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廣聞賴洋洋地走到外麵,他仰起臉,眯起睡意惺忪的眼睛看了看頭頂上的大太陽,嘟囔了一句什麼,然後來到自來水管下麵,馬馬虎虎地洗了把臉,就往那棵大樹底下走去。這時,我的大腦裏清楚地知道他為什麼要往那兒去。他並不是要去撿那枚硬幣,而是去看那個老頭,他是在關心那老乞丐,看他還在不在那兒?還想看看那兒現在是個什麼樣子?吃飯的人們是不是都走了?那個知府大人是否還在糾纏那個乞丐?我的身體緊緊貼著我的主人,一步步地往那兒走。我的神經也緊緊地繃著,怕他撿不到那枚爪哇島的錢幣,而失去了與朋友晤麵的機會。彭廣聞先生頂著火一樣的太陽,一步步地走到了那棵大樹底下,那兒早已人去地空。老乞丐、鬧嚷嚷的人群、知府大人,都不見了蹤影。飯堂的門也鎖上了。他又失望地朝周圍打量了一圈,沒發現什麼有意思的事物,歎了口氣,就打算反身回去。正在這時,一道閃亮,如一束激光射進了彭廣聞那迷惘的眼睛。他愣怔了一下。又仔細辨認了一眼,就興奮地朝閃亮走去。啊!他彎下腰,伸出了手,穩穩當當地把那枚爪哇硬幣撿在了手裏。他欣喜而好奇地抹去表麵的灰土,用嘴吹了吹,在衣服上蹭了蹭,又拿到自來水下麵去衝洗,然後就仔細端詳起來。片刻之後,那枚異國的錢幣就順理成章地來到了我的身邊。我們一見如故,歡呼著,緊緊擁抱在了一起。
“我們隨著我的主人彭廣聞來到了毋吉曇先生的辦公室,他又喝了半杯水,重新把我的朋友掏出來,無比喜愛地端詳了一會兒。然後裝進口袋裏,就又在沙發上躺了下來。一會兒就再次進入了夢鄉。
“後來,那位小哥哥為他自己起的名字叫做卜風影。他是在知道了我的名字以後,受了啟發,才想到這個名字的。不過,我覺得他這名字起得也確實不賴,很有點地方特色,帶著那個島嶼的風光椰影,打著那個島的印記。真是像人們所說,有緣千裏來相會。我們誰也想不到,兩枚素不相識的異國硬幣會來到一起,成為形影不離的好朋友、好兄弟。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我想到了毋吉曇先生曾向彭廣聞介紹過的,爪哇島和中國源遠流長的傳統友誼,莫不是過去的那股友好之魂捂到了我們倆身上?想到這一點,我就格外珍惜和卜風影小哥哥在一起的時時刻刻。
“我和卜風影小哥哥的故事發生在當天晚上,就是彭廣聞在海邊坐的時候。那時,他坐在海邊,望著遠方,好像在眺望他的祖國,也好像是在想念他的親人。海風呼呼地吹著,浪花拍打著海岸,點點漁火在遠方閃爍。爪哇島的夜,靜極了,也美極了。那時我就聯想到了我們國家曾流行的《軍港之夜》那首歌,這時,過去的生活一下子活脫脫地來到了我的心中,那樣地清晰,那樣地真切。彭廣聞坐在海邊的礁石上,享受著涼爽的海風,感受著大海的氣息,想著自己的心思。在這美好的時刻,我也和我的好朋友開始了交談。
“卜風影小哥哥告訴我說,他是從知府大人的手中露下來的。我驚問他,知府大人難道給那個乞丐的就是你這樣的硬幣嗎?他說是啊。我問他知府大人不是極想救濟那個乞丐嗎,他怎麼會這麼小氣呢?卜風影小哥哥說,這怎麼會是小氣哪,他這是在心疼我們哪。他決不會像有的人那樣,拿著我們當兒戲,那樣的人怎麼會有好報應呢?這時,我又想到了底兒哥哥講的陳天福,隻要遇到了他喜歡的人,就把我們一把一把地送人,甚至連數也不數,最後落了個身敗名裂的下場。卜風影哥哥又說,有人說知府大人虛偽、吝嗇,這是不對的,他這是真心喜愛我們哪。
