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輯 21.姚蓬子其人其事
姚蓬子,現在知道的人不多了,知道姚文元的,卻很多很多。年紀稍大一些,經曆過那場史無前例的民族大災難的,誰不知道“四人幫”四人之一的姚文元,當年那權傾一時,炙手可熱的氣焰,可真了不得。他是姚蓬子的兒子,姚蓬子是他的父親。
按照當時的不成文法,“老子革命兒好漢,老子反動兒混蛋”,姚文元的老子想必一定是個老革命了,誰能相信,他的親生父親卻是個大叛徒!
姚蓬子,1927年在上海入黨,介紹人潘漢年。1930年中國左翼作家聯盟成立,他是執行委員,總務部長。1931年,丁玲主編左聯刊物《北鬥》,他是助編。1932年《北鬥》被停刊,左聯刊物《文學月報》創刊,他是執行編輯。1932年,顧順章叛變,潘漢年主持特科,調他到特科。1934年4月,在天津被捕,隨即叛變投降。
他的叛變投降特別出格,公開發表一篇兩千多字的《姚蓬子脫離共產黨宣言》,洋洋灑灑,“共產主義之路,在中國已經成為一條悲慘的絕路”,“因此在懺悔過去的錯誤之餘,我完全放棄過去的政治立場”等等,等等。當然還免不了出賣朋友,供出了很多革命者的住址。
蔣介石的江西軍事圍剿總是不能得手,上海的文化圍剿這回總算有些收獲,姚蓬子賣身投靠到CC特務頭子徐恩曾麾下,當上了“中央文化運動委員會”委員,“中央圖書雜誌審查委員會”委員。也就在這個時候,姚文元拜徐恩曾做幹老子,成了CC特務頭子的幹兒子。對於姚蓬子,上世紀30年代是個風雲變幻的時代,蔣介石的“攘外必先安內”實在行不通了,日本帝國主義步步進迫,國共合作全民抗戰已是大勢所趨。南京失守後,武漢成為政治、軍事、文化中心,姚蓬子跟主子一起來到武漢,每月照樣拿100元“津貼”,和劉百閔、葉溯中一起籌辦蔣黨號稱最大的出版機構“中國文化服務社”。
適夷那時也在武漢,一天,偶然在路上碰見姚蓬子,被捕後在南京,他們曾一起蹲過監獄,但沒過幾天姚就叛變了。姚還想和適夷敘舊,適夷沒有理睬他。
朋友們知道這個情況後,認為在當時的大形勢下,姚已經不可能幹太多壞事,既然他有接近進步文化界的要求(他對適夷說,他的叛變,是“假投降”),倒應該對他做些工作,至少先多了解了解他。
武漢時期,蔣介石表現得頗有點“與及更始”的模樣,成立了軍事委員會總政治部,陳誠是部長,周恩來被任命為副部長,主管宣傳的第三廳,廳長是郭沫若,八路軍武漢辦事處創刊了《新華日報》,文學、戲劇、電影、美術界進步人士非常活躍……這一切讓姚蓬子眼花繚亂,他那“宣言”給他的恥辱加深了。他居然鼓起勇氣,向革命前輩、文化界前輩表白心跡,說什麼他叛變是迫不得已,他始終“人在曹營心在漢”,前輩們給他的勸告是:以後多做好事吧。
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會成立了,成員主體是進步作家。蔣黨是沒有作家的,隻拿得出一個也算是作家的王平陵,熱心抗戰文藝的老舍先生是文協的台柱。姚蓬子呢,似乎看準了文協給了他“多做好事”的機會,很賣力氣。那時進步作家對於文協有三句話:“依靠老舍,利用姚蓬子,孤立王平陵。”文協機關刊《抗戰文藝》創刊了,跑上跑下的事,多讓姚去幹。
武漢淪陷,重慶成為“陪都”,姚蓬子也來到重慶。起先是編《新蜀報》副刊《蜀道》,一般認為這可以說是他一生中做得最好的一件事,在重慶幾個報紙副刊中算是比較有特色的,接著,辦起了作家書屋,那時辦個出版社不需要多大資金,他善於經營,敢於出雪峰、胡風、張天翼的書,馬寅初才從息烽集中營釋放回重慶不久,他就出版《馬寅初經濟論文集》。雪峰從上饒集中營保釋就醫來到重慶,就住在作家書屋。
他的作風還是有那麼的不正派,以侵吞稿費著名,44年我到重慶遇到他,他就摸一下口袋,說“哎喲,你還有些稿費在我這裏,這點錢你先拿去用吧”,完全是長沙話說的“把把子錢”,隨便給點錢裝樣子。還聽說,作者到作家書屋拿稿費,他就躲進廁所裏。至於他說的我那些稿費,是1940年冬天的事,那時我在《蜀道》上發表了兩三首詩,虧他還記得。難怪有人說他的作家書屋真是名符其實,是用作家的稿費辦起來的。
這時候他到底還在幹特務不?說不清,他自己說,一直到1940年,他還在領每月100元的津貼。徐恩曾因為吞沒並使用日本人印的假鈔被軍統頭頭戴笠告了一狀(中統、軍統狗咬狗),被蔣免職,姚蓬子失掉靠山,總得給自己找條出路,表現得更“積極”了,1944年,《重慶文化界為言論出版自由呈中國國民黨五屆十二中全會請願書》,他簽了名,1945年,《文化界對時局進言》要求召開臨時會議,商討此時政治綱領,組織戰時全國一致政府,他也簽了名。
抗戰勝利後,作家書屋搬到上海,除了用重慶紙型印一些重版書,幾乎沒有出多少新書。有人說,姚這一時期主要是靠一些特務老關係做白報紙投機生意。經雪峰斡旋,用複社紙型重印了《魯迅全集》,印刷質量並不好。
1949年7月,在第一次文代會上,我又見到他,他在南方二團(上海),我在南方一團(南方待解放區)。會後,我到一家報社工作,駱賓基兄結婚,婚宴上又遇到他,我問他:一個多月了,你還不回上海?他說他想把作家書屋遷到北平來,問我能不能替他想辦法買房子。我工作的那個報社,是接收的成舍我的《世界日報》(成已跑到台灣去了),經理卻留用一批原班人馬,他們對地方上的事情很熟識。我給姚介紹一位經理部同事,那同事給他找了個“拉房牽的”(房產經紀人),據說姚還看了些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