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入地的故事(1 / 3)

第十四章 入地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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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別哭了,下麵正好也輪到我了,我對你們說,我曾見到過那麼個販賣人口的家夥,讓我給你們講一講吧。”

“你見到過把鋼蛋兒拐走的人?”大家一聽說,頓時都停止了哭泣。

“你在哪兒見的?快說給我們聽聽。”

“你見到鋼蛋兒了嗎?”

“沒有,隻見到了那個騙子。”

“那你還不快點告訴大家,你在什麼地方見到的,鋼蛋兒現在在哪兒?”

“你們別慌,我會告訴你們的。不但鋼蛋兒,還有很多人,比如張美麗、欺侮過小紅的那位闊少爺、知府大人、法司等等,這些人,我都又見到了。他們都集中在一個地方,在那兒受著懲罰。”

“是嗎?受什麼懲罰?怎麼受的?你快講啊。”

“是的,受著應有的懲罰,讓我慢慢告訴你們。現在,我也為自己起個名字,我的名字就叫做勸吧。這是你們剛才哭的時候,我想到的。我勸你們不要悲傷,我會把事情的真相告訴你們,同時,也告訴你們,那些害人的人,他們最終都會得到報應的。所以我給自己起了這麼一個名字。你說行嗎,啟姐?”

“好的。假如你能把事情的真相告訴大家,那將是對大家莫大的安慰。現在大家需要的,也正是這種安慰。當你有了自己的名字的時候,我猜測你現在心裏想的,是和其他的兄弟一樣,渴望得到一聲呼喚。那麼我就代表大家叫你一聲吧:勸——”

“唉!啟姐,你真是太好了。我現在終於也有了自己的名字,而且,我還聽到了這個世界上第一次專門為我發出的音節。從此往後,這個音節就和我緊緊地聯係在一起了,也就是說,這個世界上有了一個可以屬於我的字和音。過去,當別的小哥哥們因有了自己的名字而興奮不已時,我也替他們高興。可當這個時刻這個詞彙降臨到我的身上時,我才真正體會到了那種擁有自己名字時的難以言表的激動心情。”

“以上各位小哥哥小姐姐們講的故事,我都認真聽了,當然,我知道大家也都認真聽了。但我要跟大家說,我的聽和你們的聽是不一樣的,為什麼?因為我在聽的同時,還在極力地打撈和搜尋。搜尋什麼呢?就是搜尋在我大腦裏儲存的各位所講到的故事裏的那些人物。我的記憶裏麵有好人,但更多的是壞人,也就是那些曾坑害過人的人,或是曾為非作歹的人。這些人有的已離開了人間,但他們並沒有死,他們還活在另一個世界裏,在受著應有的懲罰。有的還沒有離開人間,可是他們的靈魂卻已到了那裏,同樣在受著應有的懲罰。我的大腦裏儲存這樣的人太多太多了,有成千上萬,什麼樣的人都有,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就像人類監獄裏關的各種犯人那樣。

“這是怎麼回事呢?我知道大家心裏存在著很大的疑惑,這我完全可以體會得到。因為你們過去從未聽人講過這樣的話,就更別說你們有過這樣的經曆了。可我經曆過,因為我到過存在於人類已有的這個現實世界以外的另一個世界。人類稱它為地獄也好,天堂也好,其實都一樣,那都是人類為它起的名字,叫什麼其實無所謂。就像我們為自己起的名字一樣,都是一個符號、一組聲音。當然我們的名字裏還包含有豐富而深刻的含義,那也是我們經過縝密思考以後獲得的產物,並寄托著我們美好的理想。

