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未來未卜(2 / 3)

孟雪猛然醒悟,塗穎禕製造的新型病菌有如此的毒性,比砒霜還厲害那麼多倍,它會不會具有傳染性?如果有,問題可就大了,幸虧高教授及時趕到,否則……後果不堪設想!然而,她的心靈深處,別樣滋味在縈繞,看著眼前這一幕淒慘而可怕的景象,孟雪仿佛看到了坐在咖啡廳裏的方國豪喝下去浸泡過的咖啡,倒地身亡的情景……悲哀的淚水和心底驚恐的痙攣,一並衝到頭頂,她大汗淋漓,臉色慘白,淚水和著汗水嘩嘩地流淌,她幾乎要暈倒了……

基因研究所除了學術會議從來不開別的會議。每一次的課題研究進展所遇到的問題,不是在餐桌上就是在每個月的生日會上解決。這個月的生日會遲遲未舉辦,因為塗穎禕的死讓人們震驚,心有餘悸,傷感連綿。這些天,整個所都籠罩在一種陰鬱的氣氛中,少了許多歡聲笑語,多了很多歎氣惋惜,直到到了本月的最後一天,十二月三十一日,也就是這一年的最後一天,楊博士和孟雪商量,決定還是繼續舉辦生日會。走的人畢竟已經走了,活著的人還要活著,悲哀都埋在心底隨著時間而淡化。

高教授和三個研究生都是這個月出生的,都坐到了大會議室裏壽星的專位上,沿牆三周的位置上坐滿了基因所工作人員和老師們。在開始切蛋糕之前,非壽星照例要“折磨”一下壽星,絞盡腦汁地出難題給他們。

“我有個問題,”坐在壽星位置對麵的孟雪說,“是前不久……”孟雪頓了一下,她想說的是塗穎禕去世的那幾天,但不願此種悲哀影響生日氣氛和情趣,她避開了塗穎禕的名字,說,“有個研究生問我這樣一個問題,我現在想請高教授回答,可以嗎?”

“可以。”高教授微笑著點頭示意。

“就是,”孟雪大聲地說,“那個學生問我:‘孟雪,到了你這個年齡,還相信世界上有真正的愛情存在嗎?’我想,我現在三十多歲,而高教授四十多歲,回答這個問題比我更具有權威性,那麼,高教授,到了你這個年齡還相信世界上有真正的愛情存在嗎?”

研究生們和年輕老師以及房間裏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高教授身上,高教授望著這些期盼的、渴求的、疑惑的、迷惘的目光,一種無形的沉重籠罩著他的身心。他仿佛看到濃霧中的大海上,無數隻漂泊的船不知道開向何方,突然,一個航標燈塔亮了起來,群船定向而趨之;他好似又看到硝煙紛飛的戰場上,分不清敵我之時,突然,一麵戰旗高高飄揚起來;他好似看到紛飛的螢火蟲,突然朝一片燈光飛去……是的,他想,現在的社會,變革的年代,人們的思想已經脫胎於傳統的文化,仿佛一隻剛出殼的小雞,還不知道向哪個方向走,這就需要一個正確的導向。是的,一個正確的導向……

“在我做出我的結論之前,”高教授緊緊攬住眾人希冀的目光,“我想舉實例。首先,我講講我自己的婚姻。大家也都知道,我的愛人能夠從英國嫁到中國,來到我們馨城,肯定不是為了錢財了,否則,她不會放棄英國的優越生活。還有,我們的愛情碩果——我的兒子,她若不愛我,不會給我生兒子的。現在,我們為各自的事業兩國分居,但我們並沒有因為海洋地域之遙而離婚。我曾經客串了一首詩:‘我住太平洋西,你住太平洋東,日日思君不見君,共度日月光輝’……我們每年的兩次聚會,既歡樂又和諧,也許我們的愛情該是現代人欣賞的標本了,可是愛和被愛永遠是人類最主要的基因……”

一片掌聲響起來,那掌聲已經宣布了答案。此時高教授又說道:“哦……雖然是生日會,可我一直想開個會,今天借此機會,我就把最近一直困擾我的擔憂分給大家,大家幫我解脫……”

