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卜午醒來後我就離開對不起,大恩人,蔡菊花,我愛你,但我是不會跟你結婚的。我並不是不需要錢,但錢對我並不意味著一切。對不起了,大恩人,蔡菊花,我愛你,可是我要永遠永遠地離開你。
對了,前麵我還沒講完,那個名叫布魯諾舒爾茨的外國作家在他的一篇小說裏寫父親最後一次逃走,父親先是變成一隻螃蟹重新回到家中,母親幹脆把它當成螃蟹煮熟了。這隻金黃的螃蟹被端上了餐桌,但最終誰也沒去碰它。幾個星期後,父親逃走了。家裏的人看到盆子空了,一條鎊蟹腿橫在盆子邊上。父親在逃跑時那些被煮熟的腿不斷地脫落在他經過的路上。他當然從此永遠不會再回去了。
我也是這樣艱難而又果決地離開了我的富有的大恩人蔡菊花。
到這個地步我比較沉痛地發現愛她們每個人是一件無比困難的事情,我已經越來越力不從心了。因為債務的原因,我的一批情人漸漸都憋不住露出了債主的麵容,而另一批情人因為得到過我無盡的寵愛胃口越來越大。我反省自己也許不該對她們太好,但鍺誤一開始就犯下了,現在要改正也為時太晚。我隻有使出我最後一招:無情無義地從她們身邊永遠消失,就像一個氣泡飛進空氣之中。我一次次地化作氣泡,但我還是感覺出自己變得越來越沉重。我發現逃跑也變得越來越不容易了。也許是因為心情煩躁,跟她或她在一起時我不再神定氣閑,她們竟然馬上就能感覺出來。這真是神啊!好像她們根據我的情緒就能判斷出我這個人的成份變得不穩定了,就像我們對陸地與海洋有不一樣的感覺一樣,她們也覺出了我的不可靠,指不定還對我產生了可怕的懷疑。但她們誰也不說破,隻是都對我多留了許多心眼。這方麵我同樣是敏感的,她們瞞不過我。
除了她們臉上的那雙眼睛之外,我感覺總還有其它的眼睛在我身上,這讓我很不自在。我也沒辦法對她們解釋一下,再說這也根本就沒法兒解釋。已經有兩個女人暗示我快點還錢——別的事情上這兩位可都是喜歡慢的,還總讓我慢點慢點再慢點——說是要裝修房子,可她們的房子羽明是剛裝修不久的。顯然她們是故意這麼說給我聽的。還有兩個女人更直率,讓我這個月之內就把錢湊齊了還她們。我都爽快地答應了。我不這樣又能怎樣?我清楚那些錢我是絕對還不上的,我早已經不知道它們都去了哪兒。就像一個蜂群飛進了樹林,我怎麼可能再去一隻一隻捉回來?隻能是隨它們去了。如果當初我拿那些錢為自己買了輛汽車,那還錢的希望還大一點;可是我把那些錢都買了女人的內衣、套裙、耳環、香水、口紅,買了法式餐館晚宴的氣氛,買了維也納咖啡帶來的情調,所以眼下我即使想變買它們都沒有絲毫辦法。有誰要那些穿過用過的女人的內衣、套裙、耳環、香水、口紅?法式餐館晚宴的氣氛、維也納咖啡帶來的情調對於本本分分居家過日子的人又有什麼用處?所以我真是自作自受啊,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當然我也說不上後悔,後悔是庸人自擾。我這個人說我是什麼都行,但我絕對不是庸人。所以到這個地步我也不會去說一句後悔的話。畢竟我是過過好日子的,過過這種與眾不同、妙不可言的日子。我承認這是一種有毒的生活,因為它讓我上癮。就像布魯諾舒爾茨小說裏的父親,當發現身上出現第一個蟑螂那種黑蠍色斑點就忍不住要變成蟑螂一樣,我一過上這種牛活也就再離不開了,一心一意潛心其中,投身其中,即使我心甩清楚是飲上渴也顧不得了。到這份兒上,我想我也沒什麼可抱怨的了。可是話說回來,眼下我還真有點兒困難,那些女人把我纏得太緊了,我就像是那隻被煮熟的螃蟹,已經顧不得脫落的腿灑了一路,我隻是一心要逃走。
即使我到了自顧不暇走投無路之際,你不知道我心裏還是多麼地放不下她們。尤其是我深深愛著的那幾位,我還是朝朝暮暮要時常想到她們,真是“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但是她們那麼多人當中,卻幾乎找不出一個像我愛得這麼一往情深,這麼無私的。這真讓我失望。
最近發生了兩件事讓我失望和讓我心裏難過。我的絕代美人唐心虹,跟我一直感情很好,我知道我對她也是寵愛有加,她要什麼能滿足我都盡量滿足她,不能滿足我也會想辦法創造條件滿足她。她也曾說過非我不嫁、要與我恩愛白頭?類的話,可是前不久,她對我態度不好起來,對我說:
“你也沒有跟我結婚的意思,我紮個款嫁了算了!”