“當我講這些話的時候,你們其中一定有些人心裏在犯嘀咕,認為我是在說夢話,或是為了安慰大家而編造出來的謊言。現在我可以準確無誤地告訴你們,我沒有瘋,也沒有發燒,更不是為了其它的什麼理由而編造出來的。不是的,我說的完全是真的。關於這一點,我們可以拿人類的辯證法的理論來加以證明。人類的哲學裏麵有個叫做辯證法的概念,它是說世界上的萬事萬物,都是對應的,有了這一麵,就必然會有那一麵來與它相對應。比如,有了上,就必然會有下。有了黑,就必然會有白。有了高,就必然會有低。有了長,就必然會有短。有了硬,就必然會有軟。在哲學上,有了唯物主義,就必然會有唯心主義。邏輯學上有演繹推理,就必然會有歸納推理。在化學上,有堿就必然會有酸。在人類世界裏有好人就必然會有壞人,有男人就必然會有女人,有物質就會有精神,有陽就必然會有陰,有太陽就會有月亮等等等等。一切的一切就像一麵鏡子一樣,會有個相映照的另一麵。或者說是陽光下的物體,必然會有一個影子存在著。其實我說的這些,都是在重複人類早已有過的概念,也是人人皆知的道理。他們也知道有一個相對於現實世界以外,還有一個虛幻的世界存在於宇宙之中。這並沒有多麼的出奇和稀罕。問題在於,他們沒有人能夠到達那裏。到了那裏的,也不可能會將他們的所見所聞講給人類聽。這就是人類所說的仙凡相隔。這就是人類的困惑和悲哀之處。正是這種困惑和悲哀導致了人類的各種罪惡,導致了人類世界所存在的數不清的一係列問題。為什麼呢?就是他們不能換個角度來觀照他們自身所處的這個世界。也就是說他們缺乏那麵鏡子,因而他們看不到自己的真實麵目。這就是人類有些哲人說的,人是有意義的動物。那種意義指的是什麼呢?就是人類對那麵鏡子的探究和追求。然而,想達到那個境界談何容易。隻有極少的天才人物,方可以到達那個世界的邊緣。他們到達那裏以後,拾了一點皮毛,然後就沾沾自喜地回到人類來招搖撞騙,通俗點說,就是來哄老百姓。以為自己成了救世主,成了先知先覺,讓人類來對他們五體投地頂禮膜拜。其實他們遠遠沒有進入到事物的內核,還隻是在事物的外麵打轉轉。

“當我去到那個世界以後,我才發現了人類真的都是在瞎活著,或是像個沒頭蒼蠅一樣,在東碰西撞。他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來到這個世界上,也就是他們不明白也根本不可能搞明白他們整天所嘮叨的生存的意義。他們越是搞不清楚,他們就越是想搞清楚。就是人類說的啞巴好說話,聾子愛打岔。越是失去了性功能的男人,就越是對女人充滿了渴望。但到最後,他們還是一無所知。就像人類一個詩人所說的,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他們整個就生活在一場大霧裏,根本看不清前麵的東西。這就是我到過那個世界以後一點最深刻的感受。現在人類坐上飛機到別處轉悠一圈,回來就有說不盡道不完的話,就好像無所不知無所不曉了,就可以冒充洋鬼子來嚇唬人了。其實他們均屬於可憐蟲一類。我在另外一個世界裏所看到的不僅僅是當今世界的觀照,還有人類過去幾千年的曆史,今後幾萬年曆史的走向,這一切都在我的眼前曆曆在目。所以,更何況那些個小小的人物了,他是幹什麼吃的,他的小心眼兒裏在打什麼鬼主意,他下一刻將會有什麼樣的遭遇,我的心裏都如明鏡一樣。

“在這個問題上我說得太多了,我不能再說了,再說就有自我吹噓之嫌了。下麵我給大家說說我是怎麼到達那裏的吧。當然,我也是無一例外地隨著我的主人去的。也就是說,我是和我的主人一起去到那個世界裏的。你們一定還想知道我的主人是幹什麼的?他現在什麼地方?對這些疑問,有的我可以告訴你們,有的卻無可奉告。為什麼?因為人類一旦知道了他,就會像那些熱情的追星族追星一樣一窩蜂地把他糊住。你想想,幾十億人,一下子上去,我的主人怎麼吃得消呢。所以,有一些我是不能隨便亂說的,這一點也請大家原諒。

