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輯書人書事 1.說不盡的紅樓(五題)
第六輯書人書事我與月湖一、版本
我想,再沒有一部長篇小說有像《紅樓夢》這麼多的版本了,也再沒有一部文學作品能吸引那麼多讀它、研究它的人關注其版本和出處了。
我們現在已經很習慣做這樣的事,即拿到一部《紅樓夢》,總要先看看它的版權頁,再讀讀它的前言,以便了解它的“出身”。
因為,現在世上流傳的《紅樓夢》版本實在是太多太多了!
比如,我家中就存有兩種不同版本的《紅樓夢》。
如果是一位搞《紅樓夢》研究的老先生,他家中所藏的各種版本的《紅樓夢》可能一書櫥都裝不下了。
我寫《曹雪芹》一書時,所用的《紅樓夢》是1994年6月由江蘇古籍出版社出版的《中國古典小說珍藏本》之一。
這是一部分為上下兩冊的精裝本。其扉頁上標明:曹雪芹著劉世德校注戴敦邦插圖新校注本說它是“新校注本”,那麼肯定還有很多“舊校注本”囉!
當然是的。
筆者家中的另一部《紅樓夢》,是寧波出版社2001年1月出版的《紅樓夢鑒賞珍藏本》,原著曹雪芹、高鶚,主編鍾禮平、陳龍安。
這是一部大16開的精裝本,其封麵上印著:
此卷集欣賞、研究、收藏價值於一書
熔二百年來群書之精華、百家之長處於一爐等等,等等。
真的,現在流傳於世的《紅樓夢》排印本各式各樣,多得數都數不清。那麼,它們又各是從什麼地方“變”出來的呢?
如果有興趣,建議你留意一下你所接觸到的各種版本的《紅樓夢》並加以比較,看都是什麼出處,有什麼不同,再作點記錄,那會是很有意思的。
就從筆者手頭所用的這部《紅樓夢》說起吧——據它的校注者劉世德先生介紹,已出版的《紅樓夢》種種排印本,其底本或為“程乙本”,或為“程甲本”,或為“戚本”,或為“庚辰本”。而他的這一部新校注本呢,則是:前八十回,以“甲戌本”和“庚辰本”為底本,並參校了“己卯本”、“楊本”、“蒙本”、“戚本”、“舒本”、“列本”、“鄭本”、“程甲本”等九種版本;後四十回,以“程甲本”為底本,並參校了“程乙本”。
怎麼有那麼多這“本”那“本”的,具體又是怎麼回事呢?
那就先來說說這“程甲本”和“程乙本”吧。
原來清朝時有一位蘇州書生,名叫程偉元。這個人很有文才,工詩善畫,可歎的是,他參加科舉考試卻是屢屢不中,因此就做不了什麼官,這在古時候就叫“科場失意”。平常我們開玩笑,說一個人如果“科場失意”,那麼就可能“情場得意”。那程偉元雖然一生沒有當官,卻因對《紅樓夢》情有獨鍾而終於成名——照劉世德先生的說法:“他們二人(另一個為高鶚)的名字將永遠被銘記在紅學的史冊上”——這可能是連程偉元自己都沒有想到的了。
讓我們從頭說起——
乾隆末年,程偉元離開蘇州,寓居北京。嘉慶五至八年(1800—1803),他做盛京將軍晉昌的幕僚,除幫人家寫寫奏章之類的事外,還編編詩稿什麼的,倒是不離文人的老本行。也可能因此才有機會認識了同在北京的那位續寫《紅樓夢》後四十回的作家高鶚,共同的愛好使他們走到了一起,兩人很快成了朋友。程偉元用幾年時間廣泛搜集了曹雪芹《石頭記》原著前八十回抄本,並陸續購得後四十回續稿的殘抄本,與高鶚一起修修補補,綴成了一百二十回本的《紅樓夢》。
用現在話說起來,這程偉元倒是真的完成了文學史上的一項大工程。這部全書於乾隆五十六年(1791)由萃文書屋以活字版排印,發行。
後來,這部《紅樓夢》被稱為“程甲本”。
