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2 / 3)

不管怎樣我們一時半會兒還都結不了婚,小米按規定也尤法和她丈夫團聚,除了洪麗我們都在集體宿舍陪李薏。這種“陪”雖然未必出於我們自願,但大家彼此彼此,也都應該心理平衡。那時候我們中沒有現代派,也缺乏現代意識,我們甚至沒有想到過要嚐試結婚之外的其它優越的生活方式。因此在到達婚姻的彼岸之前隻能是盼望進人婚姻的等待。這時候當然最好是找點和愛情有關的事做做,調劑調劑生活。李薏其實是給我們提供了這樣一個機會。

我們在同事和過去的同學中為李薏廣為搜羅,但我們發現這就像在人流密集的地方等人,滿目皆是,卻總沒有你想要的那個。偶爾會出現一線希望的曙光,我們挖空心思安排李薏和他或他見麵,但結果總不理想。有時他感覺不好,有時是李薏。總之和好幾個他在天安門紅旗下見過麵,但都沒有再見過第二回。我們灰心極了,在宿舍裏大罵那幫小子沒長眼。至此李薏的男朋友在我們說話中都是複數形式,當他們受到我們的攻擊時也總是以群體的身份出現。但李薏對此表現得卻很通達。每次約會回來,不管成果如何,她都不露聲色。她大概是不想以自己的事過多地幹擾我們。而隻要我們問她,她肯定是有問必答,一點也不小家子氣地“無可奉告”,甚至也不藏頭露尾。這件事上李薏是從不把我們當外人的,所以她的事也理所當然是我們大家的事。幾度失敗之後,李薏說:“你們別替我瞎操心了,我知道我該找什麼樣兒的。”

一時我們精神大振,一定要她說出意中人是誰。

李薏說:“他不是我上司就是我下屬。”

我們問此話怎講?

李薏說:“我清楚自己,那種見一麵定終身的事在我這兒成不了。”李薏以一種朗讀報章的語調說:“我分析過自己,我隻能通過共同的學習與工作和某位同誌建立起真摯的革命感情。”

從此李薏再不去天安門紅旗下見麵。

但李薏的男同事們(含上司)當時俱已結婚成家,李薏沒有部下,要有戀情除非她“第三者插足”。平常李薏工作投入,永遠是我們屋最晚回來的一個人。李薏不約會後絕大部分業餘時間都用在工作上,每天加班比過去加得更晚。我們幾個閑人經常在晚飯前後去她班上玩,她的所有男同事我們都認識,不覺得有特別出色的。至少在我們看來還沒有一個優秀到值得李薏去“插足”。有時高興了我們就在宿舍裏拿他們編故事,把他們假設成李薏的男朋友、丈夫或情人,猜想和杜撰他們分頭和李兼的情感和生活每次都有滋有味。李薏從來有旁聽權,髙興了她也加人其中。暢笑之後,李薏會說:“人家招誰惹誰了?他們冤不冤得慌?”

我們則說:“美死他們吧!”

這是我們宿舍的“內參”,絕密不外傳,僅供自娛自樂。

後來李薏班加得越來越晚,我們都不去她辦公室玩了。我們陪不起她。

李薏愛情不順,事業發展卻挺快。她成了我們同期分到單位第一個被提拔重用的。剛開始隻是協助組長(後來叫主任)“負責”,辦公室沒有副組長,李薏其實就是副組長人選。隻需半年之後日麵“副處”一批,李薏就能理所當然地坐到那個位子上去了。那一陣李薏的工作勁頭更加高昂。她被重用我們都知道,是聽別人說的。但我們卻都搞不淸李愚是個什麼官。這方麵我們還是身學生氣,既天真又糊塗問李薏,她不承認,說:“什麼也不是,別聽他們瞎說。”過了一陣傳出的話對李薏就有點不利。有風言風語說李薏和她的組長關係不一般。這句話正麵說是這樣的:“他們工作配合默契。”如果抽去“工作”兩字,聽上去就有了暖昧的雙關意思了,怛事實日這句話總被說得完整無缺,可怎麼聽上去還是能讓人琢磨出一點不對勁兒的味道。還有一句是從反麵說的,說李薏:“二十好兒了還沒男朋友,想什麼呢?”又有人說:“某某的老婆領著孩子來過。”“某某”即組長。想象下這句話在傳播時再配上略帶詭秘的語氣或神色,意思就更到位了。而且這句話好就好在比較含糊,留著很大的想象餘地。沒說明組長的老婆領著孩子來找過他們單位領導,還是找過李薏?還是僅僅是來探望工作繁忙未及回家的丈夫父親?讓人不問青紅皂白地猜測,好像是東窗事發。否則何至於夫人攜子出場?那幾天李薏情緒非常不好。在外麵不顯,回宿舍就倒在床上,像被抽去了骨頭一樣。她什麼也沒對我們說,我們也不清楚她是杏心裏委屈。我們逗她,她也樂,但卻不似平日那麼開懷。

