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一世一雙人(2 / 3)

“你說什麼?罵誰呢你這是?”

“罵的就是你,怎麼,還覺得不服氣?爺爺今兒個就教訓教訓你,讓你知道什麼叫嘴給身子惹火!”

“哎呦我還就怕了你了?”

本來是隨意一問,誰知兩人卻打了起來,隻不過在這樣熱鬧的情形下,就連打架鬥毆都引不起大家的注意來,很快兩人的咒罵聲便被喧嘩的人聲衝淡。過一會兒,柳依依一曲唱罷,眾人歡呼更上了一層高樓。

柳依依一曲千金難求,可她卻偏偏與這“夕顏”的顧老板惺惺相惜,做了手帕交知己。蘇州城能讓她這樣拋頭露麵為眾人一展歌喉的人,隻怕除了顧老板,也再沒有旁人了。

此時隻見一人緩步走上高台,她一身白衣,從頭到腳纖塵不染,連珠花都沒有佩戴一朵。她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分明臉上妝容清淡,卻明麗若芙蕖,柔姿似海棠。

方才的柳依依不僅是蘇州第一歌姬,從前也被譽為蘇州第一美人,隻是有了這顧老板後,兩人便成了並立雙姝。再加上兩人私交甚好,更如姐妹花一般,若能娶得這兩位美人歸家,不知是人生何其大幸。

可這兩人性情相投,竟連婚嫁上頭,也是一樣的誌趣。兩人如今都年過二十,卻哪個也不急著成婚,尤其是那顧老板,有楚家少爺這樣好的人等著她,三年竟也不動心思,實在是讓人覺得驚訝不已。

然而美人兒不成婚,蘇州城的男子卻還是欣喜的,就算不能娶回家去,好歹也不用看著她們被別人娶回家去,也是心頭一番別樣快慰。

不過今日是這顧老板新鋪子開張,她不穿的喜氣洋洋,怎麼反倒一身白衣。這模樣不似歡喜,倒像是……在替什麼人守喪一般。

連方才柳依依所唱之曲,也是略有悲戚的一曲《北風》,美則美矣,卻讓人心頭有些唏噓慨歎。

夕鳶一上高台,下頭先是一陣叫好,而後漸漸平複下來。夕鳶同眾人含笑頷首,聲音清柔又不失力道,“各位父老鄉親,今日是我夕顏閣的第五家鋪子開張,也是我‘夕顏’招牌下的第十二家鋪子。我三年多前到了蘇州,多虧了大家的幫忙扶持,才能有今天這一番小小成績。今日,多謝大家前來捧場,夕顏閣裏頭的一應物件,統統都買一樣送一樣,買兩樣送兩樣!我顧夕鳶感念大家的厚待,今日用這小小心意,來回報大家了。”

眾人齊聲叫好,夕鳶吩咐李隆下去將鋪子大門打開,自己則走下高台,在閣樓中坐下,自顧自的倒了一杯清茶。

“下頭鬧成這個樣子,你這兒倒是難得的鬧中取靜,自得自在。”楚離從窗邊走上前來,也在她身旁坐下。

夕鳶哂道,“師父不也很會找地方躲熱鬧麼?今天這鋪子開張,我實在懶得下去攙和,還不如在這兒清清靜靜來的舒服。”

“你今日這一身白衣,是為他而穿的,是不是?”楚離輕歎一聲,“今日是你的生辰,你該穿的喜慶些才是。”

夕鳶握著茶盞的手指微微一顫,抬眸笑道:“師父還說我呢,你自己今日不也是一襲黑衣?”

楚離斂眸片刻,低低沉聲道,“我早已知道你心裏頭喜歡的人是王爺,你人能離了他,心卻離不開。這三年來,我隨時時在你身旁,可你的心思,卻沒有一刻落在我身上過。如今他這一走,你的心更是要隨著去了。當初他在的時候,你們兩人無法相守,是因為他的身份,和你的堅持。如今……你可覺得後悔過麼?”

“我們兩人不能夠在一起的事實,我早就認得一清二楚了,他如今在與不在,對我而言都沒有分別。”夕鳶微微一笑,眼底有些微涼的淡漠,“從前我聽過一句話,現在才覺得很有道理。有些人死了,他還活著,有些人活著,他已經死了。至於後悔,就更談不上了,我覺得……他並沒有走,還在這兒呢。”

說著,她在自己的胸口,輕輕撫了一下。

楚離靜默半晌,而後才緩緩道:“今日是你的生辰,我備了禮物給你,你是要現在去瞧,還是等上一會兒再去瞧?”

“禮物?”夕鳶微微一怔,“怎麼師父備下的禮物,還要我自己去找不成?”

“是,這可是份大禮,我昨日才剛剛準備妥當,你若是現在閑著無事,大可以自己去找找。”楚離拿過手旁的馬鞭扔到她手中,“馬就在後院裏頭,你去那兒瞧瞧,若是明白了,自然就知道該往哪兒去。”

夕鳶一頭霧水,有些不明就裏的下了樓去,走到後院剛想牽馬的時候,忽然看到旁邊釘著一張素箋,上頭寫道,“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

這是什麼,要考她作詩不成?

