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桐,最終睜開眼眸,那一雙漂亮清澈的眼眸,此刻卻變得幽暗萬分。

那一座黑色的馬車,徐徐駛入幽深的林子,把他從那個地獄,帶入了天國。

沒有這個人的世界,就讓傷口滴著血,他是一直忘了什麼才是光明,所以到如此,才會是一無所有的窘境……

回到已經有些陌生的京城,南宮政並未讓他生活在府外,而自己卻又沒有屬於自己的一寸天地,而他的病情時好時壞,政不放心,就讓他生活在種著一片梅樹的園內,他記得自己的弟弟,五歲的時候,最喜歡的那首詩就是《詠梅》,所以揣摩著南宮桐的喜好,提前做了準備。

桐一開始很少跟政說話,畢竟那副畫麵,他無法想象到底要存在於南宮政的心裏多久,才能讓彼此重新變成無話不談的好兄弟。

他不叫南宮政哥,因為說出這一個字眼,居然也變得很困難。他寧願他們之間,沒有那麼直接深刻的血緣關係,才能把南宮政當成是一個好心救他的陌生人而已,這樣就不必覺得。覺得自己太髒,太過肮髒……

南宮政替他在暗中請來不少名醫,不過他們無法救治他身體的疾病,更無人看得到他內心的創傷。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幾年,是否要跟自己的母妃一樣短命,他不清楚柳妃的真正死因,所有人都跟他說,是因為柳妃的病。所以他懷疑,自己也繼承了母妃的疾病,或許活個幾年,也要默默離開人世吧。

他凝視著眼前的梅林,其實有時候,真的想要把回憶燒成灰燼。

卻,還是等不到一個結尾。

他其實是害怕的,怕一天,一天被摧毀,如果沒有等到南宮政,他可能麻木不仁地變成任何人都可以操縱的傀儡。

但因為南宮政,他覺得,至少要努力活著,活出自己的快活給南宮政看,才是對他的回報。

他從他國歸來的事,依舊是個秘密,他很清醒,所以每回南宮政提出要陪自己出去走走的時候,他都是婉拒。

他不想給政惹禍在身,因為,他告訴自己,至少要親眼看到,南宮遠從皇位上摔下才能死,否則,他不想提前讓南宮遠,察覺他們之間的陰謀,親手毀掉他們最後反敗為勝的希望。

所以,他安安分分地留在梅園,除了照顧他的喬媽出入,見到的人,就隻有南宮政了。

雖然他有時候也覺得空虛難耐,不過比起在當初那個地方,至少待在政的王府裏,要自如許多。

時間,就一天天過去,政若是無事在身,幾乎每天都要來看看他,陪他說說話,其實這麼說有些出入,即使兩人的關係很親,但常常說著話,政就變得沉默了。

他的哥哥,不算是一個滔滔不絕多話的男人,他清楚政在心裏密謀著什麼,有不少計劃,但他也不輕易去提,應該是不想讓他擔心,才不告訴他的,他這麼想。

他們的關係,一日日慢慢地親近起來,桐百無聊賴的時候,會畫院裏那一片梅林,不經意的,也將政的身影,彙入其中。

仿佛,政的身上有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而他的內心,有一種莫名的情緒生出。

那是一種常人無法理解的特殊感情。

他不說,有時候,也不希望政知道了解,任由它滋生,任由它瘋長。

然後,他聽到了一個消息。

政,要成親了。

他是聽聞在這座王府之內,還有一個替政暖*床的侍妾,是一位塞外女子,是當年南宮政在邊關打仗帶回來的女人。

但這次,是南宮遠的賜婚,據說是江南的一名閨秀,蘇家的大小姐,美貌動人,名震江南。

他不喜歡這樁婚事,特別是南宮遠的聖旨,更顯得不能相信。若是當真有這麼美麗完美的閨秀,南宮遠早就納入自己的後宮了,他才是多情種,怎麼會把這麼好的人選,贈與政?絕對不可能。

隻有他不要的,他不屑的,才會丟給政。

這點心思,桐幾乎是肯定的。

南宮桐承認自己變得世故而複雜,但他也更相信,比他要嚴謹一百倍的政,也該知道這件婚事,不是婚事這麼簡單。南宮遠一定藏匿著不可告人的醜陋心理,指望著看他出醜丟臉才對啊。

所以,政至少該婉拒吧。

南宮政跟自己說出這件事的時候,表情出人意料的平靜,平靜的幾乎讓南宮桐猜測,是不是南宮遠的心思,自己哥哥全部都懂。他是否已經知道了真相,才會這麼篤定自若。

“桐,再給我一段時間,所以這期間,還不能暴露了我的心思。”

桐的麵色有些難看,他蹙眉,實在無法讚同政的做法。“所以,你要娶她嗎?你難道相信南宮遠那些冠冕堂皇的屁話?相信他當真會賜給你一個美麗又善良的女人當妻子嗎?”

