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的會議內容仍然是聽報告。
孟菲坐在一排陌生人中間,心不在焉地翻看著手裏的會議資料,有一句沒一句地聽著台上人們的發言,心裏一直在想著POPO。上午十點剛過,她悄悄打開手機,給POPO發了一條短信息,她說開會真沒意思,她想溜。POPO也用短信告訴她說,他正在家具城買床。孟菲再也聽不下去什麼報告了,她溜出了會場,跑到外麵立即給POPO打電話,然後叫了輛出租直奔家具城。
POPO在家具城大門口等到了孟菲。他告訴她說,床已經選好了,下午就可以送到那間空房子。POPO嘿嘿地笑著說,“是一米八的人床,足夠用了。”孟菲親呢地捶了他一下。
POPO說先去吃飯,吃完飯之後還要去買一些床上用品。
這頓午飯他們吃得心猿意馬。他們都知道對方此時在想些什麼。他們的目光相遇在一起,像正負兩極的電荷交織出一片火花,他們不得不迅疾閃避,以免被那火光灼傷;但是他們又無法不使這火花反複燃燒,他們渴望著這種燃燒。終於匆匆結束了這頓午餐,他們拉著手去購買愛情用品。
這樣的感覺真是甜蜜極了。孟菲用心靈體味著這種幸福。當她拉著POPO的手在商場轉來轉去,在每個賣床單被罩枕芯的攤位前駐足細看,悄悄商量著應該買什麼樣的花色和尺寸的針織物品時,孟菲覺得,此時的他們就像一對正準備結婚的戀人。孟菲欣喜地發現,高高大大的POPO竟有如此細心的一麵,他認真地挑選著枕頭和床上靠墊的內芯,並一一記清它們的尺寸,然後再為它們配上大小相合花色一致的布套。POPO頗具藝術眼光,他選中的物品看上去都很舒服,幾乎都是藍色的調子。孟菲想象著他們的大床擁有著天空和海水的顏色,他們將在這樣醉人的藍色中揮灑他們的愛情,盡情揮灑,直到完全融入激情和永恒……
他們拎著大包小包的床上用品來到了那套空房子。他們開始打掃房間。POPO在樓下買了拖把和掃帚,還有塑料水桶,好像要在這裏安營紮寨過上一輩子似的。
房間收拾好了,卻依舊空空蕩蕩,但因為地板上有了那幾大包藍色的針織品,就多了幾分溫馨和浪漫的期待。POPO打電話到家具城,詢問床什麼時候可以送到。家具城的人回答是,就快到了。
等待是一種幸福,也是一種意誌的折磨。他們在等待著那張床,那張寬度一米八的大床,等待那個他們盼了很久並為之忍受了幾十個小時的激情時刻。在等待的時候,他們次次情難自抑地擁抱在起,狂吻上一陣,但又不得不奮力逃開對方的懷抱,他們真怕激情之火轟然燃起而一發不可收。他們還需要等待,等待一切都準備就緒,等待用心靈去擁抱碧海藍天。
謝天謝地,下午四點左右,那張令他們期待已久的大床終於送來了。搬運工人把床體一件一件搬到房間,又拚組完畢,再放上一個富有彈性的床墊,這房間就有了一種居家的溫馨。除此之外,POPO還買了一隻精巧的玻璃餐桌,兩隻天藍色小餐椅。此時,這套空房子已經溢滿柔情。
POPO和孟菲開始動手鋪床。他們極其認真地用抹布擦去床體上的浮塵,確信它已經很十淨之後,他們拿出床單,兩人合力把它拉得很平展,輕輕鋪到床墊上,再細心察看是否鋪得勻稱,察看兩側邊沿部分垂向地板的距離是否相等;鋪上床單之後,他們又把被子、枕頭和床頭靠墊一一擺放完畢,此時,藍色的大床就像一灣靜靜的海水,等待著激情的風吹起陣陣波瀾。
POPO和孟菲立在床邊對望著。孟菲抑製著自己狂跳的心音,對POPO說,“你先躺上去試試。”POPO望著孟菲的眼睛,輕聲說,“你先試。”兩人卻誰也沒動。他們隻是相互凝視著,一種序重和神聖的感覺在這樣的凝視中漸漸生成,使他們的再次擁吻顯得格外凝重和深沉。他們都想到,這張床是真正意義上的他們自己的床,這張床對於他們來說具有非同尋常的意義,因此可以說,這裏才真正是他們的空間他們的天地。
孟菲無比動情地說,“謝謝你,真的為我們布置了一間月亮小屋!”
