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桐番外

門,突然被踹開。

對方,應該是很有力的人。

然後,他淡淡望向那門邊的方向,眼神卻已然渙散,感覺不到看到任何的光亮。

他一直是以為,天還黑著。

一直,不會亮了……

耳邊很安靜,卻又很嘈雜。

這個男人,這個綁縛著他的雙手,壓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實在太過沉重,似乎是一座山,壓的他氣都喘不過來。

他就這樣無法呼吸,就這樣死了,也可以吧……

“混蛋!”隨著一聲陰沉之極,憤怒之極的怒吼,血光閃過他的眼睛,溫熱的血液,從身上男人的肩胛,穿透過,徹底濺上他的臉。

這種紅色的液體,好像太過炙熱,好像要燃燒起來,毀掉他的臉一樣。

也對,他不該擁有這樣的容貌,不該擁有這樣的臉,否則,也不會讓活著的自己,如此艱辛難過……

然後,他看到誰踢下那個不斷討饒的男人,誰的黑靴,重重踩在那個人的手上,讓那人頓時手骨斷裂,讓整個房間都充斥著痛苦到死的疾呼。

那個男人在這個黑衣人的麵前,不堪一擊,很快就痛得昏死過去。

又是誰,一把拉起他,利落的刀劍砍斷他手中的繩索,脫下身上的黑色披風,披在他的身上,把他扶著走向屋外。

他赤足,走在冰冷的地上,好冷。隻是一件披風,根本無法禦寒,那個人停下腳步,仿佛發現他全身顫抖的原因。

他俯下身,示意他背自己,他愣了愣,什麼都來不及做,他卻鬼使神差地爬上這個男人的肩膀,靠在他的背脊之上。

“桐,放心,我來帶你走。”男人頓了頓,低醇的聲音響起,他的嗓音聽著很平靜,卻又無法掩飾他內心的洶湧。“以後,這種事不會再有,相信我。”

“……”

他搖搖頭,又點點頭,他垂著雙手,無法勾住這個人的脖頸,緊閉著眼,不想看清楚,這一個冬夜,到底有多冷,有多暗。

這個人,把他帶入馬車之內,車雖小,卻一應俱全。有溫暖的暖爐,有幹淨的茶水,還有厚實的棉被,他不必再害怕夜晚太冷,似乎塵封的心,也早該被融化。

他才將自己整個塞入棉被中,才發覺自己未免太容易被誘走,他甚至沒看清,這個蒙麵的男人,是長的何等模樣。

雖然不知道他是醜陋還是端正,他卻無法不相信這個人,是來救他於水火之中的英雄。他的背部很寬厚,他的肩膀很結實,他身上的氣息,似乎也讓人覺得安穩……

長的再好看的人,也會跟那個男人一樣,擁有一顆殘破的心。

長的再好看的人,就像他自己,軟弱的被命運折腰,隻能屈服。

所以,他寧願這個蒙麵的武士,拆下黑色蒙麵巾的時候,是一張粗狂的麵孔,這樣,他才不必懷疑,他是否有所企圖。

但,事實卻讓他失望了。

他看到的,是比墨狄那個人麵獸心的還要俊美的麵目,不過墨狄過分狂浪輕挑,這個男人卻沒有這種氣質,他看著自己的時候,眼底沒有那種不堪的熾熱和貪婪,而是。那一雙黑眸,很冷,很漠然,很平靜。

還有,下一瞬的憤怒。

他眼底的憤怒,很快消逝,變成一種深不可測的,殘忍。

“現在還不能讓墨狄死,但你要相信,不出一年,他一定會下地獄。”這個男人身上的冷酷,似乎是與生俱來,他說完這一句話,仿佛已然要掐斷對方的脖子般無情冷血。

他說的話,卻不讓人覺得有懷疑的地步。

“你。”他微微蹙眉,在異國他鄉的每一日,都過得忐忑不安,如履薄冰,說是質子,不過是一個高貴的囚犯,甚至,他在那個地方,不僅失去了自由,而且失去了……自我。

男人黑眸一沉,墨色的眼眸,突地迎來一片刺痛。“連我都沒有印象嗎?”