盡管說實話她並不是我惟一的愛人,可是當我聽到她說出這樣的話,我的心還是像被堅硬的刺紮破了一樣,一滴一滴地流出血來。我不是一個脆弱的人,但我是個重感情的人,尤其看重愛情。她怎麼可以這樣對我說話呢?她知道不知道她這麼說是很傷人的?這話說說也就罷了,我也不會太往心裏去,跟她較勁兒有什麼意思呢?因為我心裏從來就是愛她和願意原諒她的。可是她還真這麼幹了。她通過呼台給我留言,讓我再別找她了。我給她打電話她也不接。我立馬跑去找她。她對我冷若冰霜,就像三九寒天。做愛是說不上了,連手都不讓我碰。在我死活要求下她才答應跟我吃一頓晚飯。我本來想感化她的,但我發現她變得像一塊石頭一樣堅硬,我拿她真是…點辦法也沒有。
那天晚上我坐在她對麵,心裏卻充滿了物是人非的悲涼。我看著她奇怪地有一種陌生感。我的愛人唐心虹到哪裏去了呢?過去和她的恩愛場麵一幕一幕在我腦子裏過電影,但我一點也不知道端坐著的她在想些什麼。我實在弄不明白怎麼愛情在女人身上可以說消失就消失。她就坐在我對麵,和我臉對著臉,幾乎是伸手可及,就像以前我們無數次這樣坐著時一樣。但這一次我清楚已經跟以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樣了。這一次徹底變味了。我已經失去她了。她神情麻木,就像一隻不再保溫的熱水瓶,裏外都是涼的。你什麼也指望不上她。
坐下還沒說上幾句話,她的手機就響了。喲嘴,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她手機都配上了,還是最時興的牌子和款式。再仔細看她,我發現她穿的差不多都是世都百貨一層精品櫃裏買出的名牌,要不也是這個檔次的,比她過去更考究得多了。唐心虹向來對名牌情有獨鍾,這麼說她是真紮到款了?真的如願以償了?這頓晚飯果真就成了我和她的“最後的晚餐她吃得極少,兒乎沒動幾下筷子。話更少,幾乎就不開口。到了這個時候,我的心就像被堵住了,岩漿一樣的感情根本就無法奔流出來,而是一塊塊凝結起來,梗在胸腔裏。這種氣氛之下,我也說不出什麼能夠打動她芳心的話了。我知道說也白說。
晚飯結束,已經有一輛在夜色中都透出華貴之氣的寶馬車在餐館外麵等著她了。天哪,隻可惜我不是那輛寶馬車的主人!如果我事先知道有寶馬車接她,我一定會挑一家高檔些的餐館的,唐心虹事先也不告訴我一聲。我目送著她款款地走近寶馬車,我形容不出她有多麼的妖嬈嫋娜,我從沒看到過她的腰肢像今天這樣柔軟若風中楊柳。那一刻,我就像一一座石像,在失落沉痛和孤立無助中迅速風化。……這件事就這樣了。就像《心太軟》裏唱的:“不是你的,就別再勉強”,“算了吧,就這樣忘了吧”!一切就這樣結束了,以前我為她做過的所有事情都是徒勞的。