POPO沒有說話,他用更有力的擁抱回答著孟菲,他用力將她抱了起來,兩個人一同撲向湛藍寧靜的海麵。
床,很柔軟的床,托載著他們無限的愛意和無盡的深情。當孟菲的身體與床接觸的一瞬間,她忽然意識到,這一刻與他們以往的任何一次肌膚之親都將有所不同,就因為這張床,這張床對於他們來說是第一次,他們對於這張床也是第一次;這是他們的床,這裏是他們的月亮小屋,這是他們真正的洞房花燭夜……洞房花燭——一個想法突然闖進孟菲的心間,這個想法是那麼強烈,以至於瞬間演變為一種非同尋常的渴望和心願!
兩人衣服還沒脫完,孟菲突然握住POPO的手,費力地抗拒著難耐的激情,艱難地說,“聽我說POPO!我們不要現在就來,好嗎?”POPO遲疑了一下,又開始熱切地吻她。孟菲固執起來,抱住POPO的手臂堅持著說,“聽我說好嗎?我們不要現在!我是想,我們去買來蠟燭,還有紅酒,我們要像新婚之夜那樣,喝一碗交杯酒!這裏,今晚,就是我們的洞房,好嗎?”POPO終於聽明白了孟菲的意思,他停下了動作,沉吟著。就在這時,POPO的手機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
POPO坐起身,去接電話。孟菲也坐了起來,心裏有了某種不安的感覺。POPO放下電話後告訴孟菲,是幼兒園老師打來的,老師說他兒子發燒,讓家長去一下。
“那你快去吧!”孟菲無需思索地說。
POPO望著不再平整的床單,再看看孟菲,想了一下,然後撥了一個電話。孟菲聽得出來,POPO是打給他妻子的。
他對妻子說了兒子的事,希望她去接孩子。孟菲聽到電話中傳來一個女人非常激烈的聲音,雖然聽不清內容,但她能猜得出,POPO的妻子肯定不同意。果然,POPO打完電話,一臉無奈地對孟菲說,“她說她晚上要加班,走不開。”
“那你就快去吧!”孟菲說。
兩人一時無語。他們同時把目光投向床鋪。床單已在瞬間被他們弄得很零亂,就像平靜的海麵終於湧起波瀾。然而,激情的故事還沒有真正開始。
他們相顧無語。良久,孟菲輕輕歎了口氣,催促POPO道,“快去看看孩子吧!”
POPO緩緩站了起來。他伸手拉起孟菲,滿含歉意地抱了她一下,問道,“今晚你回賓館嗎?”孟菲用力搖了搖頭,說,“不!我就住在這裏!”
POPO遲疑了一下,終於說,“我也許今晚來不了了。”
孟菲沒說話。她一直看著POPO走到門邊,看著POPO轉過身來,猶豫了好一陣,最後說道,“下了樓往左走,五十米開外,有一家肯德基……”
孟菲用力點了點頭,強忍住眼淚,說,“我知道了,你去吧……”
POPO打開了門。POPO在打開房門的一瞬間,回過頭來望了孟菲一眼,目光複雜得令人心碎……
孟菲並不知道,這道令人心碎的目光,竟然意味著從此的離別。
黃昏的城市,陌生的街頭。黃昏的街頭,陌生的城市孟菲機械地邁著步子,被如織的人流裹挾其中,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前走著,卻不清楚自己要去哪裏。
她不想回賓館。會議今天下午已經結束了,再說,那個會跟她又有什麼關係呢?還有這身邊行色匆匆的人們,還有這些紛亂嘈雜的車輛,以及整個城市,都與她無關。在偌大的省城,在幾百萬人口中,占據著她心的人隻有一個;在無數幢高樓的幹百間房子裏,令她動情的也隻有那一處,月亮小屋。她還沒有在那間小屋裏看月亮呢,所以,她不能回賓館,她要一個人留在月亮小屋。
一個人?真的會是一個人嗎?
