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沒有答應,也沒有否決,呂老爺瞪了他一眼,雖然恨鐵不成鋼,卻多少還是寄希望與他。

燭光閃耀。

斑駁的光影,落在呂青陽的眼底,他坐在*床沿,握著女子的小手,過分的安靜著。

他跟她交談的時候,不會得到任何回應。

那是因為,她已經走了。

走了好幾天了。

喉頭,突然湧出腥味。他仔細地凝望著她的眉眼,手掌膜拜著她清瘦的臉部輪廓,眼底盛滿了溫柔的光,柔聲說道。

“你說過,要是不生病了,胖一點更好看,現在你終於不必忍耐痛苦煎熬了。”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因為知道,所以更痛。

他或許應該瘋了,或許還沒有,還理智的清醒著。

“我跟爹說清楚了,他不會再安排我見其他的女人了,我知道你會不好過,一輩子就認定了一個人,就不回頭了……”

他輕輕拂過她的長發,隻是一縷黑發無聲滑落,他的眼底一熱,心口傳來劇痛。

原來真正麵對一個人的死去,是那麼生不如死的感覺,是那麼無時不刻無法淡忘的疼痛。

“不想讓你塵歸塵,土歸土,你天性喜歡幹淨,應該不喜歡那種方式吧。”呂青陽輕聲歎氣,將她的發絲收好在布包中,將她輕輕放下,替她拉高身上的絲被,緩緩說下去。“所以,再讓我留你幾天,好麼?”

一道暗紅色的稠液,自呂青陽鼻腔滑下,他沒有伸手抹去它,任由它染紅紫鵑白色絲綢的頸窩部分,接著,他的唇角也開始滴落鮮血……

保存她屍身的毒香,毫不留情侵蝕他,絞揪他的五髒六腑,他卻仍然呼吸著它,是毒,是香,他都不在意。

半月之後。

呂家為呂嚴紫鵑,舉行了葬禮。

而當日,呂青陽失去所蹤。

他去往洛城,跟蘇敏見了麵,也辭別了。

然後,他毅然決然離開了,在一座小寺廟,出家修行。

因為這一生悲情所困,所以也很難走出來,所以他選擇靠近離她最近的地方,希望可以讓自己釋懷。

不過,直到過了許久,他也無法看破。寺廟的主持師父看他日益消沉,決定讓他先出去走走,等到他斬斷塵緣之後,再回來一心向佛也不遲。

他回到通城,卻隻是遠遠望了一眼呂家大門,沒有走進去。

他在幾個城池走動,看遍人世的苦難別離,心似乎也變得好過一些,就在他來到京城吳山的第二日,他正好從山頂上的寺廟走下,途徑無人走過的山間小路,覺得口渴之時,就順著溪流的聲音,走去了源頭。叢山莽林間,澗水潺潺,綠蔭蒼蒼,野鳥在崖上藍天盤旋滑翔,山澗之間躺著一個嬌小的身影。

濃蔭落在她身上,四周寂靜無聲。

山峽內空氣冰冷,她穿著一襲淡雅的月色衣裙、白色鞋襪,倒臥在碎石堆上,有半個身子落在淺水處,一動也不動,漆黑如墨的發絲落入清澈的山澗,悠悠隨水飄蕩。

驀地,偏僻小徑的遠處,一人一馬緩緩牽著馬前來,馬蹄聲規律而清脆。

呂青陽低下頭,正想拿出水壺取水,突地蹙著眉頭,他一步步走向前去,天空還在飄雪,天氣實在惡劣。

他抬頭,正對著泉水溪流的上方,那是一座陡峭山崖,想必這個女子是無法看開,所以選擇這種方法自盡。

他歎氣,望著那溪流中的淡淡血色,雖然他已經與世無爭,隻是也無法視而不見。

若是她已經咽氣了,他至少會出些銀兩讓人把她安葬,不讓這個年輕女子曝屍荒野,結局淒慘至極。

他俯下身,手指探向她的口鼻處,卻心中大驚,居然還有氣息,雖然氣若遊絲,但她還未死去,他更無法見死不救。

他脫下身上的灰色棉襖,小心翼翼地將她移動,將棉襖墊在她的身下,稍稍搬動她的雙腳,讓她冰冷的身子免被溪流衝刷。

他雲遊四方,穿行無人走過的山野叢林,必備的傷藥倒是隨身攜帶,他急忙取出止血的藥丸,塞入她的口中。

輕輕撥開她的發絲,呂青陽倒抽了口氣,被他眼中的情景所嚇著。隻是,女子那張太過嬌美的臉龐,又讓他無法挪開視線。

怎麼可能?

怎麼可能會是她?

即便至親的人撒手人寰,即便那麼辛苦地讓蘇家在商場中立足,即便擔負整個家族的使命和負擔,她也不曾有過猶豫退縮的念頭,怎麼會從懸崖上墜落,九死一生?