“談完了他的來曆,我們就開始談我們的緣分,談我們的喜相逢,談我們各自的國度,和我們各自過去的經曆。談著談著,最後落腳到了我們各自的主人身上。雖然彭廣聞內兄的話言猶在耳,可我不在乎。因為我是枚硬幣,沒有人說硬幣也不準隨便說話的。我跟卜風影小哥哥談了彭廣聞的工作,他的生不逢時,他的怨憤和苦楚。誰知卜風影小哥哥聽了以後,驚歎道,他們那裏也是這個樣子,世風日下,人心不古,道德滑坡,腐敗成風。可我喜歡呀,要不我們怎麼受到人們的尊重和愛戴呢?怎能得寵呢?他說。
“人類說,曆史會驚人地相似。現在我說,社會也會驚人地相似。原來在那個相隔萬裏之遙的國度,和我們身處的地方正發生著類似的事件。卜風影卻不以為然,他帶著一種宗教般的熱情,向我津津樂道地誇耀,不,應該說是炫耀他的主人。
“人生遇一知己足矣,我這一輩子,能遇到像裴知府這樣的人,真是三生有幸啊!常言說人為知己者死,要是主人需要,我為他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辭。為什麼?因為他太令人尊敬太令人愛戴了,他愛我比愛所有的人,包括他的妻子兒女都不知要超過多少倍哪。每提及他,我都激動不已,他實在是這個世界上最為偉大的人物,我可以說對他崇拜得五體投地哪。可惜我們硬幣沒有眼睛,也不會淌眼淚,要不是我早就熱淚滾滾了。
“不過,主人對我們的愛,並不是一開始就有的。他年輕的時候,就不是這個樣子。那時,他大學畢業以後,在一個廠裏當技術人員。他工作積極,待人誠懇,要求上進。他還表現得十分清高,對我們可以說一點感情都沒有。每當別人談到我們時,他總是以一種鄙視的口吻說人家滿身銅臭,說人家俗不可耐。那時,他雖然工資很低,可他還是每每把我們送給那些窮苦的人家,或者是有了困難的工人弟兄。他成了家以後,有了他妻子的管束,這種情況有所好轉。再後來,當他有了孩子以後,這種情況更有所好轉。那時他已當上了車間主任,入了黨。但還是像過去一樣老實,踏實工作,助人為樂,有時發了獎金什麼的,他還拒絕接收。他對我們依然冷淡,沒有一點人情味。就像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似的。
“後來,我們這裏實行了對外開放,一夜之間,他當上了知縣。後來,又一夜之間,他又當上了知州。再後來,他就到了現在的這個位置上。他就像是坐著火箭一樣,出出溜溜沒用一點勁,就爬到了這麼高。開始時,他更賣力氣了,經常連家也顧不上回了。有時他的老人過生日,為了工作,他都沒有回去。有時他的孩子生病,也是他的妻子一人在醫院裏照顧,他把自己的心思全都放到工作上了。他就像一架機器,每天轟轟隆隆地響著。又像一匹馬,每天馬不停蹄地奔跑著。
“隨著鬥轉星移,時代變遷,逐漸地,他對我們的態度發生了改變。他慢慢地喜歡上我們了,他對我們漸漸地有了興趣和熱情。我是怎樣感覺出來的呢?我是從他的目光中感覺到的。有人把錢送到他的辦公室了,在那人掏出我們來的刹那間,我感覺到了他那灼人的目光。剛才還是冷若冰霜,忽然間,那目光變得那樣的溫柔,那樣的神采飛揚,那樣的迷人而多情。雖然他在極力掩飾著,不讓那光放出來,讓人覺察得到,但我卻分明感覺到了他眼睛裏麵的那團火。那人把我們的弟兄們往他的手裏塞,他往外推,也用著力。人家不收回,他還說出了傷感情的話,攆人家走。可人家從那一來一往的推搡中,覺出了他的那份軟。最後,他還是沒有戰勝那些人,把我們留下了。