“我是怎樣來到我的主人手裏的呢?那是在一個春節的前幾天,因為我的主人那年要到海南去過節,所以他提前約了幾個要好的朋友到安西餃子館去吃飯。對了,這個餃子館就是前邊搞笑哥哥在故事裏說到的,是家住安西的餃子大王安西先生在N市開的分店,就是在那裏吃的飯。安西先生在經營上可以說點子多多。他仿照人類的風俗習慣,把我們這些硬幣包在餃子裏麵,端上去讓主人吃。誰要是吃到了,就象征著誰將在未來的一年裏會交上好運。我就是安西先生這個點子的產物。那次,我被飯店的主人包到了一隻肚子特別大的餃子裏麵。哎呀,那時我可真是要悶死了。我們現在的悶,比起那時不知要好多少倍。他還把我和那些羊肉混在一起,弄得我滿身都是膻味。那時我就想,我這一輩子完了。你想想,誰會整天把一個滿身膻味的硬幣裝在身上呢?或者說,誰會喜歡上一個滿身異味的硬幣呢。所以我悲觀地想,我這一輩子永遠不會得到人類的待見了。我正在苦惱,忽然,我聽到了咕咕咚咚的聲響。我那時聯想到了人類在形容他們去遊泳時常講的那句話——就像下餃子一樣。我想我可能是被下到鍋裏了。果不其然,一會兒,我就感到了熱,繼而又覺到了燙。哎呀,我的媽呀!我找到了被煮的感覺,不是找到的,是強加在我身上的。那個燙啊,可是我平生沒有遭受過的。我不知道小紅姐姐被燒時是什麼感覺,反正我是嚐透那滋味了。他們直到把我煮透,煮得和那開水的溫度一樣。接著,我就聽到人類又往鍋裏加了水,我的渾身又變成涼的了。這樣反複折騰了幾次,我才被人類撈到碗裏。繼而又被上到了桌子上麵,去供人類享用。不久,我就感到了被什麼東西猛地硌了一下,聽到了一個人驚訝的聲音。他把我從嘴裏吐出來,吐到桌子上,他哈哈哈地笑著。在大家的奉承聲中,他飲了滿滿的一杯酒。在酒席即將結束的時候,服務員把我和其他的幾個兄弟拿到水管上衝洗了,然後交到了我那位新的主人的手裏,進到了他的衣袋裏。

“對了,我還沒有跟大家介紹我的主人哪。我的主人名叫甄德友,他也在N市政府辦公廳工作,職務是個小科長。和彭廣聞先生是一個單位的,性格也和彭廣聞先生差不多,都屬於榆木腦袋不開竅的那一類。每天隻會悶著頭幹活,不會看人眼色行事,也不會見風使舵看人下菜碟。也是眼看都往五十上數哩,還沒有出人頭地,弄個啥官當當,還是天天拿著支筆寫材料。甄德友先生的愛人姓花名叫丹牡,也是在市裏的某個機關工作。她長得很漂亮,就像一朵盛開的牡丹花一樣美麗好看。她所在的單位每逢開會,總是她上到主席台上倒水。他們的兒子名叫同意,才十歲。因為甄德友先生太老實,一直到快四十才成家,所以娶了個年輕漂亮的好媳婦,還得了一個虎頭虎腦的乖兒子。人類說的有好漢沒好妻,賴漢娶個花滴滴,說的就是甄德友先生這號人。人類還說官場失意,情場得意,也是說的他這種人。你們可能想問他兒子的名字吧?這是因為甄德友先生老想當官當不上,就把希望寄托在了下一代身上。這又怎樣講呢?因為當領導每天寫得最多的字就是同意,所以甄德友先生從小就開始對兒子培養他對這兩個字的感悟能力書寫能力。同時,還培養兒子的同意意識、同意精神、同意習慣和同意興趣,為將來當領導打基礎。