高教授喝口水繼續說:“我們的博士生塗穎禕死了,作為她的博士導師,我非常痛心,真的……可我卻感到一種沉重的責任。我想,作為我們這些科學研究人員來說,我們的研究是為了揭示人類以及自然界的奧秘,為人類的進步而去研究,研究的目的是為了造福人類的……當然,我們生活在人類社會的群體中,各種各樣的由愛而生的悲哀、由生存競爭而產生的爭鬥,隨時隨地都有可能發生。要學會妥善地處理各種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各種人與人之間的矛盾。我們想,如果警察把手中的槍支當成複仇的工具,他所能傷害的隻有一個人,或者兩個人,頂多十幾個人,也就是個很有限的,小孩子都能數得過來的數量。再比如醫生把手術刀當成殺人的工具,所能傷害的人也是數量有限的。我想說的是,不論什麼職業都有其進步的一麵,也都有其危險的一麵,可警察也好,醫生也罷,負麵危害性相當有限,可是……”高教授目光環視了大家一圈,接著說,“若我們把手中的研究成果當成一種複仇的工具,那太可怕了!如果有人利用基因對接製造出這個世界本不存在的病毒,抑或病菌,這種新創造出來的東西,若具有極強的傳染性,如果某個人為了個人問題而進行瘋狂的報複,那麼,這個世界,乃至人類都將可能毀滅在他的手中……太可怕了……所以,教育,我們從小就要接受的教育,最重要的是德行教育,然後才是智慧的教育,真的,人要有崇高的道德啊,我們對學生的培養,太過注重智的培養,這是缺陷,我希望我們所的研究生們,在學校德行教育薄弱的時候,自己提高上去!試想想,德行,這是一項基礎教育,做人最首要的,如果我們做得好,那麼,有多少不該發生的故事就不會發生了……”

高教授頭一次如此激動,他臉色紅潤,到後來聲音都沙啞了。他的話音剛剛落下,會議廳裏驟然響起沉重而有力的掌聲,這掌聲如雷鳴在孟雪的耳邊轟隆隆地響過,然後一個一個地炸裂了……她再也坐不住了,起身離開了會議室。

她來到自己的實驗台前,仿佛看到塗穎禕還在她那個實驗台前忙碌著,那個裝有細菌的培養皿好似就在眼前,而那個實驗台空空的,沒有塗穎禕的身影,也沒有那鮮豔的小黃花,手中沉甸甸的是那個自己藏匿起來盛有塗穎禕培養的細菌液的小塑料管。她緊緊地握在手心裏,離開了實驗室。

冬日的天空出奇的晴朗,正午的太陽普照大地,明媚的陽光似乎要穿透這個世界上的一切陰霾,她就在這強烈的陽光的恩賜下,一口氣爬到鍾鼓山頂上,來到人聲鼎沸的鼓山寺。在那香煙嫋嫋的香爐前,她伸出手來,注視著手中這個透明晶瑩的液體,這個千萬支利刃不能阻擋的殺人武器,看著香爐底下那熊熊的烈火,她用力地小心翼翼地把它拋了進去。這個小塑料管熔化了,周圍的人們仍在那裏虔誠地進香,隻有她能夠聽得出來,那熊熊的烈焰中是一陣陣慘叫,無數的細菌在火光中化為輕煙,和著香的氣息,飛向遙遠的天際……

她離開那個香爐,心靈頓時鬆懈下來,取而代之的是體力的匱乏。她就在這大山之巔找了塊僻靜的地方坐下來。周圍是碧綠的樹木,衰敗的荒草,沒有風,隻有空穀幽山,和煦的陽光好似一床溫和的棉被蓋在她的身上,她的目光望向遠處的城市,逐漸地,一切都變得模糊起來,而她卻拚命地睜著眼睛看著,看著……

幻境中,她仿佛看到——

一輛白色的轎車在郊區的一個公墓墓地停下來。車上走下身著白色連衣裙的孟雪,風把她的秀發吹散,她用手撫了一下耳邊的長發,走到另外一邊把車門打開。她牽著一個小女孩下車了,又回身捧起一束鮮花和一個塑料袋,那袋子裏盛滿金燦燦的紙張。

她們拾級而上,幾十級的台階兩旁是鮮嫩的野菊花,黃燦燦的,簇擁著在微風中抖動。台階的盡處是一座座灰色的墓碑,井然有序地排列著,讓這本就荒涼孤寂的山坳更增添了濃重的肅穆和陰鬱。她們來到那塊墓碑前停下,孟雪蹲下身來,用手輕輕拂開墓碑前壁那爬滿的亂草和青苔,塗穎禕的靈魂在名字上得以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