第二年,他們對前八十回的文字情節作了大量改動,對後四十回的續稿也作了頗多修改,而且仍舊交由萃文書屋排版、發行。
後來,這部《紅樓夢》被稱作“程乙本”。
這就是“程甲本”、“程乙本”的由來。
至於後麵的那些個版本,各有各的出處,簡述於下——
“戚本”是戚蓼生序本《石頭記》的簡稱。戚本又可分為抄本、石印本兩類,有張開模舊藏抄本、澤存書屋舊藏抄本、有正書局石印大字本、有正書局石印小字本四種。張開模舊藏本《紅樓夢》現在分別收藏於上海圖書館、南京圖書館;有正書局石印大字本,1975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過其影印本《戚蓼生序本石頭記》;有正書局石印小字本《國初鈔本原本紅樓夢》八十回,印行於1919年,上海。還有以有正書局石印大字本為底本的排印本,如俞平伯校訂本,1963年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
“庚辰本”是“庚辰秋月定本”《脂硯齋重評石頭記》抄本的簡稱,殘存七十八回(缺六十四、六十七回),現藏於北京大學圖書館。有文學古籍刊行社(1955,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2,北京)等影印本。
“甲戌本”就是“脂硯齋甲戌抄閱再評”《脂硯齋重評石頭記》抄本的簡稱。現存十六回,藏於美國康奈爾大學圖書館。目前有很多影印本流傳。
“己卯本”為“己卯冬月定本”《脂硯齋重評石頭記》抄本的簡稱。殘存四十三回弱——這個“弱”字的意思是指其五十五回與五十九回還不全,一個隻有上半回文字殘存,另一個隻有下半回。現在分藏於北京圖書館、中國曆史博物館。有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影印本。
“楊本”是指楊繼振舊藏《紅樓夢稿本》抄本的簡稱。共一百二十回。現藏於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有中華書局上海編輯所影印本《乾隆抄本百廿回紅樓夢稿》(1962)及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出版的影印本。
“蒙本”是指蒙古王府舊藏《石頭記》的簡稱,所以也叫“王府本”。共一百二十回。現藏於北京圖書館。1987年,書目文獻出版社出過影印本。
“舒本”是指舒元煒乾隆五十四年(1789)序本《紅樓夢》抄本的簡稱。殘存四十回(一至四十回)。吳曉玲藏。有中華書局1987年的影印《古本小說叢刊》本。
“列本”是原蘇聯科學院東方學研究所列寧格勒分所收藏的《石頭記》抄本的簡稱。殘存七十八回(一至四回,七至八十回)。有中華書局1986年出版的影印本。
“鄭本”是指鄭振鐸舊藏《石頭記》抄本的簡稱。殘存二回:二十三、二十四回。現藏於在北京圖書館。有中華書局影印《古本小說叢刊》第十五輯本(1991)。
“夢本”是夢覺主人乾隆四十九年(1784)序《紅樓夢》抄本的簡稱。共八十回。現藏北京圖書館。有書目文獻出版社1989年出版的影印本。而我家中的另一部《紅樓夢鑒賞珍藏本》,據編者介紹,“前八十回以甲戌、己卯、列藏、庚辰、戚序、夢稿、王府諸本為主,後四十回以程甲、程乙兩本為主,再對照建國後整理的多種版本,仔細互參互校,慎重擇善而從”。
你看,《紅樓夢》該有多少種版本啊?這裏麵的學問是不是很深?
