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哄李薏一起去了祁北雁處。
我馬上看到了祁北雁的高妙。
先閑聊。祁北雁不知怎麼一扯就扯到了高曉波。祁北雁明顯對他印象不好。祁北雁先來這麼一句說:“他的那些事,我都清楚。”然後是一臉的知而不言。但也不能就此停住,祁北雁有點避實就虛,說高曉波“心思挺活泛的,周圍的小姑娘準少不了”,又說他“眼睛高,不知要怎樣千挑百撿”,“腦子轉得快,知道為自己打算”等等。我向她使眼色,祁北雁隻是看不見。祁北雁又為李薏分析,說李薏應該找一個在事業上能幫她的,同時又能跟她踏踏實實過日子,還得是一心一意對她好的。其實都是些廢話,但這罐子迷魂湯卻把李薏灌得神清氣爽,思路全跟著祁北雁跑。後來祁北雁問李薏有沒有意中人,李薏一口咬定“沒有”。祁北雁說:“沒有好啊,沒有我給你介紹一個好的!”
兩天後祁北雁就安排了見麵。李薏不去,說準成不了,去也白去,坐在祁北雁辦公室磨蹭。祁北雁攆她,說:“你不去怎麼知道成不了?”又鼓勁道:“不成也沒事,我怎麼都給你介紹到成李薏終亍去了。回來情緒非常之好,甚至有點興高采烈。我們都以為有戲了,沒想到李薏說兩人不到半個小時就客氣作別了。“沒下間了,”李薏說得輕輕鬆鬆,“還得去找祁北雁!”
祁北雁一口氣給李薏介紹了五個,五個都沒成。李薏越來越興奮,就像足球比賽連迸了五個球。祁北雁也不氣餒,又介紹了另外五個。李薏又各個擊破。李薏好像是要看祁北雁的笑話。
“存心!”祁北雁開始“罵”李薏。祁北雁說:“有你這樣的嗎?一見麵就把自己的那點優勢全暴露了。你一定要學會‘藏’。等你領了結婚證,你再出色,再要強,我都不管你然後是批評李薏的打扮:“女孩子就該穿得像個女孩子,你的衣服不對,幹練有餘溫柔不足。談戀愛不是上班,你得讓人看一眼就愛上你。”
祁北雁的教誨不脛而走。那一陣我們每人嘴上都掛著“談戀愛不是上班”和“讓人看一眼就愛上你”之類的名句。很快李薏便全盤換上了符合祁北雁指示及審美的衣裙,而且變得非常非常迷信祁北雁。
祁北雁說:“好,現在我們正式開始。”
這一冋祁北雁給李薏介紹的是蘇東平。
我們全體撇嘴,包括李薏。
祁北雁笑問我們:“怎麼啦,你們?蘇東平有什麼不好嗎?”
蘇東平還真沒什麼不好,文質彬彬的模樣,有點沉默寡他剛從國外學習歸來,整天隻要見人都是穿著西裝打著領帶,一副既恭謙誠懇又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模樣,讓人對他琢磨不透。他和李薏在一個部門,眼下級別還不如李薏,隻得委屈暫時歸李薏領導。——這麼一個自視很高又沒占上風的人和李薏能成?
“你們瞧我的祁北雁說,“我有辦法。”
李薏+在跟前時祁北雁對我們說:“這次可再不能不成了,我都快沒信心了。我摸過底,難得蘇東平對李薏印象不錯。他們最初是工作接觸,李薏算沾光了。現在天時、地利、人和算齊了,但離戀愛還遠著呢。讓我先騰出手磨滅磨滅那小子再說這一準備階段大約用了四到六周,我有幸觀摩了祁北雁的部分尹法,用“煞費苦心”或“手段毒辣”都很貼切。祁北雁機關用盡讓蘇東平認識三點並有深刻體會:一是現在的女孩不喜歡他那種類塑的男人,二是他和李薏適合,三是找李薏最有助於他的發展。最後驕傲的(或說自我感覺良好的)蘇東平終於束手就擒了,和李薏談上了戀愛。
祁北雁讓我們佩服得五體投地。我們第一次見識了做媒的“黑幕操作”,都誇祁北雁有政治才幹。祁北雁做出生氣的樣子,眼望著李薏說:“還不是為她?這間我是豁出去了,我的招都用到頭了!”