另一件事說出來更讓我痛心疾首。我深深愛著的王菱也在幾天前離我而去了。聽李素素說,王菱是跟著一個生意人去了澳大利亞,她好像很快就要嫁給他。可是這麼大的事情她居然不跟我商量一下,甚至都不對我說一聲。我知道她一心想過那種悠閑富有的貴族化生活,現在她總算是如願以償了,看來我隻能祝賀她了。可是,她考慮沒考慮到我的感情?她在跟我肌膚相親、耳廝磨之後不到二十四小時就挽著另一個男人的胳膊登上了波音747,甚至都沒讓我目送她妖嬈嫋娜的身影,她的柔軟若風中楊柳的腰肢就這麼一去不複返地永遠離開了我的懷抱。
因此我恨那些有錢人,也恨自己不是一個有錢人。我也恨女人紛紛撲向了金錢,而讓愛情自生自滅。她們在我辛苦的旁邊找到了自己在世界上的位置,就棄我而去,棄我的愛情而去,如棄敝履。她們是殘忍的,她們是自私的,她們也是惡毒的。我這麼一個內心熾熱、無比鍾情的人,我深知我不是她們的對手。我的心就這樣碎裂了。尤其是深夜獨自一人的時候,我能聽見那些碎片墜地發出的清脆的回響。
以前我不肯承認自己是一個孤獨的人,現在我覺得應該麵對現實。盡管我生活在眾多女人當中,但我不能在真正意義上與她們中任何一個人推心置腹,所以,我不可能與我所愛的女人真正地心心相印。我也沒有屬於自己的完整的生活。我倒確實是在為女人們活著,但這顯然是一種得不到回報的付出。如今我揣著這樣一顆破碎的心,但我還要繼續生活。好在我們總是一邊發現一邊遺忘,就像一邊嗑瓜子一邊吐掉瓜子皮一樣,所有一時之痛都能馬上過去。我也從我愛過的女人身上學到了不少東西,其中很重要的一條就是拿得起、放得下。所以我盡管心碎,仍能生活,而且還能比較好地生活。另一方麵我盡可能讓最最瑣碎具體的生活細節充滿我的生活,占滿我的時間,以此來治療創痛,加速遺忘,讓我自己盡快忘掉唐心虹、王菱(提起這些溫暖性感的名字我是多麼痛苦)這些我曾深深愛過的情人和她們對我的負心。
現在,除了李素素那兒,我最愛到的就是謝蓉這兒啦3因為我能得到安慰,找到內心需要的寧靜。比李素素更好的是謝蓉沒有要求過我結識她任何一個朋友,所以在謝蓉這裏我更有安全感和安寧感。相反,見李素素會觸動我想到王菱,而想到王菱怎麼我都是會痛苦的。所以,最近我是越來越多地回到謝蓉這兒,差不多快每天住她這兒了。我已經住慣了她家那套房子,即使夜裏起來不開燈也能準確地拿到任何一樣東西。我幾乎給自己一個錯覺,好像這兒從來就是我的家,我從來就隻有謝蓉這麼一個妻子,而四歲的臉蛋和屁股蛋兒一樣肥的飛飛就是我們的親生兒子。在謝蓉家裏我奇怪地有一種賓至如歸的感覺。而這種賓至如歸的感覺是具有腐蝕性的,我甚至一時衝動想住下從此不走了,就在謝蓉家結束我的飄泊生涯,也許也算得上是一個圓滿的句號呢。我想象從此在這個家裏嗬妻愛子,心裏是踏實和欣快的,而且絕沒有一星半點的失落感覺。事與願違的是每次我都讓別的情人呼走,就像一隻駛向港灣的帆船,風又毫不體諒地把它吹向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