連十五歲的他都不信,二十五歲的政會信嗎?

那為何還要忍耐,為何還要屈服呢?是現在還不是時候嗎?還沒到時機嗎?

南宮政的嘴角,掀起一抹很詭譎的笑,看起來冷漠又不屑。“當然不會,不過那個女人是美麗還是醜陋,是善良還是惡毒,都不會跟我有任何關係。”

南宮桐幾乎已經認定,嫁過來的女人,是醜惡的化身,是南宮遠為了嘲笑政做出的陰謀,當然他遠遠想不到,真相比他想的,還要醜陋陰險惡毒。

他的心,苦苦的,仿佛失去了什麼,永遠得不得了。他的語氣,萬分寂寥,萬分澀然:“是我的存在,讓你非要忍耐這件婚事,跟一個不知道有多麼不堪的女人成親,是我害了你。”

他總是,在拖南宮政的後腿啊,他就是政這輩子的累贅和包袱啊,如果沒有他,政至少不必活的這麼累吧。

南宮政低聲笑著,仿佛桐的話,太過孩子氣,在他的身上,找不到半分的苦澀和被迫的無奈,他隻是將計就計而已。“反正我也沒有特別喜愛想要成親的女人,答應了南宮遠,至少他短期之內不會沒事找事。”

“你真的不會有事嗎?”南宮桐眼神迷惘,嘴角的笑,苦苦的,幽幽地問了句。

南宮政黑眸一沉,邪妄的笑容,有幾分冷傲。“你應該擔心,嫁過來的那個女人有沒有事。”

南宮桐看到政這樣不甚友善的笑意,才連連點頭,笑道。“也對,要是發現嫁過來的女人名不副實,完全就是一個醜八怪的話,你一定要冷落她,讓她一個人在府裏自生自滅。”

“放心吧,我也不是那麼需要女人的人。”南宮政拍拍弟弟的肩膀,眼神變得萬分幽深,他已經聽到南宮遠的計劃,也知道那個女人,到底是什麼樣的。

他沒有想過這輩子需要真心喜歡一個女人,當然,這種女人,更加無法讓他喜愛,南宮遠的惡毒,讓他更加厭惡這一顆棋子,厭惡這個貪慕虛榮的女人。

南宮桐聞言,這才放下心來,他卻也無法言說,到底為何聽到政這麼說,自己才變得安定。

南宮政的視線掃過院落門前的兩名屬下,落在喬媽身上,眸光轉濃。

“你說她曾經來過?”

“我覺得是這樣,不過爺還是問問去吧。”喬媽麵色沉重。

南宮桐卻已經麵無表情,倚靠在軟榻上,眼神平靜卻又空洞,他又犯病了,麵色蒼白如雪。

“你又趕走了大夫。”南宮政說的很平靜,卻又藏著讓人無法忽略的力量。

“反正沒人治得了我,何必多花心思呢?”南宮桐這才抽離出情緒,聲音無力。

“不喝藥嗎?”南宮政望著桌上已經涼透的藥湯,黑眸一沉,淡淡問了句。

南宮桐搖頭,任性。

“是不是她來過了,所以她說了你不愛聽的話,讓你不高興。”這句話,幾乎不是詢問,而是陳述。南宮政的黑眸,異常灼熱,他鎖住南宮桐的身影,一臉緊繃。

“如果是的話,你會讓你不好過嗎?”南宮桐反問,他的心裏卻不無心虛,他甚至不敢直視南宮政的眼眸。

“她讓你難過,我會治她的。還有,我明日派大夫來,給我安心養病,別想太多。”南宮政說的篤定,似乎不會讓那個女人,太過放縱。

他回答的這麼肯定,這麼直接,這麼快,不假思索,似乎證明了,自己,才是政眼底最重要的人。

南宮桐垂著頭,低低笑著,那一刻,覺得心裏滿足的。

雖然,他再度抬起頭來,已然看到政離開的身影,他蠕動了唇瓣,一切都來不及說,不,或許也不該說了。

他在心裏,編排過那個女人的罪名無數個。

在那個女人成為三王妃的每一日,他沒有看到她的時候,每一天都是煎熬。

然後,他終於見到她了。

可是,他不知道,為什麼心裏很失望。

失望的並非,是因為她長的醜陋的讓人心生寒意。

而是,想象之外的意外。

他雖然口口聲聲喊她小狐狸,但是,他看得到這個女人,是嬌美動人,她肌膚勝雪,她秋瞳似水,她氣質如蘭,很有大家閨範的樣子。而且,她淡然,她平和,她不卑不亢。

太過完美,這樣的女人,怎麼可能是南宮遠送給政的人選?