李薏隻是挽著祁北雁的胳膊傻笑。
祁北雁關照李薏:“我們演的這些節目往後結了婚也別全對他說啊。”
李薏一個勁兒點頭,讓我們狂笑不巳。
李薏和蘇東平約會的周期不斷縮短,頻率加快,正朝著可喜的方向發展。祁北雁不敢放鬆。李薏在每次約會後都會到祁北雁辦公室對她作一番彙報。每晚祁北雁辦公室的燈光都亮到很晚。
祁北雁和當事人一樣充滿了激情。
蘇東平第一次吻李薏的時候,祁北雁在辦公室燈下織著毛衣對我們說:“我的嘴唇為他們都燒起過幾茬泡了。”
李薏蘇東平的戀情讓我們歡欣鼓舞,至此做媒應當說是大功告成。但一件事卻幾乎讓這對熱戀的人反目,根子還在祁北雁身上。
有一天蘇東平在我們房間等加班的李薏回來,等久了就幫李薏整理東西。他翻到了李薏隨手扔在抽屜裏的一封信,是祁北雁為李薏介紹的十個中的一個寫給她的。信上的內容比報上一條消息還簡短,中心意思就是告訴李薏以後不再見麵了。但行文卻正相反,信中有這樣的句子:“您給我的印象很深刻,希望我們今後還是朋友。”這生生把李薏給坑了。蘇東平拿了這封信就去找祁北雁,直截了當質問她一共給李薏介紹了多少個。祁北雁一點沒想到蘇東平會翻過來計較這個,她再機智沒跟李薏通氣前也沒法準確回答這個問題。她竭力安撫蘇東平,但蘇東平實在是太生氣了,他大有上當受騙之感,因為當初祁北雁可是把李薏當新出爐的烤紅薯推薦給他的,他怎麼能想到這已經是受冷回過爐的。祁北雁用緩兵之計穩定蘇東平,她以最和緩的口氣說:“我給人介紹得實在太多了,以前有沒有給李薏介紹過也記不清了。最多是一個,要不把李薏叫來問問?”
蘇東平也明白祁北雁這些話不過是一個“說法”,但在他憤怒的追問下祁北雁始終恪守這個說法,而且不溫不火。祁北雁太沉得住氣了,蘇東平沒有辦法,相反覺得自己有糾纏不清之嫌。加之夜也深了,他在祁北雁家坐不下去,終幹告辭走了。
輪到祁北雁著急了。
她連夜趕到我們宿舍,坐在李薏的床沿上和她直談了半夜,一起設想所有有可能被蘇東平提及的細節,統一了口徑。
祁北雁說:“是誰那麼混賬,不見就不見了,還寫那麼封破信幹嘛?”
李薏格格笑著說:“誰知道?吃飽撐的。我一點也記不起來是哪一個了。對你說句真話吧,那十個全是他們吹我。”祁北雁望著李薏好一會兒,才說:“蘇東平狗小子真對你上心!”
李薏打著嗬欠說:“也給我找事——這會兒還害我不能睡覺。”
送祁北雁出樓天空已經泛白,下大夜的人麵目不清地正陸續回來。
“別沒良心了!”祁北雁在黎明的光線中顯出了憔悴,“我跟急救中心似的也不全衝著你。”
最後我們五個人幾乎同時撤離了集體宿舍。李薏也在其間,祁北雁功德圓滿。不久捷足先登的孩子降生了。李薏最如意,一胎生了兩個兒子。我們聽說蘇東平家一脈單傳到他已經是第七代了。蘇東平的爹媽高興得在千裏迢迢之外合不攏嘴。祁北雁到婦產醫院探望李薏,一手抱起一個小蘇東平,對李薏說:“那狗東西運氣真好!”
喝水不忘挖並人。李薏常去看望祁北雁,據說蘇東平也去。有一陣李薏對我們說:“他去得比我還勤呢!”祁北雁對他們真正做到了“扶上馬,送?程”。婚後他們沒有住房也是祁北雁出麵為他們找的,而且從臥室到廚房一切問題都對他們提供免費指導。祁北雁見我們就說:“我對自己都沒這麼上心過。”李薏蘇東平的婚姻成祁北雁的“示範田”了,我們都說做媒做到這份兒上還有什麼可說的?
在我們離開集體宿舍一周年之際,我們湊在一起對各自的婚姻進行了評估,一致認為李薏的婚結得最好、最成功。除了在生育方麵成績突出,蘇東平對太太的體貼和重視也是旨屈一指。我們用一句話肯定李薏的婚姻,我們說:“李薏最賺!”