“我來到甄德友先生手裏的時候,可以說對未來充滿了希望。因為我是在一個特定的時候特定的地點特殊的方式特有的身份並蘊含著特別的意義而來到他的手裏的。雖然甄德友是個老實巴交的家夥,但因這幾個特,所以我對他還是抱了極大的信心和耐心的。我希望他能盡快地交上好運,讓我也能沾上點光。我到了甄德友先生手裏沒有幾天,就和他的一家人上路了。我們一起到省會坐上飛機,幾個小時以後,就到了海南島上最南邊的城市,住進了天涯賓館。到了那裏以後,我才知道了人類的會享受。為什麼?因為這裏春暖花開呀!我們來的時候,家裏正下著大雪,幾個小時以後,就到了另一個季節。一下飛機,甄德友先生就把棉衣脫了。哎呀,糟了,他把我忘在了棉衣裏了。幸好他還夾著那件棉衣,要不然,我可就慘了,不能享受這裏的大好風景了。我們在賓館住下之後,甄德友先生還真不錯,他及時地把我掏出來又裝進了他的褲兜裏,我又恢複了和他朝夕相處的生活。

“他們三口在賓館裏住下,吃完了飯,就來到了通往海邊的道路。風景真是好啊,路兩邊是成排的椰樹,遠處就是碧波蕩漾的大海,海風一陣陣地吹過來。甄德友先生和年輕美貌的妻子攜手走在風景如畫的馬路上,他們那虎頭虎腦的兒子則像小驢駒撒歡一樣到處飛跑。一時,他們也和彭廣聞先生在輪船上時一樣,忘記了所有的煩惱,也心曠神怡起來。

“他們來到海邊,玩了一陣子,就反身回來。誰知到了房間門口,去開門的時候,卻找不到了鑰匙卡。你問我,我問你,最後,落腳到了兒子同意身上。因為他們出去的時候,是同意最後出的門。同意也承認是他拿的了,可鑰匙卡呢?無疑是他弄丟了。丟哪兒了?想不起來了。他們就出來到走過的路上和海邊尋找,找遍了也沒有找到。最後,同意想到了,一定是扔到了垃圾筒裏了。是他喝完飲料以後,把飲料盒連同鑰匙卡一起扔進垃圾筒裏了。這兩樣東西是怎麼放在一起的?同意說他也弄不清了,反正是一起給扔掉了。哪個垃圾筒?同意帶他們來到了大約的位置。妻子會去掏嗎?不會。她那白玉般的手指怎能進到那裏邊。兒子去掏嗎?他們又不放心,怕他找不到。於是這一重任就落到了甄德友先生身上了。甄德友先生一個一個地掏,找那個薄薄的鑰匙卡。當掏到第五個垃圾筒的時候,出了大事。

“甄德友先生把手伸到了第五個垃圾筒裏,在亂七八糟的髒物裏麵摸他們的鑰匙卡。正在用心地摸,忽然,他的手被什麼東西揪住了。一開始他不很在意,他往外拽,心想稍用點力,就可以出來了。誰知,他越用力,裏麵的東西揪得越緊。妻子和兒子站在他的身邊,不解地看著他,不知他為什麼用那麼大的勁往外拽他的胳膊?怎麼回事?小花問。我的手不知被什麼東西揪住了,出不來了。不會吧,那裏邊會有什麼東西可以揪住手?你再用點力,用力。甄德友先生於是用盡平生力氣往外拽他的手。可是越來越不行。他的手就像被一個巨大的鉗子給鉗住了。而且,那鉗子還在用力地往裏拽,像要把他拽進裏麵去。手疼痛起來。小花,不好了,可能要出事了,我的手出不來了,他還在用力地拽我,想把我拽到裏麵去。誰?他是誰?不會吧?誰會在裏麵。來,兒子,咱們一塊來拽你爸爸,來。於是,花丹牡和兒子同意兩人一起幫甄德友先生往外拽。可是,不行,他們三個人的力氣加在一起也沒能把甄德友先生的胳膊拽出來一點。相反地,甄德友先生卻一寸寸地往垃圾筒裏進。他大聲呼喊起來,哎呀哎呀!我的胳膊要斷了。小花,快來幫我,不好了,他非把我拽進去不行。誰啊?你說的是誰?誰會在裏麵?不知道,反正是一隻手,一隻格外有力的大手。他在用力地拽我,看樣子,是想把我拽到裏麵去。你快來幫我呀小花!兒子,你快去叫警察,快去。花丹牡嚇得哭起來,這是怎麼回事呀?!老甄,你不能進去,你趕快出來呀!在甄德友先生痛苦的喊聲中,在花丹牡的哭聲中,甄德友先生的胳膊一寸寸地往裏進著。漸漸地,他的膀子進去了。繼而是他的頭,繼而是他的半個身體。當兒子帶著警察到來的時候,垃圾筒外麵隻剩下了甄德友先生的一隻腳,被妻子花丹牡抱在懷裏用力地向後拖著。警察們以最快的速度跑到花丹牡的身邊,幫她往外拽。可當他們即將抓住甄德友先生腳的時候,花丹牡的手裏就隻剩下甄德友先生的一隻鞋了。