所以,這樣的女人,肯定會有一道硬傷。

就算現在還擅長演戲,就算現在偽裝平靜,改日,一定會露出狐狸尾巴的。

南宮桐這麼想著,如果他利用自己在政內心的位置,讓他對那個女人更加殘忍,她遲早會吃不消,將身上的罪名,全部托盤而出的。

他,有這個自信。

然而,一切,都朝著他無法想象的方向,飛快地發展演變。他答應了那個女人的契約,他的身子一天天好起來,他幾乎就要覺得這個女人,身上藏著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他卻無法不回報她,然後,她當真從三王府內,消失了。

是他自己,幫助她消失的。

然而,她的消失,政卻沒有置若罔聞,而是。他從南都趕回來,拚命找她,那種凶狠的表情,卻看起來不是要把她找出來一頓打罵,而是。而是,好像錯過了什麼,要把她揪出來,把真相告知她。

桐淡淡望著這一切,他想要繼續說服自己,其實沒有意外發生,政怎麼可能會背叛他們之間的約定,怎麼可能會……喜歡上這個醜惡的女人呢?

到最後,桐才發覺,其實他們愛的沒有錯。

錯的人,一直是他。是他,讓蘇敏承擔了太多不該她獨自承擔的,在王府裏,過的像是地獄。

他親眼看到蘇敏,重新回到政的身邊,也看到政的眼神,隱約有些不同了。

要讓政喜歡一個女人,是不容易的,桐心裏清楚,卻又無法寄托心口的寂寥,他的身體是好了,心卻還沒有痊愈。

當初如果不是南宮政闖入他的世界,他都不知道,自己還要如何過著那種肮髒的生活。

現在,他的身邊有了蘇敏,是不是,就要退出自己的世界了?

他不敢想,那一天,他覺得,那就是自己的世界末日。

沒人知道,他的秘密,他的不被常人理解的特殊感情,他們不知道,他多麼喜歡政,喜歡到看到蘇敏的時候,心裏也有些刺痛的感覺。

蘇敏卻沒有嘲笑他,沒有諷刺他,甚至,沒有過分熱絡的安慰,因為那些,會讓她看起來太過偽善虛偽,但她說的那些話,都一個字一個字,落在南宮桐的心裏。

她好像,是真正可以理解他的人。

不會覺得,他是不顧倫理的罪孽。

而蘇敏,卻也用自己的生命,來維護她說的諾言,她守護了自己,也守護了南宮政,卻付出犧牲自己的代價。

其實知道蘇敏噩耗的那一天,南宮桐才發覺,以前,都是他錯的離譜。

他的錯,也讓自己的哥哥,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失去了最愛的女人。

原來,那才是真正的,罪孽。

也無法,贖罪。

是他,一直擋在政和蘇敏之間,妨礙他們,是他,拖了政的後腿,阻礙了他得到珍貴無價的幸福。

他看到,失明的政,雖然最後扳回一城,重新守護了自己的政權,但他一個人孤零零,有多不好過。

南宮桐無法形容,自己內心的自責和苦澀。

心裏那份感情,那份偏執,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漸漸起了微妙的變化。

他偽裝過的快活,因為以後,不想再讓政在自己身上,耗費一分心力,因為他要看著,政過的開心。

南宮遠之流,已經徹底鏟除,政終於安安穩穩地當了皇帝,卻始終沒有任何笑容。

苦苦等待了一年半,失去記憶的蘇敏,突然被政找到,兩人終於得到團聚。

如果就在這裏畫上完滿的句號,好像太簡單了,太平淡了。

而南宮桐身邊,也總是有些煩心事。

他的煩惱,來自另外一個女人,她的名字叫做真兒,戚真兒,公主的尊號為惠平。她比自己小七個月,心思卻要單純許多,他的刻薄他的世故他的複雜,她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