他望著這個語氣生冷,跟和善沾不上邊的男人,緊緊拉著身上的棉被一角,突然變得沉默。

男人想要觸碰他,他卻縮了縮身子,緊緊依靠在車壁,眼底閃爍著陌生的顏色。他隻能放下手,在袖口握成拳頭,神色凝重。“這些年你離間漂泊,真的苦了你了。”

“你認識我嗎?你是來救我的人吧。”他聞言,突地心口劃過一抹異樣的情緒,他隻是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不敢更加仔細地觀望打量,這個男人的身份,他還是無法確定。

而他,給他想要的答案,也讓他不敢置信,猛地抬起眼眸,死死地盯著這個黑衣男人。

“我是南宮政,你的親哥哥。”

石破天驚。

晴天霹靂。

他寧願沒有人來救他。

他寧願他就死在那個地方。

他寧願王朝沒有任何人知道他是用什麼方式過活。

親眼看到那一幕的人,居然是他的哥哥,那個長他十歲的親哥哥。他年幼對這個兄長有些印象,不過卻很模糊,而且已經好幾年不曾見過他一麵,以前在宮內的時候,兩人是由不同的妃子照顧,得以見麵的時候原本就不多。

對於這個兄長,他隻記得他常常是看著自己沉默,一句話不說,卻隻要他開口,他會為他帶來他想要的東西。

兄長是不被南宮遠之流瞧得起的人,不過他卻相信,他哥哥是個有才能的男人。因為越是不被重視,越是被欺壓,他就越是不屈服,他的骨氣,比任何人都高貴。

雖然他們以前都不曾說過幾次話,但他心裏是喜歡這個哥哥的。

他現在看的這個男人,有一雙很深很深的眼眸,有斜長入鬢的濃眉,他的薄唇讓人誤會他的無情冷血,他的眉宇之間,跟自己有三四分相似。

他相信了,這個男人的身份,他看起來二十四五歲,是年輕的年紀,卻又一身絲毫不讓的氣勢。

他的心口,開始滴血,他臉上的血滴,已經開始凝固。他望著南宮政,漂亮清澈的眼眸之內,覆上一層陰霾。他苦笑,大笑,笑的淒慘。“為什麼,非要是你來救我……為什麼非要讓你看到,我活的那麼沒有尊嚴……”

抓著棉被,他恨自己的身子,衣不蔽體。為什麼要讓自己,以這等的麵貌,見自己的哥哥?

南宮政的眉頭,始終沒有舒展開來,他一把抓住南宮桐的手,不讓他消極厭世。這個長相漂亮討喜的少年,卻用最大的力氣,甩開他的手,仿佛現在跟任何人的觸碰,都成為最大的禁忌。

南宮政久久沉默著,什麼話都說不出口,他趕到的時候,看到了什麼,即使現在想來還覺得抽痛,他也無法說服自己,那是假的,是不曾發生的。

他無法,自欺欺人。

墨狄那個四皇子,在對他的桐,做什麼事。

他自責,責罵了自己無數回,卻也無法阻攔,已經發生的悲慘。

他也不敢安慰桐,因為現在的任何看似溫馨的字眼,都是讓他回顧不堪回想過去的毒藥。

他的眸子,閃過深沉的痛,他低聲說著,將所有過錯,攬在自己身上,語氣懇切,讓人動容。“怪我吧,用盡力氣怪我來的太晚,桐,我現在就要帶你回京城,然後,我要讓你親眼看著我,把屬於我們的一切,都奪回來。”

南宮桐卻隻是安靜地聽著,眼神空洞,他知道接下來,南宮政永遠都不會問,到底這是第一次,還是第幾次……

他的哥哥,是不會那麼殘忍的。即使知道,也會裝作什麼都可以遺忘的樣子,才能讓自己活下去。

但他卻都記得,第二次了。

墨狄說,他很漂亮,像是精致的娃娃。

他說,他有很美麗的眸子,水晶一樣的眸子,比世間很多女人都要上乘。

他說,他現在年紀還太小,隻有十四歲而已,就已經讓他想要霸占了,多麼可怕的禍水啊。

他恨墨狄。

更恨自己。

他不要十四歲的年紀和青春,他不要比很多女人還要漂亮的眼睛,他不要精致的麵容,如果他可以選擇,這些他統統都不要!

他要平凡的樣貌,他要卑微的身份,他要看過之後對他沒有任何印象的命運,他要泯然眾人。

這些,如果他哥哥不問,是不是他可以一輩子不說呢?

如果一輩子不說,是不是就可以忘記呢?