“那是他第一次做出來這樣的事情,但隻要有了這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的。果不其然,又有人來了,同樣是個深夜。那人帶著滿嘴的酒味,說著甜言蜜語叫人肉麻的好聽話。說著說著,就把手伸到了西裝裏麵的口袋裏,把我的一幫小弟兄掏出來,拍到了主人的辦公桌上。在那一摞錢在桌子上蹦的同時,我的主人也從桌子後麵蹦起來了,他用嗬斥的口氣說著上原則的話,讓來人把我們重新裝到他的口袋裏。那怎麼可能,人家是幹什麼來的。而且,人家早就打聽清楚了,知道他是個喜愛我們的人,把握住了他,知道他會訓斥的,也會推搡一下的,但是最後也會把我們留下的。於是,最後,人家成功了,他又失敗了。人家把我們放到那裏以後,就拍屁股走了。他還假裝著拿起我們來,攆到門口,說著下不為例的話。但是,當人家走了以後,他就不一樣了。他左手拿起我們,右手把食指伸到嘴裏濕了濕,就一張一張地點了起來。他點得好細啊,好滋潤啊。點了半天,點清楚了,碼到桌子上,像欣賞自己剛剛誕生的一個小孩子一樣,一會兒站到這個角度,一會兒又站到那個角度。一會兒站到遠處,一會兒又走到跟前,全部抱起來,摟到懷裏,試那重量。門外突然響起了腳步聲,他趕快把我們收起來,塞到抽屜裏。誰知不是敲他的門,可心髒還是咚咚地響了半天。是啊,往哪裏放呢?放到哪裏才保險呢?放到床底下,怕老鼠啃爛了,不行。放到抽屜裏,通信員來打掃衛生萬一翻嘍怎麼辦,也不行。放到枕頭底下,更不行了,保不準誰會來,隨手就翻出來了。能不能把地板撬起來,挖個洞呢?他彎下身子,用手摳了摳水泥地。估計不行,樓板太薄了,而且連工具也沒有。最後,決定還是送回家中吧。於是叫了司機,把我們裝進包裏,提著上了車,安安全全地把我們護送回了家中。
“他把那東西交給了妻子。妻子一看見我們,差一點叫了起來。這麼大一捆呀!我的郎君,你是從哪兒弄來的,總不會是偷的吧?要是光憑你的工資,你得掙一輩子啊!說話已不管用了,已不能表達她對丈夫的感激之情了,她隻有摟他了,隻有去他的臉上親一口了。我們再也不過那種窮日子了,我們的孩子可以出國,我們可以住上別墅,可以把我們的爹和娘接來一起住。我們還可以在那兒的幾個屋裏都鋪上床,今天睡在這裏,明天睡在那裏,我們想睡在哪裏就睡在哪裏,我們想在哪裏做就在哪裏做,那該是一種什麼感覺啊!你可要放好,不要被人發現了。不會的,連這點小事我都幹不好,還能當知府大人的老愛。明天我就去存起來。不要在附近的銀行,要去得遠一點,小心被人看見了。密碼也要記好,不要忘記了。放心吧,老公,常言說,男人是個筢,女人是個匣,我會把這個匣當好的。
“女人把我們收拾好了,就去接開水了,接了端過來,把丈夫的襪子脫下來,仰望著他的臉,為他搓著腳。洗完了,就又去洗自己了,把自己哪個地方都洗得幹幹淨淨。然後,就拉開被子,上床了。暖熱了,就呼喚丈夫。丈夫正在看電視。她用世界上最溫柔的嗓音說,來吧,熱了!我的主人想,有錢就是他媽的好,過去啥時間享受過這種待遇,今非昔比,今非昔比啊!