“在那一刻,我聽到了甄德友先生的妻子花丹牡和兒子同意天崩地裂般地哭喊。老甄!爸爸!我和甄德友先生就是在他們的呼喊聲中進到了垃圾筒裏麵的。在那一刻,我也感到格外的驚奇。一個那麼大的人,怎能從那麼小的口進入到垃圾筒裏呢?這是多麼的不可思議呀!而且,誰會在那裏麵,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我一開始還在疑問,下麵我就來不及考慮了。我跟著我的主人甄德友先生進到了裏麵。裏麵一片漆黑,無所憑依,是一個巨大的虛空。哎呀!這是什麼地方?我們會去哪裏?一時我害怕極了。我想聽到甄德友先生的呼喊,那樣的話,我還知道他的存在,知道他還活著,可他沒了一點聲音。我跟著他在一個巨大的虛無裏飄蕩起來。開始時,還沒有方向,東飄西蕩忽忽悠悠的。不久,我們就朝一個方向飛去。好大的風啊!我想那個時候,我們可能比飛機飛得還要快。我們在呼呼的狂風中,朝著一個方向飛翔。我害怕極了,不知會走到哪裏去。我那時真想和甄先生說上幾話,來安慰他,也來安慰我自己,可我不會說話。我想那時,我就是會說,他也聽不到我的聲音,因為那風實在是太大了。

“我跟著甄德友先生在漆黑和狂風中朝前飛行。不知飛了多長時間,我們終於看到了一線光明。遠遠的,就像天亮時一樣,出現了一點光線。我看到了那片光,也看到了甄德友先生那平行的身體,看到了他飛揚的頭發和抖動的衣服。那光越來越亮,到我們完全處在光明之下的時候,我們飛行的速度也逐漸地慢了下來。那時,我們就像是在享受著飛翔的快樂。我們慢慢地在天空中飄飛,飄飛。人類都希望自己會飛起來,可甄德友先生做到了,他在天空中自由自在地飛翔。甄德友先生在享受著離開地麵的快樂。他學會了控製飛翔的方向、高度和速度,快一會兒,慢一會兒。上下左右,翻飛自如,好像在新奇地觀察那個陌生的世界。我還發現,甄德友先生上下翻了個跟頭,用體育上的專業術語應該叫做前空翻或是後空翻吧。那時,我想到了人類的一句話:人的適應能力真是太強了。我對甄德友先生的適應能力感到驚奇。他剛才還在叫喊,疼啊痛啊,小花啊兒子啊,我不想離開你們啊。才過一會兒,他就開始享受起了飛翔帶來的快樂。人類啊,你們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我們在光明中又飛了不短的時間,當甄德友先生感到一些厭倦的時候,他輕輕地按下雲頭,慢慢地朝下降落。不久,我們就看到了一個小小的圓球,在我們的腳下緩慢地旋轉。隨著降落,那圓球逐漸大起來。我看到了山川河流,又逐漸看到了城市和村莊。那時,我想我們又回來了,回到了我們的地球。我和甄先生繼續繞著那個圓球飛翔,企圖尋找到我們曾經生活過的那個熟悉的圖景,可結果很令人失望。那裏的一切都是那麼陌生,沒有我們的高樓,沒有我們日日去散步的那個公園,也沒有我們老家的公路和村莊。我看到甄先生那失望的目光和焦躁的表情。當他弄清了這裏不是他的故鄉時,甄先生又駕起雲頭朝高處飛去。我們又一次離開光明,飛進黑暗,繼續在黑暗中朝前飛。我感到甄先生飛得更快了,耳邊的風聲響得大了。我知道他在尋找,尋找他的故鄉,尋找他可以落腳的那片土地,當然也是在尋找他的妻兒。

