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寶,”孟雪拉著小女孩的手說,“把這鮮花獻給媽媽!”
“好,好,”小女孩抱過那束鮮花,轉身蹲下,把花放到了塗穎禕的照片下。
“孟雪姨媽,”小女孩突然問道,“媽媽是不是永遠都不會回來啊?”
孟雪一愣,驀然感覺,這小孩子已經長大了,朦朧的意識似乎清晰了,哄騙她是一種罪過。
“是的,”孟雪蹲著身子,兩手緊緊抓住她那幼小的雙肩,“好孩子別傷心啊,媽媽到另外的一個世界去了,那個世界隻能去,不能回的啊,不要想她啊……”
孟雪眼圈有點濕潤,小女孩卻說:“孟雪阿姨,你別哭,想什麼呀?”
孟雪從她的問話判斷,其實她對塗穎禕的記憶已經很模糊了。那個時候,她還隻有兩歲,還沒什麼記憶。這倒給了孟雪些許的安慰。她從包裏拿出了一張白紙和一遝黃色的燒紙,放在墓碑前,拿出打火機。
“姨媽,”小女孩指著那張白紙問,“這上麵是些什麼?你要幹什麼呀?”
“好孩子,乖乖!”孟雪拍拍那幼嫩的小肩膀,一手攬她也蹲下來,“來,幫幫姨媽,把你媽媽的博士學位畢業證書送去,這個時候,她也該獲得博士學位了……”
火點燃了,小女孩靜靜地蹲在孟雪的身邊,看著那張紙燃燒著,跟著孟雪把那黃色的紙錢一張一張地送進火裏……
火光映紅了孟雪的臉,透過那跳動的火苗和縷縷青煙,那墓碑上塗穎禕的照片似乎也在跳動著,那一雙大眼睛深邃無邊,露出淺淺的笑意,好似看到了墓碑前她的女兒。
“寶寶,”孟雪盯著塗穎禕的照片對小女孩說,“跟媽媽說,寶寶一定要好好讀書,好好聽師爺的話,長大了也像媽媽一樣,成為博士,實現媽媽未能實現的願望,同時,很好地學會做事做人……”
幻境中,她仿佛看到——
黃昏時分,孟雪把車子停在了高教授的樓下,高教授聽到樓下的汽車聲音,走出樓梯口。
“師爺!我回來了!”
小女孩歡快地跑向高教授,高教授抱起她,親了親那小臉蛋,放下來,後麵的小保姆把小女孩領上了樓。孟雪準備離去。這時,高教授說:“剛才熊彪的導師約瑟夫來電,那一次學術報告,你給他的印象太深刻了,他也看到了你發表在國際學術刊物上的論文,很賞識你,他歡迎你去英國修博士後,你看如何?”
“哦,真的嗎?”孟雪平靜地笑著說,“讓我考慮一下。”
“考慮一下?”高教授自語的地重複著孟雪的話,“有多少人想得到這樣的機會啊,你還考慮什麼……”
孟雪依舊以微笑回報他,然後上了汽車。後視鏡中,高教授仍佇立在那裏,望著她漸漸地離去……
幻境中,她仿佛看到——
她驅車來到趙廳長家裏,趙廳長笑嗬嗬地把她迎進門,隻有她一個人在家看電視,難得廳長如此清閑。
“恭喜你!今天終於修成正果!”
“哪裏,我之所以有今天,全靠您的指點啊!”
趙廳長笑嗬嗬地說,“你今後有什麼打算?”
“這個……”孟雪頭腦裏閃現高教授的身影、約瑟夫的形象,“我還沒想好……”
“你不會打算離開吧?”趙廳長說,“我們廳將要成立一個大型技術谘詢服務機構,業務範圍主要是國際貿易方麵的,我們選人很慎重,這管理者最低要求是應有流利的英語口語能力,怎麼樣?我推薦你去參加考試?”