二、紅學
什麼叫“紅學”?顧名思義,我想就是以《紅樓夢》為研究對象,不斷地深入研讀、比較、考證,然後寫出研究文章,出版研究專著,召開研討會等等。研究越深,掌握的東西越多,提出的問題也就會越多——這當然是一種學問了。那麼,關於《紅樓夢》的學問,自然就應該稱作“紅學”了。
這當然是我隨便說說的。照新版《辭海》中對“紅學”的定義,應該是——“研究小說《紅樓夢》及相關課題的學科”。
魯迅先生說《紅樓夢》“單是命意,就因讀者的眼光而有種種:紅學家看見《易》,道學家看見淫,才子看見纏綿,革命家看見排滿,流言家看見宮闈秘事……”是啊,一部《紅樓夢》,因為讀者對象不同而產生的不同看法真是太多太多了。書中對人物的褒抑,所寫到的種種細節,包括榮寧二府的位置,大觀園的位置,裏麵的種種陳設,甚至賈母的食譜,黛玉、寶釵的衣飾等等,都有很多可作探討之處。再進一步,《紅樓夢》的作者究竟是誰,曹雪芹的生卒年月、故居何處,散佚的殘稿有多少,等等,等等,可資爭論探討的問題真是層出不窮。就如著名紅學家蔡義江先生曾經說過的:我們從曹雪芹寫《紅樓夢》這件事來看,由於其本身具有記錄作者自身親曆和長輩回憶、講述家族興衰存亡的過程以及為了安全而又不得不將“真事隱去”這樣的特征,也就為後來的讀者提供了大量想象和探討空間。同時,曹雪芹筆下所寫的人物,也與魯迅先生所說的一樣,是“和從前的小說敘好人完全是好,壞人完全是壞的,大不相同”。《紅樓夢》中的眾多人物確實給不同的讀者留下了種種不同的印象,因而討論甚至爭論自然也就難免了。其次,由於曆史的原因,曹雪芹的原稿被借丟不少,所以其本身是一部殘稿,後四十回又係別人所續,這真真假假和好好壞壞之爭,也就成了沒完沒了之事。
也因此,就不斷地有新的發現、新的見解,從而就有寫不完的文章,開不完的研討會。因而,“紅學”的出現以及它的不斷發展,是一點都不奇怪的。
而且,據《辭海》的注釋,“紅學”這個叫法,早在清朝的光緒年間就已經出現了:那時有個名叫李放的文人,秘其所著的《八旗畫錄·後編》中就曾提到過《紅樓夢》這部小說,光緒初,“京朝士大夫尤喜讀之,自相矜為紅學雲”。
還有,在嘉慶年間的一首《京都竹枝詞》中,一開頭也寫道:“開談不說《紅樓夢》,讀盡詩書是枉然。”
你看,那時候的《紅樓夢》熱,到了何種程度?一點都不亞於今人對一些優秀文藝作品的熱捧呀!
“紅學”,正是在這樣的熱潮中形成的。
新文化運動著名人物,曾提出過“多研究些問題,少談些主義”、倡導“大膽假設,小心求證”研究方法的大學者胡適,於1921年發表被稱作是“新紅學派”的第一篇論文《〈紅樓夢〉考證》。這是一篇在紅學發展史上具有劃時代意義的長文——因為作者將美國杜威的實用主義哲學運用到了《紅樓夢》研究上,與以前那些紅學家的著述完全不同。在他的影響下,1922年,又一位大學者俞平伯寫成了一部很重要的紅學專著《紅樓夢辨》。
不過他倆都沒有說過自己的研究是“紅學”,也沒說過自己是“紅學家”。倒是另一位大學者顧頡剛,在他為《紅樓夢辨》所作的序中,為他倆定了“紅學家”的名分,而且還是“新紅學”:
我希望大家看著這舊紅學的打倒,新紅學的成立,從此悟得一個研究學問的方法,知道從前人做學問,所謂方法實不成為方法,所以根基不堅,為之百年而不足者,毀之一旦而有餘。
自此之後,人們就把胡適、俞平伯以及循著這一路子走下來的《紅樓夢》研究稱為“新紅學”,而把自清代至民國初年的那些著述及研究,稱為“舊紅學”。
“舊紅學”中有不少很好的評論和見解,許多重要資料更成為後世紅學研究的依據,但其中也有很多主觀成分,索隱派更是充滿了不少生拉硬扯、牽強附會的東西。
“新紅學”派的胡適注重以曆史方法進行考證,俞平伯則偏重於文學角度並兼有考證和批評。這在紅學發展史上是一種進步,當然其本身也有缺點和錯誤。
進入20世紀70年代之後,中國內地的紅學研究逐漸深入,研究領域不斷擴大,學術思想也很活躍。與此同時,香港、台灣地區和美、英、日、法、加等國家的紅學研究也取得了一定成績。
你瞧,隨著紅學研究規模及影響的不斷擴大,紅學就真的成了一門世界性的學問了!
三、曹雪芹何年生
一套世界名人叢書,要我寫其中一本《曹雪芹》,我答應得很痛快。心想:《紅樓夢》,四大名著之一,名氣大得不得了,不僅人人愛讀,由此還產生了一大批研究它的人,有點成就的還被稱為“紅學家”,這麼多年研究下來,有關曹雪芹的資料,一定不會少。
於是我開始尋找。青年作家翁晴為,給我送來了他父親珍藏的《曹雪芹》——這是一部長篇小說,且隻有上冊。同行中有位蔡康先生,在餘姚工作時就潛心研究《紅樓夢》,我們稱他為半個紅學家,承他幫忙,我多了一摞參考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