夕鳶仔仔細細的又將那兩句詩文讀了一遍,忽然覺得明白了什麼似的,微微一笑,翻身上馬,手中的馬鞭高高揚起,毫不遲疑的飛奔而出。

這橋下春波綠,又能看見驚鴻照影來,大約是讓她到城裏的廊橋下,望一望那河水罷。到了之後,夕鳶上前一看,果不其然見到河岸邊沿放著一個綠色匣子。她卷了些袖子拿起匣子後,打開發現裏頭又是一句詩詞。

“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這又是什麼意思?

若說剛才那句詩她還能從字麵上猜出些意思來的話,那這一句,她就實在有些不解其意了。

不是說找東西麼,怎麼又寫了那人?

夕鳶四下望了望,卻發現這座廊橋的對麵,就是自己的頭一家酒樓。她不知怎地,總覺得冥冥中似乎有股力量牽引著自己似的,腳下不由自主的,就開始往那酒樓緩緩走去。

這感覺十分的微妙,那酒樓是她平時去慣了的,可不知為何,在如今卻生出幾分莫名的吸引力來。就像是方才那橋下的春水,被微風卷起一絲波瀾,那樣一圈一圈漾著漣漪。

走進店裏之後,眼前所見的還是一樣的喧鬧熙攘,小二和夥計們飛快的端著碗碟跑上跑下。她靜靜的站在門邊,又覺得有些迷惑起來,自己好端端的,跑到酒樓裏來找什麼禮物呢?

掌櫃的見她來了,連忙堆笑迎上,“東家怎麼忽然過來了,若是要查賬,打發個人來說上一聲就是。”

夕鳶擺了擺手,輕聲道,“我不查帳,就是隨意走走,你去忙你的罷,不必管我。”

掌櫃的點頭應了下來,剛要轉身回櫃台前頭去,卻忽然對著門邊道:“這位客官可是一個人?要用些什麼吃食來裏麵請啊。”

然而,聽到一個清朗溫柔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我是來找人的。”

夕鳶隻覺得心頭微微一動,說不上是什麼感覺,隻是方才心頭那逐漸平靜的湖水,似乎又被驟然丟了一顆石子進去。

這小小的一個轉身,竟讓她覺得肩頭僵硬不堪,仿佛是有一隻無形的手捏在她的肩上,強迫她一點點的慢慢轉過去。

此時店外卷起風來,將門扉吹得前後晃動,影影綽綽間,她漸漸看清了來人的身姿。

而後,風勢漸停,門扉不再擺動,她一動不動的望著門外,看著那人一身玄色衣裳,笑意清淺溫柔。

這是在做夢麼?

夕鳶下意識的揉了揉眼睛,發現他還在那兒,而後又狠狠揉了幾下。

居然還在?

怎麼可能呢,一定是自己做夢了,大白天的,居然也會做這種夢。

他抬步邁入店中,同她勾唇笑道:“三年不見,難道忘了我的模樣了?”

夕鳶連呼吸都不敢太過用力,生怕驚醒了眼前的夢境,鼻子開始有些發酸,喉頭哽著說不出話來。

他又笑了起來,“怎麼不說話了,變成啞巴了?”

他的音容笑貌,都和從前沒有變化,三年了,自己也沒忘記他的模樣,以至於在這夢裏,他都像是真的站在自己眼前一樣。

“你……”夕鳶一開口,眼眶就忍不住熱了起來,脫口就道,“你這是托夢給我麼?是不是有什麼心願,想要我替你完成?”

他聽了不禁失笑,搖頭歎道:“如果真是托夢,我怎麼舍得把夢托給你呢?你如果在夢裏見到我,一定會流淚的。噯,別哭。”

他的指尖細膩光潔,在她的臉頰上輕輕拭過,隻是夕鳶的眼淚卻像止不住了似的,掩著嘴巴也停不下哭。

她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哭,是因為這個夢境太真實了麼?真實的……真實的簡直讓人想去相信。

可她又怕等下一睜眼睛,就發現這一切真的是夢,那個時候,豈不是更加殘忍。

手掌被人握住,觸感是溫熱的,而非冰涼。夕鳶瞪大了眸子看著眼前的人,終於還是忍不住抬手去摸了摸他的臉頰,也是溫溫熱熱的。

“你……你……”她聽到自己嗓子發出艱難的聲音,一句話三個字,她卻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說出口來,“你沒死?”

“若是死了,哪裏還舍得來見你,再讓你傷心一次呢?”

眼淚不受控製的往下落,終於泣不成聲,被他摟進懷裏的時候,夕鳶仍不忘狠狠的在他身上打了一把,“你以為我會因為你死了就覺得傷心麼?啊?你以為我會為你難過麼!”

他發出一陣低笑,“是,是我的錯,可是你若不肯原諒我,那我也隻有以死謝罪了。”

夕鳶邊哭邊笑,又忍不住用力給了他一拳,“胡說八道!你以為你還是童言無忌的歲數麼!”

心裏已經是一片漆黑的時候,忽然間被強光點亮,這突如其來的光明讓人幾乎無法承受。

可是……可是她的心卻像是栓了氣球一樣,輕快的幾乎要飛起來了。

這樣又哭又笑的,在酒樓門口實在是惹人側目,何況夕鳶在這蘇州城裏頭,也算是個響當當的人物,哪有幾個不認識她的。等她情緒緩和下來之後,便和宇文昊上了樓去,坐在閣樓的方桌旁,她緊緊盯著宇文昊道:“說罷,到底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