“我們在黑暗中飛了一程又一程,連我都有點失望和厭倦了,可還是沒有盡頭。我不知甄先生要把我帶到哪裏去。終於,我們又一次見到光明,就像上次一樣,遠方出現了魚肚白,我們的精神一下子變得振奮起來。我們繼續向前飛著,光明越來越大,越來越強。我們終於穿透黑暗,完全置身於光明之中。啊,那時,我不知道甄先生是什麼樣的心情,我真的想喊一聲萬歲。甄先生睜大了眼睛,尋找他的故鄉。又是一個圓球,像我們平時見到的太陽那樣大小,就在我們的腳底下。我們懷著希望,向那裏靠近,降落。色彩斑斕,上麵覆著藍色的海洋、白色的雪山、灰色的土地,還有蜿蜒的河流。我們再一次朝那裏降落,降落。到離得近些了,甄先生依然像上次一樣,在圍著那個球體旋轉,尋找存活於他的腦際的熟悉圖景。轉了一圈又一圈,卻始終沒有見到,失望的心情霧一樣再次包圍了我們。但甄先生沒有泄氣,他繼續轉著、尋找著,依然沒有。在確實弄清那不是我們要找的地方以後,我看到甄先生異常果決地又一次昂起頭,直起身,加速朝高空飛去。

“甄先生帶著我再一次飛進黑暗,在他大腦中那一點火的照耀下,朝著前方,用盡我們的氣力,朝著我們的目標飛去。

“不知飛了幾世幾載,也不知飛過了多少個發光的球體,甄先生以他那罕見的意誌、超凡的體力,以及他熟練的飛翔技巧,朝著他心中的目標不懈飛翔。我感到他累極了,他身上的能量幾乎要耗盡了,但沒有停下他的飛翔。他不願苟且,雖然那些地方足以滿足我們的生活需要,甚至還見到了向我們招手的人們,看到了人群裏美麗的少女,可他不肯降落。

“我們在那個星係裏飛翔尋找,就在我們完全失望,就在甄先生最後的一點能量將要耗盡時,我們終於尋找到了那塊屬於我們的土地。

“我們又在朝一個圓球上降落,就像人類所說的心靈感應,我感到了甄先生的心髒從來沒有這樣活躍,他的大腦也從來沒有如此地亢奮。我們向下降落,越往下降,我越是肯定了我的判斷。我真的看到了我們的地球,蜿蜒的長城,幾道熟悉的河流,和那熟悉的海岸線。甄德友先生的心髒在劇烈地跳動,他在心裏起勁地呼喊他的妻兒,告訴他上天周遊了一大圈以後,又以一個外星人的姿態回到地球上來了。想到這裏,甄德友先生不由加快了降落的速度。啊,我們看到汽車了,看到輪船了,看到人類了,雖然渺小如蟻,但我們的心裏溫暖極了。甄德友先生睜大眼睛在尋找他的故鄉,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景觀中尋找著。

“終於,他發現了熟悉的地域。那裏的城市、鄉村、道路、河流與他的家鄉那樣地相像。於是,他再一次按下雲頭,做降落前的最後準備。甄德友先生在貼著地麵飛行,在尋找著可以降落的地方。這時,他意外地發現了許多過去不曾有過的建築,這兒一座,那兒一座,鶴立雞群一般,聳立在那些低矮的建築裏麵。這是他離開故鄉時所沒有的。他懷疑自己搞錯了,而到了另外的地方。終於,他在那些似曾相識的建築裏發現了自己家的那棟樓房,於是放慢速度,控製好了身體的平衡,在那棟樓頂降落了下來。回來了,回來了。趕快去找我的小花吧,找我的兒子同意吧。他顧不上滿身的疲憊,從那個熟悉的樓頂口裏順著梯子下來,來到四樓,敲自己的家門。他用力地敲著,可是沒有人答應。一會兒,一個老太太提了一兜菜,來到了門前。她好像沒有看見他,隻顧自己去開門。開了門,也不理他,自己走了進去。他趁著老太太門還沒關上的刹那間,溜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