至少有六七年孿薏輝煌地扮演著一個成功者的角色,她是好職工、好妻子、好母親,工作和家庭都十分如意,令人羨慕。洪麗當初是說對了,自從李薏和蘇東平開始接近,就再沒有人說過她一句閑話。李薏如期當上副處,其後又官至正處,前程看好。在我們看來李薏是事業型的人,對工作有忘我的熱情,她的投入遠比我們多得多。拿祁北雁的話說是“結了婚沒了後顧之憂”,更是一心撲在工作上。有了兩個兒子,還照樣加班加點。我們曾又羨又妒地說過她:“蘇東平怎麼就能容忍你?”李薏聽了,臉上顯得格外幸福。
但終於有一天蘇東平不再做“模範丈夫”了,他提出離婚。
都是些日常生活中的小是小非,甚至沒有一件說出來讓人聽上去有震驚感的大事發生,兩人也沒有大吵大鬧,似蘇東平堅持非離不可,沒有絲毫挽回的餘地。最後他們在街道辦事處“協議”。怕街道辦事處的人詢問,兩人從無數的離異理由中選擇了最通俗也最冠冕堂皇的一條:性格不和,感情破裂。而且沒有絲毫分歧地統一了口徑。那天辦離婚的人特別多,辦事員敲於手都敲痛了。到李薏他們,什麼也沒問,隻例行公事地對他們說:“你們自己想好囉!”他們點頭,婚就離了。
我們誰也不知道李薏和蘇東平已經分手,因為他們辦公還在一處,上下班也還同乘一趟班車。婚後他們常請我們去家裏吃飯,蘇東平擅烹飪,他也喜歡我們去吃,有好一段他們沒有動靜,我們就打電話主動請戰。
李薏和往常一樣問我們什麼時候到,我們定了時間,由他們去侍候。
怛這一次我們吃到的是一頓極其惡劣的飯菜,因為不是蘇東平主廚。我們肯定得問蘇東平在哪?李薏的眼淚迅速流下來,她用擦嘴的餐紙抹眼睛。
“我們離了!”李薏哽咽地說。
我們極其驚訝他們會離婚,用小米的話說:“我們都離了你們也不該離啊!”
李薏說“誰想到呢?我是不想離的她的眼淚又流下來。
我們感歎真足世事難料,“模範家庭”竟然也說散就散。李薏說:“我一直以為我的婚姻是最好的,現在要加一句:也是最脆弱的。”李薏自言自語般地說:“也許蘇東平當初和我好就比較勉強吧?那會兒他剛失戀,被祁北雁連哄帶騙的,他該找個比我更好的。”
我們異口同聲地安慰她:“別胡說啦!你真沒什麼對不起蘇東平的。回頭看看,他找到你也真不錯,畢竟你們算得上誌同道合。”
李薏說:“還真是這樣,結婚七八年我們很少吵架,在工作和在家裏合作得都挺好。我們的婚姻應該還是算有基礎的吧?”
我們說:“那當然!”
“那我可是真糊塗了。”李薏苦笑一下,“我的婚姻真像飛機上的黑匣子,正常的時候想不到它,失事後找不到它,所以現在連他媽墜毀的原因都說不出來。”
李薏開始傾訴,對我們這些閨中密友掏心掏肺,披肝瀝膽。她的情緒隨著說話也越來越輕鬆。
她對我們說:“你們今天來得真是太好了,你們是第一批知道我離婚的。我連我家裏都沒告訴,讓我老爹老媽為我擔心有什麼意思?”
說:“真不知道離婚那麼容易,我一直擔心他們會問這問那不讓離的,沒想到啪一個紅章,綠卡(離婚證)就拿到了。”
李薏說:“我們沒有財產糾紛,也沒有子女糾紛。誰也沒我們利落,事先孩子都準備了雙份,還一模一樣,一人領走一個就行了,好像專為了這一天的。”
說:“以前蘇東平有個觀點,他說婚姻的責任是時時要負的,而婚姻的那點利益卻很有限,而且未必是你想要的。我越琢磨越覺得也不是沒有道理。沒有家也能過,沒有家就沒有拖累,對不對?”
李薏說:“沒想到我離婚比當初結婚容易得多了。除了你們,我想來想去最對不住的就是祁北雁。”
這回李薏再不可能像過去一樣輕輕鬆鬆說一句:“還得去找祁北雁!”祁北雁已經不在北京了,兩年前她去了拉薩。祁北雁憑著和做媒相似的熱情和才幹,在短短幾年內就官至正局,再要有所進步顯然得往外運動運動了。於是祁北雁就走了這麼一條路。
聚會結束前我們想起該給祁北雁打個電話。李薏不讓我們把她離婚的消息告訴她。李薏說:“祁北雁要是在那邊難受都沒人勸她。”我們都笑她。
電話接通後,李薏叫了一盧“祁北雁”,緊接著就說:“告訴你我離婚了!”
隨後主要是祁北雁在說,李薏傾聽,李薏抱著電話,我們看著她眼淚一遍遍衝刷麵頰。大約半個多小時才放下電話。掛斷電話後,李薏突然醒過神來:“唷,沒讓你們說話呢!”還要再撥,我們不讓,都說算了。我們問她:“祁北雁罵你啦?”
李薏說:“沒有嘛!”
我們問:“祁北雁怎麼說?”
李薏破啼為笑:“祁北雁說彩電冰箱用幾年還淘汰呢,尖的時候也都是挺貴的東西。一個婚結了七八年,你就算賺了,連本帶利都有了。”
“她真是心胸寬廣,”我們說,“祁北雁還得升官。”
1997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