“主人正要上勁,忽然覺得不對頭。這鼻子咋回事,這麼癢來?想下來去照照鏡子,可妻子用她燙人的胸脯暖著不讓他下來。可他不行,那鼻子格外地癢,癢得他忍受不了了。他來到鏡子跟前,見那鼻尖上紅紅的。這是咋回事啊,過去從來沒有過。看了半天,沒看出個眉目來。來到床上,可不行了,上麵幹擾得太厲害。於是,妻子也沒勁了,爬到他的臉上去檢查。說沒啥啊,可能是太激動了。其實沒啥激動的。人家都不知道弄多少了,你才弄這麼一回,心理素質太差了。不過還是癢,妻子就下了床,去找藥。抹什麼呀?沒啥可抹呀。最後,拿來了腳氣膏,往鼻子尖上塗一些,感到稍好些。會不會是那呀?啥呀?哎呀,糟了!他想起了和其他同行們在一起開會時,見到的那些個長鼻子。他當時問別的人他們是怎麼搞的?他們說是遺傳,他們早幾代人就是這個樣子,現在傳到了他的身上。但背後同行們都紛紛議論是因為做了昧良心的事,上帝懲罰的。想到這裏,身上不由出了一身冷汗。真要是那可就糟了,人人都知道我收了人家的錢了。妻子感覺到了他身上汗津津的,趕忙問是怎麼回事?他就把那擔心說了。妻子也嚇壞了,她也怕自己也長出那個東西來。我的主人說。不行咱把那錢還人家吧,別真的長出那個東西來,可就真的糟了。到時候咱孩子連個媳婦也說不上了,我們還怎麼在社會上做人?不會的,哪會一次就長出來了,不會的。就收這一次,我們以後再也不收人家的東西了。
“第二天,一起床趕快去照鏡子,還是那麼紅,但不知是腳氣膏起了作用,還是別的原因,鼻子沒有發長,基本還是原來的樣子。哎呀,嚇了一大跳,嚇了一大跳。
“中秋節快到了,爪哇島上的居民們都忙活了起來,家家戶戶都在做月餅。有的這餡,有的那餡。有大的,有小的。做成了,就互相送,共同品嚐各家的手藝。整個島上到處充滿了節日的氣氛。不光老百姓忙,衙門裏外也都在忙。忙什麼呢?忙吃喝呀,忙歡度這太平盛世呀,忙接待呀,一撥撥的人擁向了裴知府的家。現在去都是兩手空空的,不像過去大箱小箱的提、搬。那去幹什麼呀?去上貨呀。貨在哪兒呀?在哪兒還能叫你看見。他們到了那裏,簡單說上兩句話,就從口袋裏掏出個信封來,往桌子上一放就走人。這回裴知府老練成熟得多了,他再也不會因收貨而心虛擔心了。一撥兒一撥兒的人來了,放下就走了。走的人放心了,托知府的事沒問題了。可害苦了知府大人和他的婦人了。怎麼了?他們的鼻子長了,一開始隻是露了個頭,逐漸地像出土的小竹筍一樣,尖尖地探頭探腦地往外拱。沒過幾天,就露了形,就離開了母體,獨立地成長起來了。知府大人和他的妻子,雙雙地夫唱婦隨地長出了異樣的鼻子。我的老天爺呀,這可丟死人了,還怎麼出門呀!他們都站在鏡子前麵,看鼻子下麵那個奇怪的玩藝兒。他們的孩子來了,看到了這個情景,都嚇壞了。驚詫之餘,他們也不住地摸自己的鼻子,為什麼?怕傳染呀!媽媽都傳染上了,要是再傳到他們身上,那就更糟了。正在這時,他們在外地工作的一個孩子回來了。那個見過大世麵的孩子看到了父母親的長鼻子和一家人驚恐萬狀的樣子。說,沒事,這種鼻子他在大城市見得多了。就這幾天時間,街上就又多了多少倍。現在這世道,誰還說誰呀!知府大人和他的婦人突然醒過來,對他的一個兒子說,兒子,你到我的衙門裏去走一走,看一看,看看有沒有和我一樣的長鼻子?快去快回,別叫我和你媽再受煎熬了。行。那個兒子撒腿就向衙門跑去。很快,孩子就回來了。那孩子還沒進門,就喊道,爸,媽,有,有。有什麼呀?知府大人問。有長鼻子,我看見了。他們有的比你們的還長呢。真的見到了,兒子?真的有比我和你媽的鼻子還長的?是,是的爸,他們有的鼻子露在外麵,有的怕人看見了,裝在衣服裏。爸媽,我跟你們說,可把我嚇壞了。我上廁所解手時,正好一個知府也去了。他一解開褲子,好家夥,那麼長,從襠裏掉了下來。仔細一瞧,上麵有兩個眼兒,還往外流著清鼻涕,才知道了是個長鼻子。所以你們就不要擔心沒人跟你們做伴了。
“第二天,知府大人來到了衙門,在大院子裏搭眼一看,可不是,他的知府成了個肉竹筍園了。一叢叢,一簇簇,長勢格外喜人。大家看到了知府大人,自己心裏更踏實了。真的是,有知府大人頂著,咱還怕啥呀。