小米以過來人的坦率說:“當務之急,”小米走過去看了看門鎖,確信已經關上,對我們說,“當務之急是給李薏找個男朋友。”

洪麗盤坐在床上接嘴道:“一胖遮百醜。”

大家哄地嚷。,李蒽就在屋裏,她也樂在其中。

我終於為李薏發現了一個目標,還沒來得及向她彙報,我就提前有點欣喜若狂。

高曉波,男,二十六歲,身高一米七八,大本學曆,懂英語,英俊瀟灑,性格開朗,愛好運動。高曉波是我校友,比我早兩年分來,他也是他們部門中幹得不錯的年輕人,很有口碑。高曉波和我們宿舍的人全都認識,當然最初是因為認識我,而我又樂意做他與我的同屋們的橋梁。難能可貴的是高曉波和我們屋的女孩都很談得來,應付我們五個的嘰機喳喳也遊刃有餘,並對我們都有不同程度的欣賞。這點我們幾個都有同感,反過來我們也對高曉波有程度不同的欣賞,認為他有趣,有想法,而且“紳士”。我們的意思是高曉波是一個文化型記者,而不是隻知道到新聞發布會上領禮品、惦記吃免費晚餐、樂於忙前忙後替人“文化搭台,經濟唱戲”自己領幾個煙酒錢的記者混混。我們一屋女孩沒有“發展”他是因為我們分來時高曉波已經有女朋友了。他的女朋友我們都見過,沒什麼說的,身材高挑,膚皮白皙,是一個標準的“高曉波的女朋友”。隻有李薏曾說過:“我看那女孩總不對勁兒。”沒人明白她的這一感覺從何而來,現在好啦,值得慶幸的是高曉波和她吹了。

我決定為李薏和高曉波搭橋。

我有我的方式。

有一天我在辦公樓裏見到髙曉波,本來我們打了個招呼已經走過去了,但我又間轉身對他說:“我們屋今天有一個人過生日,晚上你來嗎?”

高曉波說:“好啊,誰過生日?”

我說:“誰生日不一樣?你答應到就行了。”

下班後我們進行了積極的策劃。為了不致目的太明顯,我們選擇了由小米過生日。我們買了一些水果,還有冰淇淋,還有一個專程到二寶樂買來的大蛋糕。房間裏窗台上和每張桌子上:都點了小紅蠟燭,一切像模橡樣,極盡女大學生宿舍的那點兒情調,比真過生日還操辦得認真。

李薏下班晚,一點不知道我們的計劃。她回來一看室內的鋪陳,驚喜地大“啊”一聲,快樂得孩子一般。她高聲向我們問道:“今天咱們誰結婚?”

一切進行得比預期的還好。那天的生日聚會大家開心極了。關鍵是我們達到了目的。聚會結束我們三個提出要出去散步,點名讓高曉波和李薏留下來收拾屋子,他們都欣然應命。這讓我們三個走在大街上笑了又笑。我們沒想到這麼輕而易舉就完成了使命。我們盡量把散步的圈子兜得大些,好多留一點時間給高曉波和李薏。

我們估摸他們最初的熱情應該平息了,才回到屋裏。高曉波已經走了,李薏在。李薏臉頰紅撲撲的,見到我們好像久別重逢。當晚的話題都在高曉波身上,而且都是溢美之詞,數量也許抵得上高曉波到這個單位聽過的所有溢美之詞的總和甚至是平方。可惜高曉波聽不著,我們都說給李薏聽了。這一晚李薏有點矜持,聽得很多,說得很少。但相信她肯定是一直沉浸在幸福之中的。

之後高曉波總來我們宿舍,不淸自來。而且不管誰在他都坐下來閑聊,非常的隨和,也非常的起勁。這讓我們更加眾口—詞地給予他讚美。

有一天高曉波送書來,房間裏隻有我在。他對我說:“沒看出來你這人還挺有心的。”

我不知道他指什麼。

高曉波說:“別裝了,你比誰都明白。你聽說我女朋友吹了就想把你同屋介紹給我,對不對?”

他一語中的,我有點不好意思。我故意說:“我做得不對,請原諒。”

高曉波說:“不,我得好好謝你——容後再謝吧。”

我說:“是不是——‘正中下懷’?”

