。隻是閻王這樣收拾太便宜他了,難道這裏也官官相護不成。甄先生想到了那位老者的叫聲,便向懷和念詢問老先生說的到底是什麼意思?看樣子像是詛咒,可那詛咒的是什麼?懷和念也搖搖頭,說搞不清楚。

“又走了沒多遠,隻見一個人蹲在路邊,正端著個碗在吃飯。他吃得太多了,兩個鼓鼓的腮幫裏像塞著兩個核桃,噎得直翻白眼,肚子成了個大氣球,眼看就要崩裂,卻還是往嘴裏塞著。甄先生走過去,勸他說,不敢再吃了,再吃就把你撐死了。可他沒聽見似的,繼續往嘴巴裏塞。懷和念看著甄先生,二人相對而笑。甄先生又去拍他的肩膀說,先生你不能再吃了,停下來吧。那人根本就不聽他的,繼續大咽特咽。念說,不要勸他了,他這樣吃了幾十年了,不是你可以勸住的。這又是怎麼回事呢?念又說,這個人活的時候,因為手裏有點小權力,整天吃人家的,喝人家的。所以閻王就叫他不停地吃,以此作為對他的懲罰。哦,甄先生明白了。

“三個人繼續往前走。隻見路邊一個人,跪在地上,手裏拿著一遝子錢,在點數。他的手指上已沒了肉,隻剩下了累累白骨,可還是不停地點著。點了一遍又一遍。手上流出的鮮血把錢都染紅了,隻是用骨頭在搓,可還是認真地一張張地點著。念說,這個人你猜猜是怎麼回事?甄先生說,這個人過去的罪惡一定與錢有關。不錯,貪汙受賄,視錢如命之人。生前喜歡錢,那麼現在你就數錢吧,永遠也不要停下來。

“正往前走著,忽然見到前邊塵土飛揚。風吹起那滿天的塵土,幾乎要迷了他們的眼睛。這是怎麼回事?甄先生問道。懷說你過去看看就知道了。甄先生說我就是因為看不見才問你哩,要看得見我不早過去了。懷說我過去從這兒走過幾次,因灰太大,也沒有仔細看過,隻是聽說有人在攪灰,不知究竟是怎麼回事,咱們一起進去看看吧。二人冒著灰塵,捂著鼻子,進到裏麵。隻見一個老頭子,跪在地上,雙手在一個灰堆裏向外扒。他的動作就像一隻掏洞的動物,扒起來的灰塵揚到身後,弄得漫天飛揚。他自己也弄得滿頭滿臉,氣都喘不上來,可還是用力扒著。這是怎麼回事呀?二人都看蒙了。這個老頭子究竟犯了什麼罪,會用這樣的方式懲罰自己。懷說你過來。甄先生跟著懷走到一邊,見那裏躺著塊石頭。懷抹去上麵的灰塵,原來上麵寫有字。他們揉揉眼睛,用力去看,卻看不清,那灰塵太大了。懷抹去了一層,隨即就又落下一層。加上眼花流淚,根本辨認不清。甄先生來到那個老頭兒身邊,晃著他說你停停,歇會兒吧,一直這樣扒著,不累嗎?老頭兒卻沒聽見似的,繼續扒他的灰。正在這時,風向突然調了頭,趁著這個當兒,懷看清了石頭上麵的字。原來是個老扒灰頭。甄先生突然恍然大悟了,原來他就是那個勾引兒媳還會說俏皮話的老公公啊。心裏暗暗想到罪有應得,不虧他,把灰都吃到肚子裏才好哩。

“前邊不遠的河流裏,站著一圈人,都是一些年輕的男女和一些小孩子,他們手裏都拿著大大小小長長短短的鋼刷子,圍著一個人,大罵著爭先恐後地在刷他。那人也是體無完膚,連臉上的肉都被刮光了,鮮血流到河裏,染紅了河水。那人想從包圍中逃跑,卻怎樣也走不脫,被施刑者抓回來以後,繼續受刑。懷對甄先生說,這個人過去曾拐賣過小孩子,令無數父母肝腸寸斷。所以就讓那些丟失孩子的父母親和孩子們來刷他。哦,原來如此。甄先生問道,他有沒有拐賣過一個叫做鋼蛋兒的小男孩兒?懷說,咱們走過去看看就知道了。他們來到那人身邊,隻見岸上躺著塊大石頭,上麵刻著他的罪行錄。叫什麼名字、多大了、家住何方、曾犯過什麼罪行,都非常翔實。上麵還刻著曾拐賣過的兒童的名字。甄先生一個一個地看去,果然裏麵有個叫做鋼蛋兒的名字,而在被解救的兒童名單裏,竟有鋼蛋兒。他真的被解救了嗎?於是甄先生撥開人群,走到那人跟前,大聲喊道,告訴我你把鋼蛋兒弄哪兒去了?他是真的被解救了嗎?請你快把他還給他的父母親吧,他的母親想他都想瘋了,你聽見了沒有?那人隻顧躲避刑罰,不來回答他。甄先生見他不答應,急了,就從樹上折下來根樹枝,朝那人的身上掄。掄了幾十下,才停下來。對懷和念說,不打他幾下,難解我心中之氣。將來回去了,也好向財生和秀英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