“中秋節過後不久,知府大人的老父親就有病住院了。老父親那年都快八十了,一生多災多難,年輕時為了養活兒女吃了數不盡的苦。現在兒女都長大成人了,他的身體卻不行了。一定要好好地照顧老人,讓他多活幾年,享點清福。老人住進了醫院,請了最好的醫生,來為他老人家治病。知府大人擔心自己的鼻子長長,就事先對秘書說,不要把老人住院的消息對任何人講。可那秘書是個知府大人培養出來的人精,他太了解知府大人了。知府大人一說,秘書心領神會,趕快到辦公室向各個方麵打電話。知府大人的老父親病了,住在哪個醫院,哪個病區,幾床幾號。於是,人們又一窩蜂地來了。他們有的到醫院來看望知府大人的父親,有的到他的家中或辦公桌前對著他的臉來看望他的老父親。於是,我們就像暴雨之後的溪水一樣,從四麵八方彙聚到了知府大人的河中。知府大人推讓著,說心領了,情領了,把東西拿回吧。可他的心卻說,收下吧,收下吧,不要害怕。他的鼻子也說,收下吧,收下吧,我們要長大。他的老父親也在說,收下吧,收下吧,我一好就沒機會了。知府大人老父親的病,在各位部下的關心看望下,終於好了,走出了醫院。可知府大人的鼻子在那短短的幾天裏,竟大有收獲,像個絲瓜一樣滴溜下來了。
“這都是我們的功勞呀!要沒有我們,知府大人哪會長出比別人更長的鼻子?要沒有那長鼻子,知府大人不是太丟人了嗎?連個鼻子都不如別人的長,還怎麼當那知府哩?!可知府大人也沒有虧待我們呀,他每天都在考慮怎樣把我們收藏得更安全。雖然他有了數不清的我們,可他和他的妻子依然穿得那麼樸素。他們待人依然是那麼的和氣。見了窮人,總要施舍一些給他們。他們知道,現在的事,是民不告,官不究。自己吃了肉,也要讓別人喝口湯。這就叫做有福同享,有罪同受。叫做有鹽同鹹,沒鹽同淡。這就叫,會耍耍一輩兒,不會耍耍一會兒。這似乎還不行,還缺點什麼。於是,他們拿出一部分我們來,在上級的爹或媽有病的時候,在他們的兒女們娶妻生子的時候,趕快送去。常言說,大樹底下好乘涼。沒有棵大樹,心裏總是不踏實的。於是乎,就有一部分弟兄進入到了知府大人上一級領導的口袋中。似乎還缺點什麼?啊,原來是這麼回事啊,怪不得憂心忡忡。於是乎他們又拿出一部分弟兄來,送到了那些法司手中。感情建立在平時,不能到有事了,再去燒香,那就晚了。
“知府大人的老爸好沒多長時間,知府大人的兒子就該結婚了。於是乎,知府大人又對秘書說,可不要學上次啊,千萬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啊。於是乎,秘書又將知府大人令郎結婚的消息頃刻之間傳遍了知府的整個領地。哎呀!知府就那八個兒女,這第一個能不去嗎?於是乎,千千萬萬個我們又像暴雨之後的小溪一樣,從四麵八方流進了知府大人的大河中。
“知府大人的兒子剛把媳婦娶到家,元旦就到了。於是乎……
“元旦過了沒多長時間,春節就到了,於是乎……
“春節過了沒多長時間,知府大人的母親就又有病了,於是乎……
“知府大人的二兒子要結婚了,於是乎……
“知府大人要出國了,於是乎……
“知府大人得孫子了,於是乎……
“知府大人的女兒要出嫁了,於是乎……
“知府大人由於奔波過度,害了小拇腳指頭,住進了醫院,於是乎……
“到了調整幹部的時候了,於是乎……
“知府大人又要過生日了……
“中秋節又到了……
“元旦又到了……
“知府大人的三兒子要結婚了……
“於是乎……
“於是乎……
“於是乎,知府大人就把我們積攢得像山一樣高,所以說知府大人的長鼻子,那可不是一朝一夕一時一事的工夫打熬出來的。”
“聽說那鼻子一長出來就縮不進了?”
“能,可那就得削職為民,就意味著犧牲我們,那可不是知府大人的作風。他是個惜我們如命的人,他怎會以犧牲我們為代價,而換取那短鼻子呢?所以我說,知府大人是世上頂好頂好的人。今天,我要不是為了交上你這樣的好朋友,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離開我的主人的。唉,我現在是多麼地懷念他啊。在他的手裏,我永遠感到心裏是那麼地踏實,那麼地安慰。我相信,總有一天,我會重新回到他那裏的。”
“今天上午,我和我的主人往禮堂去的時候,見到知府大人急匆匆往外走。後來我們一直到散會都沒見他回去,他去幹什麼了?”