髙曉波笑了。緊接著他說了句差點讓我背過氣去的話:“小米真是個好姑娘!”

這段逸事後來成了一個經典笑話,在我們後來的歲月裏流傳。但在事發當時是殘酷的。我頓時手足無措。平生第一次想做一件成人之美的好事,還讓人給張冠李戴了。我的另三位同屋也都覺得問題棘手,主要是沒法向我們一心要使她快樂美滿的李薏交待。小米深知問題棘手還笑得滿床亂滾。我急得亂罵高曉波老糊塗,小米羅敷有夫,要他添什麼亂?但髙曉波那頭還得由我出麵“拆橋”。

這事實在是尷尬極了,但還得由我去說。高曉波聽了,好一會兒才給我一句:“你真算及時挽救我們!”——“我”是他,“們”是誰,不過是他誤打誤撞而已。不過從此髙曉波再不到我們宿舍,看見我更是繞著走。我心中慚愧,更是惟恐躲他不及。這樣的局麵直持續到幾年後高曉波娶妻生子。聽說他娶的太太相當不錯,是外交部的高翻,經常可以在電視上看見,每次都端莊地坐在黨和國家領導人背後。直到有一天我在地鐵裏邂逅高曉波夫婦,我和高曉波才重新恢複見麵打招呼的社交禮儀。那天是高曉波先看見我,地鐵裏人多,他完全可以像以往一樣裝沒看見,但他卻領著太太擠過重圍,走近我,並為我們作了介紹。高曉波的太太氣質很好,態度落落大方。說了幾句話,我感覺她已成功地控製了我們的高曉波。

在一次采訪中我和高曉波有機會在下麵“開小會%我用天真無邪的氣問他:“我告訴了你不是小米,你為什麼還不和李薏好?”

高曉波馬上就把自己切換到“過去”,跟上我的思路反問我:“你真覺得我們合適?”

這個問題令我尷尬。其實即使在當時,我也是全從李薏出發作的選擇,沒有把高曉波的感受和利益考慮進去。

他立刻意識到自己可能太咄咄逼人了,尤其麵對的不過是一個早已時過境遷的假設性命題,又不用他當真認賬,他便柔和了口氣,和我有點推心置腹。他說:“你沒聽到有一些對李薏的議論?不管是真是假,我難以接受。我喜歡的女人應該是一張白紙,她隻屬於我一個人。”

真沒想到高曉波如此自負。我追問:“如果沒有那些閑話呢?”

高曉波說:“也沒可能。”

他杻過頭去到包裏找煙,然後出去吸煙了,沒有解釋原因。

問到當初。

我最沒辦法的是讓李薏從戀愛夢中醒過來。我們集體性的錯誤也誤導她以為高曉波很愛她。李薏具體的感覺我們不得而知。照理戀愛應當有一些硬指標,比如擁抱、接吻,以及身體與身體的進一步大膽的行動。李薏顯然與高曉波沒有上述行為,但這卻也並不能阻止她相信是在和高曉波戀愛。有時候一片真心也是會壞事的,會把事情搞亂,弄得失去標準,而沒有了標準又恰恰可能被誤認為是高標準,獨一無二。我們實在渲染得過火了,所以不得已隻能讓親愛的李薏經曆一次慘痛的情變。

這個要命的關頭我想到求助祁北雁。

祁北雁當時是團委書記、青工部長,長得國色天香,做事風風火火。她從部隊轉業到我們單位,可謂如魚得水。來了三兩年,提得比上生土長的要快幾拍。祁北雁的一大特長也可以說是業餘愛好就是為人做媒,特別值得一提的是經她做媒的成功率極高,有時髙到做一對成一對的出神入化的境地。祁北雁一年的最佳戰績是老老少少做成了二十四對,平均十五天一對。

祁北雁看我去,馬上笑了,說:“還是來我這兒了吧?我早注意你們幾個了。”

我開門見山地說:“要來麻煩您了!”

祁北雁炯炯的目光把我照得通體透亮,她興奮地問我:“你還沒朋友嗎?”

我說:“不是我,是我們同屋李薏。”

祁北雁說:“李薏,聽說過,挺困難的一個。”

我說:“現在被我弄得更因難了。”

我把給李薏做媒的經過從頭至尾說了一遍,好幾次祁北雁被逗得大笑。她的笑很有特點:放聲,縱情,沒遮沒攔,卻透出一種操縱眾生的領導或說權威的成份。這祁北雁看來不是凡人。笑罷,她說:“哪天你帶李薏來,她的事我親自過問。”

我感覺李薏從此有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