孟雪平靜地笑著說:“讓我考慮一下……”
“是啊,”趙廳長說,“人生短暫,處於你這個年齡,選擇非常重要,你仔細考慮是應該的。”
幻境中,她仿佛看到——
回到家裏,兒子在保姆的照顧下已睡著了。偌大的房子,靜悄悄的。她緩步走上旋轉樓梯,到了樓上臥室,她的身子沉重地倒在床上。她把身體擺出個“大”字形,想徹底輕鬆一下,望著天花板,頭腦裏一會兒是高教授,耳畔一會兒又響起趙廳長的話……
突然,電話鈴響了,孟雪起身,爬到床頭櫃處,接了電話:“李珊,哦,李市長,近來可好?”
“恭喜你!”李珊電話裏說,“終於如願以償,怎麼樣?你是出國繼續修博士後,還是留守東南研究院?如果兩者你都舍棄,那麼,你來我這裏吧,我需要一個懂高科技的工業局局長……”
“讓我考慮一下……”
孟雪同樣地回答她。
幻境中,她仿佛看到——
放下電話,見陳忱已回家,來到她的身邊,孟雪問:“親愛的,和你的博士生導師見麵了嗎?”
“見了。”
“結果如何?”
“那還用問嗎?”陳忱得意地說,“你也不想想你老公——我的本事?”他走到孟雪身邊,拍了下孟雪的臀部,笑嘻嘻地說,“這回我可是要跟在老婆的屁股後麵跑,也要成為博士了……”
“是有本事,”孟雪肯定地說,“你以同等學曆報考博士,從本科生越級成為博士生,還真有兩下子……”
孟雪讚歎陳忱,是發自內心的,可是話音卻有氣無力地排著隊慢慢吞吞地走出口。陳忱發現她很疲憊的樣子,問道:“怎麼了?學海無涯,你已到達彼岸,我才開始苦做舟,你怎麼還不高興啊?”
孟雪精疲力竭地笑笑,鑽進了被窩。
幻境中,她仿佛看到——
山腳下,陳忱正帶著兒子向山頂爬來,就要到了她的身邊了……
她一下子跳起身來,張開了雙臂,去擁抱兒子,去擁抱老公,去擁抱整個世界……
然而,周圍靜悄悄的,沒有人也沒有車沒有房子,青山依舊綠,衰草依舊黃,她那張開的雙臂所擁抱的是看不到聽不見的空氣,隨著兩隻僵硬的胳膊垂落下來的時候,整個身子一並地垂落了。她的整個身體和大地的泥土吻合在一起了,她閉上了眼睛,真想永遠地化作泥土,與泥土共存於天地之間……
忽然,耳邊生風,呼呼作響,強烈的鮮紅色迫使她把上下眼瞼拉開,一個奇妙的景象驚得她猛地從大地的泥土中掙脫出來。不知何時,晴朗的天空變得依稀的灰蒙,一輪圓圓的太陽斜掛西天,輪廓是那麼清晰,卻是那麼亮而不耀,漫天迷蒙的東西似乎張著無數的小嘴兒,把它的光芒咬住了,吞沒了,吸盡了,惟有圓圓的太陽的兩側獨立地懸掛著兩抹狹短的光帶,是那麼耀眼,那麼色彩斑斕!恰在此時,一抹陰暗的流雲呼嘯著橫掃而來,模糊著它,席卷著它,天地刹那間旋轉起來,充滿一片混沌,可是,不久,那黑色的雲霧掃過以後,那雙日鉺的光芒更加耀眼奪目……
上天啊,這不是夢,不是那霧裏看花的虛無,不是那個時時困擾她的噩夢,而是真真切切的日掛雙鉺的天象。直到今天她才真正地從夢境中走出來,實實在在地肯定著那日掛雙耳的一切,那經過烏雲洗禮的雙鉺是多麼的明晰,多麼的耀眼,多麼亮麗,多麼燦爛啊!
2003年1月1日—2003年10月31日一稿
2003年12月1日—2003年12月15日二稿
2004年1月6日—2004年1月7日三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