南宮政感覺的到,南宮桐眼底的靈魂,早已被抽離了,他現在仿佛隻剩下一張皮囊,蒼白空寂的可怕。

他咬牙,脫下身上的黑色勁裝,背轉過身去,知道桐一定會避開視線不看他,他卻回過頭,麵色凶狠。

“看著我,看看那些東西。”

南宮桐紅著眼,南宮政的冰冷的聲音,讓他無法繼續忽略他的存在,他是生氣了,有這樣的弟弟,讓他也覺得丟臉吧。他抬起頭,冷眼看著那赤著上身的背影,卻驀地愣住了。

這一具藏在黑色勁裝之下精壯的身子,後背居然是一道道傷痕,分不清是什麼造成的,看得出來是年代久遠的印記,很多傷疤早已愈合,卻還是讓人覺得為他心疼。

他的哥哥,即使跟自己分開了那麼多年,也不曾過得比自己幸福。

被當成質子這些年,他過的衣食無憂,雖然是幽禁,但他的身體上,卻沒有任何一道明顯的傷痕,跟南宮政比起來,又算什麼?

“你,痛嗎?”南宮桐的眼底,翻騰著淚光,他的指甲深深陷入手心,幾乎要滲出血來。他咬牙,這些傷痕不可能是莫名爬上他的背部。

南宮政將黑色勁裝重新套上身子,他直直望入南宮桐那一雙濕潤的眼眸,麵無表情地問道。“如果我說不痛,你也可以學著我,說今天發生的這些,你也可以給一些時間,讓它愈合變得平淡嗎?”

南宮桐咬牙,不說話。南宮政的意思是,就當自己被狗咬了一口嗎?他不清楚,自己是否可以變得那麼豁達。

半響之後,他才幽幽地問了句,嗓音輕顫。“你要報複嗎?”

南宮政的語氣,不容置疑的堅決,他冷冷地說道。“誰造就了今日的我,今日的你?我們身上的這些故事,不是應該讓他們血債血償嗎?”

他的哥哥,他的好哥哥,心都被仇恨霸占著,現在支撐著他活下來的緣由,是報複而已。南宮桐的臉色慘白,這個想法,讓他覺得心情沉重,而這些仇恨,已經壓得哥哥,什麼都顧不得了。

這樣活著,是不得已的,他當然很清楚,在爭鬥之中自保,獨善其身,是一種多大的智慧。

“我不見了,他們都會懷疑到你身上的,我不想害了你。”南宮桐的心抽痛著,他強忍著眼淚看南宮政,因為不想讓他嘲笑自己的軟弱。

南宮政撩開一旁的簾子,望向外麵的天色,眼神一分分被染黑。“桐,每一夜我都不敢安穩的呼吸,盡情的放鬆休息,就是為了等待機會,等待讓自己越來越強大,強大到足以把任何人,都踩在腳下的那一天。”

南宮桐的喉口傳來一陣陣苦澀,無以複加,他的胸口悶悶地,讓他發不出任何的聲音。他眼眸一沉,低著頭,心中的情緒,是一團亂麻。

南宮政的聲音,緩緩被夜風吹進他的耳邊,一分分撫慰他心口的傷痕。“所以,你不必擔驚受怕了。我會保護你,就算死。”

桐別開視線,望入那暖爐中的星點火苗中,那熾燃的火焰,舔著他的心,讓他麵色突變。

他的心口,突地生出一陣煩躁,一陣,憤怒怨懟。

南宮政冷冷看著他,清楚在南宮桐身上斑駁的氣息是來源何處,那是跟他一樣的,恨。

即使會因為仇恨而變得偏頗,他也覺得,這是讓桐活下去的,唯一目標。“桐,你也該恨他們的。”

南宮桐沉默了很久的時間,他無力地依靠在角落,藏在棉被之下的雙手,還無力的顫抖著。繩索綁縛了他的身心,逼走了他的自由和抗拒,紅色痕跡留在他的手腕處,像是鮮血的痕跡。那些不堪的畫麵,一直在他的腦海中遊走,他不知如何抵抗這種寂寞的苦痛。

馬車走了很久,外麵的天,漸漸亮了,天際有了魚肚白。

然後,南宮政終於聽到閉著雙眸的桐,緩緩開了口,輕輕詢問。“誰把我推出來,誰讓我當了質子,誰讓我要忍受這種常人無法忍受的,那個人,你要答應我終有一日要他死嗎?”

“那個人是南宮遠。”南宮政字字清晰,落在空氣中,聽來是某一種,預兆。

南宮桐沒有睜開眼睛,他隻是覺得很累很累,不過現在他不必害怕,在那個地方身邊無人可以信賴可以依靠,他現在,身邊有了一個神。

既然如此,他不必掩藏內心的恨,把心一橫,他要跟隨著這一個神,去報複這個世界。他要過的快樂,即便,變成刻薄,變成偏執,與其讓他們痛快,不如讓自己快活。

南宮政黑眸一閃,薄唇邊溢出,他無聲冷笑,陰鶩的眼神,讓人看了害怕。“如果這是你我共同的心願,當然要看著他從這個世界上消失才可以。”

“那好,我跟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