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孩子
兩年前。
通城的東邊,坐落著一家大戶,這家的老爺原本也是下人出身,不過最後在洛城的一家當了管事的,學得了經商的手法,最後重新回到家鄉,做了些買賣,白手起家。
這家的門楣上,嵌著呂府這兩個字。
在通城,呂家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雖然算不上數一數二的富商,卻也算是殷實之家,門風極好。
“少爺,老爺說,今日金家的大小姐就在大廳,叫你前去陪著。”
門外傳來一陣叩門聲,是總管的聲音。
隻是房間內一片空蕩,聲音似乎遇到了牆,被擋回來一般空靈,長久沒有任何的應答,總管蹙著眉頭,正想伸手推門,卻突地聽到裏麵很輕的聲音,算作回應。
“我晚點去。”
“是,少爺。”總管點點頭,轉個身,卻又不放心,貼著耳朵傾聽半響,房間沒有什麼尖銳的聲響傳出,他才低聲歎氣,徐徐走出了庭院。
自從少爺跟少夫人一同回到通城,舉辦了婚禮之後沒多久,少夫人就突然病情加重,一直臥病不起。
前幾天少爺還讓大夫進出,這兩日卻連大夫都不能進門了,他一人替少夫人煮藥,陪伴在她的身邊,今日早上丫鬟想要送水進門都被少爺斥退了。
看來應該是少夫人病情突變,少爺想要在她身邊陪伴她最後的時間罷了。
從這段姻緣開始,呂家的頭頂,仿佛就浮著一片陰霾。
兩家的家長都反對這一場婚事,即便是少夫人,一開始也不願意答應少爺的請求,她總覺得自己會拖累他,既然無法陪他走完一生,那也不需讓人徒增遺憾。
不過少爺的個性,在固執的時候,也相當堅定不移。
他說,如果不娶晏紫鵑,他就終生不娶。
老爺也被氣得不行,隻是麵對毫不妥協的少爺,最終還是讓步了。
“紫鵑,我爹很頑固吧,他早就對金小姐很有好感,所以希望我娶她。”佇立在帳幔旁的男子,身影清瘦了三分,一身白袍,顯得簡單幹淨。
淡淡的陽光,落在他的背脊之上,卻讓他的背影,看起來無法言說的寂寞。
對方,並沒有回應他,帳幔垂到地上,將床內的情景遮擋的嚴嚴實實,無法讓人看清楚,其中是誰在。
他苦笑,笑意沉重,其中夾雜著歎息,憂心忡忡。
他沉默了些許時間,然後,壓低身子,仿佛貼在帳幔邊,柔聲問道。“今天天氣很好,想躺著看看晚霞嗎?”
裏麵,還是安安靜靜。
仿佛對方,還在沉睡,沒有醒來。
已經有了足夠的默契,他想著她應該是喜歡,夕陽的光落在身上的那種感覺。他也記得,她曾經說過,最喜歡彩霞滿天的風景了。於是,他牽扯嘴角一抹牽強僵硬的笑容,伸出手去,將帳幔拉開一半,然後走向對麵的窗欞,輕輕打開一邊的窗戶,讓風景也延伸進屋子。
房間,還是安謐的過分。
他安靜地凝視著窗外的風景,扯唇一笑,那神情那麼淡然,似乎看透了人間的起起伏伏。“我這麼留著你,不會怪我吧,雖然早就準備好接納這一切,我還是不想放你走。”
很淡很輕盈的光耀,落在那*床上女子的麵容上,她枕著紅色的軟枕頭,身上蓋著新婚的錦被,濃重的紅色,代表他們最終成為夫妻的喜訊。
隻是,那女子細看下去,有些詭譎。
她的麵色是那種過分的蒼白,毫無一分血色,她隻是那麼安靜地躺著,半響過去,也不曾有一個翻身或是小動作,她緊閉著眼眸,雙手垂在兩側,一臉祥和。
第三天了。
他凝視著她的眼神之內,還是淡淡的柔情不變,即使她跟睡著一般,無法看到他的神情,不過他還是始終如一。
“我去去就回,總是老調重彈,你別擔心。”
他說完這一句,才默默轉身,緊閉著房門,神色平靜。
男子走入大廳內,坐在正中的是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雖然才五旬的年紀,不過看起來已然蒼老了。
男子點頭,開口。“爹。”
呂家老爺見兒子離開了房門,臉色終於轉變,笑著吩咐道,想要撮合眼前的這一對男女。“青陽啊,金小姐正好路過,順道進來吃頓飯,你陪她去院子裏逛逛吧。待會兒到了時間,再一同來吃飯。”
“不了,我馬上還要去陪紫鵑。”呂青陽搖頭,神色從容,微微憔悴的麵容上,沒有讓人難堪的敷衍。
他拒絕,不帶任何婉轉的餘地。
帶著淡淡微笑的女子聞言,臉色突地一變,沒想過他願意正眼看自己,居然內心還盡是抵觸情緒。
“你眼裏還有沒有我這個爹!”呂家老爺重重拍著桌麵,已然被觸怒,這幾天自己最看重的這個兒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隻是為了照顧自己的妻子。
照顧當然可以,但有必要全部他一人來負擔?呂家雖然不大,但養著的下人還是綽綽有餘,何必一個大男人將洗漱這等小事也攬在身上?
重情重義當然好,隻是呂家老爺覺得,身為長子,也必須為了家族的產業著想,決不能自私成性,更何況他已經讓步,讓病弱的紫鵑入了門,兒子就該如他所願照料好家族事宜,哪裏能跟一個沒出息的家夥一樣,總是呆在新房?