“我對你說了,你可一定要保密呀。那是法司的人來查他了。”
“查什麼?”
“無非就是嫉妒唄。我們太多了,他們眼紅唄。所以,就利用工作之便,來查我的主人了。”
“不會有事吧?聽說查出了問題就要割鼻子,把割下的鼻子做成標本,要送到將來的博物館去。”
“沒事,知府大人是幹什麼吃的,全世界的鼻子割完,也割不到他的鼻子。”
“為什麼呀?”
“他有保險呀!他買了許多保險哩。”
“這還有保險?”
“是啊,他的保險就是剛才我對你說的,他的上司,還有法司局的領導,他早就打發好了,不會出事的。還有我們的知府大人良好的素養,他從不得罪人,不跟領導唱反調,光打順風鑼,不說逆耳言,淨往領導的癢處撓,報喜不報憂,辦事牢靠,嘴又牢實,哪個領導不喜歡這樣的下屬呢。再說,那些人也是長鼻子,也怕得罪人啊。所以說,你就放心吧,一點事都不會出的。”
“你們的主人確實太偉大了,他應該當上更大的領導才是。”
“快了,或許今年,或許明年,他就會到更高一級的領導崗位上去的。你走著瞧吧。”
“唉,可惜這些話彭廣聞先生聽不到,要是能聽到那多好,叫他那榆木腦袋瓜也開開竅。”
“依我的經驗,一個人性格的改變是很難的,是什麼樣子,就是什麼樣子。所以說,你也不要對你的主人抱什麼幻想了。哎,段子老弟,叫我說,你還不如留下來吧,也來到我主人那溫暖的懷抱,我們共享榮華富貴,不要再回去和你的主人一起整天受那窩囊氣了。啊,行不行?”
“那敢情好。要是有機會我就留下來。這年頭,誰管誰啊,誰不知道享樂呀。”
“那太好了。有機會我們一起逃出來,決不能跟著這個倒黴蛋。”
……
“那天晚上,我和卜風影小哥哥說話一直說到彭廣聞從海邊回去。到了賓館,等他睡著了,我們又接著說。人們說,與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人們還說,有比較才有鑒別。聽了卜風影小哥哥的話,我才知道了世界上還有這麼好的主人。回頭看一看,彭廣聞真是個可憐蟲,他真的是白活了這麼多年,我過去的日子都是在黑暗中度過的。從那時開始,我就萌生了離開他的想法。我決心瞅準機會就和卜風影小哥哥一同逃出去,去投奔那位知府大人。”
“就是,要是我,我也會這麼想這麼做的。人家卜風影可真有福氣,讓人羨慕死了。”
“那你的願望後來實現了嗎?”
“別提了,真的是命運不濟呀。不但我沒有實現,連我那可愛的卜風影小哥哥也被那可憐蟲給帶回來了。”
“真的是太可惜了。失之交臂,失之交臂呀!”
“你怎麼是這麼一種人,真不虧人們罵我們一身銅臭氣。”底兒說。
“都是見利忘義嫌貧愛富的小人。”本批評說。
“你才小人哪,連人類都說,趨利避害追求幸福是他們的天性。人類還是這樣,何況我們哪。”
“富也好,貧也好,都是命運造成的。人類說,命命天管定,享福受窮現現成。所以說,誰也不要說誰了。有了福你就享,有了罪,你就受,不跟命運較真。”命運說。
“好了,叫段子歇會兒吧,他確實說得不短了。回來有機會,我們都上那個島上去參觀參觀,親身體會一下。下麵輪到誰了?”啟說。
“輪到我了,啟姐。”
“你是誰呀?”
“我是我。”
“哈哈哈,我是我。我還能是他。哈哈哈——”
“不是那意思,我的意思是我還沒有名字。”
“那你就給自己起個吧。”
“我不會講故事,我給大家說個笑話吧。”
“啟姐讓你起名哩,所答非所問。”
“我還沒說完哩,你就把我的話打斷了。我的名字就叫做笑話吧。”
“笑話,哈哈哈……”
“你講的能比長鼻子的故事更好聽嗎?”
“肯定,我講的肯定比長鼻子好聽,他講的並不可笑。”
“真是賣瓜不說瓜苦,賣杏不說杏酸。”
“是騾是馬拉出來遛遛就知道了。”
“就是,出水才見兩腿泥。好了,讓笑話開始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