孟菲不死心。她的心中仍存幻想。她覺得,他們不該辜負今天晚上的月光,不該辜負那間月亮小屋,還有那張天空和海水般寬厚的大床。今天晚上應該是他們的洞房花燭之夜啊,難道,POPO真的不會來了嗎?難道,月亮小屋真的成了她一個人的洞房?
孟菲想起了那位算命的老人,她真想再找到他,讓他算一下,今晚,她的POPO會不會回到她的身邊?此時,孟菲願意相信老人,願意相信叫做命運的這種東西。
孟菲在黃昏中的遊走終於有了明確目標,她要為他們買來紅燭,還有紅酒,她要準備好這一切,然後回到小屋裏,等待POPO回來。
孟菲走進一家小店,詢問有沒有蠟燭,她得到的回答是,有,但是白色的。孟菲轉身走了出來。
又看到一家店鋪,孟菲再次進入,並詢問,回答仍然是,有,但是白色。
孟菲默默地走出第三家商店,她的心一點點在下沉。
難道,真的沒有一支紅燭可以為他們燃起?難道,她今晚注定要孤寂地守著一縷清白的冷光?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命運嗎?
孟菲已經沒有多少力氣了,但她仍然堅持著走下去,走進第四家店麵——仍然沒有紅色的蠟燭。
孟菲欲哭無淚。她在昏暗的人流中一點點挪動著腳步。
忽然間,孟菲看到一個身影,高高的男人,有著寬闊的肩膀,POPO!她激動得快要叫起來;她疾步走向那個男人,就在她走近那人的一瞬間,她發覺自己認錯了人。也許,省城的男人看上去都很高大,但POPO在哪裏呢?
孟菲站住了。茫然四顧著,不知何去何從。最後,她對自己說,五是我的幸運數字,如果在第五家商店仍然買不到紅色的蠟燭,我就認命了。
孟菲走進一家燈光輝煌的商場,直奔日用品專櫃而去。
售貨員看上去是一個挺和善的女人,孟菲急急地發問,有紅色蠟燭嗎?那女人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回過身在一大堆物品中翻看了一陣,半晌才轉過頭來,對孟菲說,都是白的,孟菲突然感到自己全身冰涼。她麵色慘白地說,那就來一支白色的。
孟菲腳步飄零地回到了那間小屋。她還帶回來一瓶幹紅,兩隻酒杯。
已經晚上七點鍾了,POPO打來電話,說他剛從醫院回到家,孩子已經打過針,不燒了,又問孟菲有沒有去吃肯德基。孟菲說,她不想吃,隻是買了一瓶酒。POPO在電話中靜默了片刻,換成輕快的語氣說,“別一個人獨享美酒啊!等明天我陪你喝。”“你今晚……不能來了嗎?”孟菲終於說出了這句話,剛一說完,淚就流了下來。POPO停頓了一下,聲音柔了許多,輕輕地說,“別怪我好嗎?我真的走不開,她還沒回來,就我跟孩子在家。等你開完了會,多呆上幾天,我好好陪陪你……”孟菲沒有說話,她望著那支蒼白的蠟燭,默默地想,我要的就是今天啊!她忽然在電話中聽見開門關門的聲音,接下去聽到POPO加快語速對她說,“你今晚好好休息吧!我明天早上去看你。她回來了,不能跟你多說了。別生氣啊,再見!”
孟菲默默放下電話。她發覺自己已經停止流淚了。她沉靜地走到那張玻璃桌前,用打火機點燃了白色的蠟燭,把它倒置片刻,直到有燭淚流下來,滴在桌麵上,她便把蠟燭的底部浸入那汪熱熱的液體中,看著它變冷變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