他年紀不小了,以往在商場上表現出不凡的能力,如今怎麼反倒不成事了呢?
呂青陽沉住氣,背脊不彎一分,雖然很沉靜鎮定,氣勢沒有被憤怒的老爺所壓倒。
“正因為我不想讓爹的名聲毀在我的手中,才沒有見異思遷,三心兩意。”他說的冷靜從容,正視著對麵的男人。
呂家老爺氣得說不出話來,他想要暗中撮合兒子跟金小姐的默契,並非是貪圖什麼,隻是希望有一個知書達理的女子,能夠為呂家傳遞香火。人家未曾出閣的金小姐對兒子有些好感,也不排斥他的安排,這個笨兒子怎麼居然還拒絕?就算紫鵑還在,他日紫鵑不在了,這個少夫人的位置,難道就不能有人頂替麼?
他實在是想不通,為何自己的兒子平素很是精明,如今卻像是蠢笨的木頭一樣無用,毫無出息。
“你不滿意我嗎?”坐在一旁的女子最終按耐不住,問了句。
“我的心裏,容不下第二個女子了,今日我若是敷衍你,給你希望,是在害你。”他笑了笑,眼神清明,沒有複雜的情緒。
她微微點頭,站起身來,跟呂老爺辭別了,頭也不回就走了。
“爹。”呂青陽沒有挽留金小姐的意思,隻是望著那個臉色發白的老人,表情漠然。
“別叫我。”呂老爺恨恨地喝道,沒有正眼看他。
呂青陽的臉上,失去了常人該有的表情,讓人很難看清楚,他在說出這一番話的時候,到底是喜還是悲。“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你擔心什麼時候紫鵑真的挺不過去,你希望我不必孤單一輩子。”
呂老爺聞到此處,脾氣更大了,指著兒子大罵。“你都知道何必再拒絕金小姐?我說過讓你們現在成婚了嗎?說過現在就讓紫鵑知道這件事了嗎?你排除萬難娶了紫鵑,也讓她順心如意,我們也待她極好,她如今是堂堂正正的少夫人,沒有任何小妾偏房跟她爭寵,我認為在這方麵,呂家已經做得仁至義盡。你說說看,是我讓紫鵑為難了,還是你娘給紫鵑臉色看過!”
“爹娘的恩情,是我一直想要報答的。”呂青陽的眼底,閃過一道糾結的神色,複雜之極。
老爺默不吭聲許久時間,才重新開口。“知道就好,別再犯脾氣了,隻要在紫鵑生前沒有讓她受過委屈,不就好了嗎?你這樣為難自己,為難我們,其實也正是在為難紫鵑,你要她真的於心不忍嗎?”
“道理我都懂,我需要一些時間。”呂青陽淡淡一笑,隻是那笑意轉瞬即逝的蒼白無力。仿佛有一抹悲傷的顏色,藏在很深,很深的地方。
老爺站起身來,走到呂青陽的麵前,緊緊盯著他的眼睛,“好吧,既然你這麼說了,我也不逼你了,我當然希望紫鵑的身子可以好起來,會不惜重金給她請城內最好的大夫,不過,如果我們什麼都做了,有朝一日還是沒辦法的話,你也要認命,給我振作,接過我手裏的產業。”
“呂家產業在爹的手裏,已經做得很不錯了,而且,三妹也很有經商的手腕。”他卻沒有馬上答應,這種隨波逐流的態度,卻讓呂老爺再度蹙著眉頭。
呂老爺冷冷地望著他,不以為然地說下去。“你妹妹做得再好,也隻是個丫頭,難道再過一年兩年,她不要出嫁嗎?你別想可以就這麼過日子,我知道這些時間,你一直在蘇家,協助蘇小姐當家作主,不少人都說你的成績斐然。”
“原來爹都知道。”呂青陽眼波一閃,卻又沒有太過驚詫的表情。
老爺冷哼一聲:“你還指望我不知道自己唯一的兒子在哪裏嗎?過著什麼樣的生活嗎?你在蘇家我倒不反對,畢竟蘇老爺對呂家是有過恩情的,也對爹有提攜的關係,他走了你去幫忙蘇小姐鞏固勢力,這件事做得並不錯,是應該的。所以這一年來,我才沒有讓家仆去催你回家,就是看在蘇老爺的麵子上。”
“現在她完全可以獨當一麵了。”談及那個女子的時候,呂青陽的眼底,浮現一抹柔軟的顏色,那個女子是愛恨分明,公私分明的女人,是他做錯在先,不,或許是他原本就配不上她,所以也談不上任何辜負。
那個女子雖然不願意承認自己善良,但他知道,她有一顆柔軟的心,他都知道。而他在她麵前,更是罪人。
“雖然爹在通城這裏,但也是聽過她的名字的,據說蘇小姐長得不僅美貌,而且心思聰慧,性情賢淑。以前我還以為,你留在她身邊這麼久,多多少少也是因為她的緣由……”呂老爺沒有放過兒子的意思,試探著。
“我對她,不會有男女之情,也不敢有男女之情。”呂青陽卻一句帶過,說的輕描淡寫。
呂老爺短暫的沉默過後,才長長舒出一口氣:“那就算了,我也覺得是呂家高攀不上的,既然這件事告一段落,爹也不再強求,你隻需給我振作起來,紫鵑嫁進來也有好多天了,你也該去店鋪準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