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輯 21.姚蓬子其人其事(2 / 3)

一次,在艾青家聊天,丁玲也來了,談起姚蓬子,丁玲說:“一個人怎麼會變得這麼厲害,姚蓬子怎麼變成這樣子了。”我想,丁玲的印象中,姚可能還是30年代初那個翩翩年少混跡文壇的姚蓬子,而今的姚蓬子胡子拉碴,凸出的金魚眼眼白上布滿血絲,一身的酒氣叫人不能不和他保持一定的距離。說到他想把作家書屋搬到北平,艾青認為不可能,丁玲也說“還是回上海去吧”。其實我早就明白這是不可能的,但不想給他潑冷水,後來大概辦不成,回去了。

50年代初那個學蘇聯熱潮裏,作家書屋成為專出蘇聯中、低檔各科常識性讀物譯本的出版社,完全不出文學書刊,這當然又是姚的生意經。不久,私營工商業社會主義改造,作家書屋不再存在,後來他在上海師範學院謀得了一個兼任教師的工作。

“文革”禍起,姚蓬子又眼花繚亂了,向來不甘寂寞,這回,兒子當上了中央“文革”頭頭,機不可失,又想轟轟烈烈幹一場,成立了個什麼“勁鬆戰鬥組”,連老婆也成立個“閑散勞動力造反隊”,然而沒好久就有了個“公安六條”,隻符合六條的,不許參加群眾組織,他是作家書屋老板,資本家,“勁鬆”被上海工人造反總司令部解散了,這還不算。上海師院紅衛兵在查閱曆史資料時,無意中發現刊登在《中央日報》上的《姚蓬子脫離共產黨宣言》,於是揪出大叛徒姚蓬子,成立專案組,內查外調,找在押的特務寫旁證,天真的紅衛兵哪裏知道此舉是太歲頭上動土,這一揪被認為是“新動向”,姚文元的老子是碰不得的。張春橋下令:不得成立專案組,外調須經市革委同意。有關材料都屬於“不擴散材料”,不擴散就是保密,子貴父榮,姚蓬子倒沒事,天真的紅衛兵和一心想立功贖罪的在押特務,倒受到沒完沒了的審查。

現在看來,姚蓬子怎樣怎樣,與姚文元本無關連,不是說“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選擇”嗎?拘泥於出身,就是血統論,這樣一來,不就是從另一個角度肯定了血統論?姚文元拜特務頭子做幹爹時還是個小孩子,是父母為討好上司把他當禮物獻上去的,大可不必介意。欲蓋彌彰,倒讓他們這些人更緊地綁在曆史的恥辱柱上了。關於孫俍工關於孫工

有友人看到上海出版的一本文史類雜誌上刊登的孫俍工先生的文字,編者對之似乎相當重視,封麵上用大號字標出“一個不該被忘記的作家”這樣的話。上世紀50年代初,曾經在湖南大學中文係和孫先生同事,一同經曆思想改造運動,年輕時讀過孫先生編的一些書和一些文學作品,有一些印象,說起他,好像還有一些可說的話。

孫先生確實是被忘記了,但這已遠不是今天,而是上世紀30年代初就開始的,從那時候起,他就脫離了文字生涯,而走入仕途。那以前,很有幾年勤於編、著,出版的書共達十幾種,夠多產的。既有編寫的《文藝辭典》,《世界名作家列傳》,《新詩作法講義》,《小說作法講義》,《戲劇作法講義》……文學作品有小說、戲劇多種,甚至有一部詩劇。此外,孫先生還涉足語言學領域,有一本《中國語法講義》。

文人之被人忘記與否,看來關鍵還在其著作是否被人忘記。《文藝辭典》是孫先生編的書裏最突出的一種,是開創性之作,然而卻很快被人淡忘,我想主要還在於很不像一部辭典,倒像是隨手記下的讀書劄記,隨筆,摘記。《辭典》的《續編》專收中國詞條,文學之外還包括美術、音樂、建築,頗具雄心。但可能也因此而顧此失彼。詞目取舍,往往輕重不分,重要的不能少的未收,不重要的可有可無的卻太多。詞條寫作很不規範,小說戲曲名著,往往不惜用很長篇幅寫情節梗概,《木蘭辭》,《長恨歌》等等,隻簡單地加一句是某時代某人的名作,照錄全文,卻未提及作品的影響,文學史上的地位,主要藝術特色等等。是否名作,標準好像也很有伸縮性,李笠翁的《十種典》,竟分別寫了十個詞條,且都加上大幅插圖。美術史上的許多大畫家未被收入,卻收入不少連次要也說不上的無名畫家(估計可能主要依據某些日本人寫的中國美術史插圖也多采用日人收藏的中國美術品),音樂類卻又太少,建築類更是支離破碎,既不全麵,又無係統。這樣的《辭典》,難怪讀者不能接受。《世界文學家列傳》好像也是在匆忙中根據國外同類出版物(可能也是日本的)撰寫而成的,當時外國文學譯介已很具規模,大作家漢語譯名大都已約定俗成《列傳》譯名,有些與習用譯名相距不太遠,還可以猜得出,如蘇福克裏斯、布嘉肖、塞爾華提斯、莫裏野爾、拉西努、分別是索福克裏斯、薄伽丘、塞萬提斯、莫裏哀、拉辛;有些如鮮勒、馬克推、彭時、聖白夫、古爾模,則較不容易猜出就是席勒、馬克吐溫、彭斯、聖佩韋、果爾蒙。至於內容,還是免不了畸輕畸重,讓人覺得參考價值不高。孫先生的三本文學創作方法,屬於“入門”一類,對初學者不能說完全沒有用處,但好像也有些深淺不勻,讓人無所適從。他的唯一的語言學著作《中國語法講義》,是從日本人的有關著作來的,其時黎錦熙、許地山、鄒熾昌等專家的論著已先後出版,黎先生的《新著國語文法》(“國語”現在叫“現代漢語”)允稱權威性之作,孫先生的《講義》,自然沒有受到學術界的重視。孫先生留學日本回國後,短短幾年間,編寫共達幾百萬字,那勤奮著實叫人佩服,他的文學作品,沒有引起反響,也著實叫人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