他來不及想太多,驀地將她抱上馬背,帶她前往最近的村落,為她請來郎中。

男子怔怔地盯著手邊的蘭花,等待蘇敏安睡的時候,他才能夠坐在長廊,觀賞手邊的這一盆蘭花。

如今,時隔已久,他已經在這個村落安頓下來,而如今蘇敏已經恢複了神智,他也曾經聽說,有人一直在找她。

但他知道,是誰害了她,讓她用這種方式結束生命。

他不希望,看到第二個離開人世的女子,紫鵑之後,是蘇敏。

所以,他自私地帶著她,連夜前往偏僻的另一個村落,繼續替她找大夫治病,見這裏之外鮮少有風聲傳來,他才安下心來讓她生活在庭院。

“紫鵑,是你讓我遇到她的吧,你想要我們還清這一份人情債是不是?這樣也好,往後我不再覺得對她虧欠了。”他幽幽地望著蘭花,三天前花開了,是紫色的一朵,不華美不嬌貴,獨獨的嬌弱,惹人憐愛,他覺得仿佛是紫鵑還跟在自己的身邊,不離不棄。

他覺得人世間的緣分,實在很難預料。

就在他覺得一輩子都不會遇到蘇敏的時候,卻在她生死之間最後一刻,遇到了最後的償還她的機會。

這輩子徹底錯過了,就不愛了吧。

至於下輩子,是否還是這樣的銘心刻骨?

他苦苦一笑,問自己,卻沒有任何的答案。

“再過一些時候,等她的身子好的差不多了,我也該離開了,我不能讓她想起來我是誰,也不希望她能夠想起來。到時,我去找你,陪你一輩子。”

這一生,他終究要辜負一方,沒辦法做到圓滿,他舍棄了家,選擇了跟紫鵑一道。

“你很怕天黑,到時候一定要緊緊抓住我的手。”

他笑了,說著這一句話,淡淡望向裏屋的光景,蘇敏醒來了,發出很輕的歎息和低吟,仿佛還在頭痛,他輕輕放下手邊的蘭花,然後直起身子,朝著裏麵走去。

“想不出來就別想了,別為難自己。”

他站在床沿,噙著很淺很淡的笑意,這麼安慰對方。

做完最後這件事,他便要斷絕紅塵。

“你確定看到的那個人,就是司徒長樂?”

坐在正中位置之上的南宮政冷冷發問,內心卻狂熱不已。

“是,屬下已經派了一百人在那個村落尋找他的住所,相信明日就會有消息。”淩風點頭,回答的不拖泥帶水。

“他果然在雲南。”南宮政沉住氣,暗暗緊握雙拳,眉眼之間,是三分凝重,七分釋懷。

找到司徒長樂的話,問題就變得簡單,希望也仿佛就在眼前一般光明了。

“公孫先生估計的不錯。”淩風附和。

南宮政黑眸一沉,眼底隻剩下冷絕肅殺的顏色。“找到他,馬不停蹄給朕送進宮,朕不想耽誤多餘的時間。”

他已處理完手邊的繁瑣,大臣中時不時有要他選秀女入宮的聲音,也被他一手壓下,他的心情有些煩躁,卻不想讓她察覺他的情緒起伏。

他已然走到她的寢宮門前,門邊的宮女驀地朝著南宮政行禮,南宮政覺得屋內異常安靜,一眼望去,帳幔拉下,她似乎還未起身。

如今,已經是午後的時辰了。

她不是閑散慵懶的個性,即便失去了記憶,個性也並無全部改變。這一點,讓南宮政覺得異樣,也覺得不安。

他挑眉,視線依舊鎖在內堂,她每次都是主動前來迎接,隻要看到她的笑靨,仿佛他的任何心事,都可以瞬間拋之腦後,偏偏今日,她很反常,他想到此處,不禁問了句。

“皇後怎麼了?”

宮女如實回答:“娘娘說她頭疼,所以到現在還在休息。”

“你們出去。”南宮政支開了整個屋內的宮女,獨自走向內室,他拉起帳幔,凝視著她的麵容。

她鎖著眉頭,隻是小憩,卻沒有睡的很深。

聽到身邊的聲響,她緩緩睜開眼眸,幽幽地望著他,伸出手去,南宮政握住她的手,一臉沉重。

“又不舒服了?”

她看著他的俊顏,沒說話,擠出一抹笑意,臉色有些蒼白,手心很熱,不像是犯病。

“要不要請太醫來看看?”南宮政追問,她的勉強笑容,讓他心痛。

她輕聲歎氣,苦苦一笑。“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不想喝藥?”

南宮政實在無奈之際,手掌覆上她的額頭,似乎有一些低熱,他低聲說道。“當年逼著我喝藥的人,也是你。”說也奇怪,不知道是司徒長樂的藥實在太神奇,還是經曆失去她的重創讓他忽略了自己的身子,他的頭痛病,很少犯過。

她輕笑,表情並不顯得過分痛苦難熬,她隻是緊緊握住他的手掌,緩緩地開口。“可能天氣太熱,我覺得不適而已,沒別的,你別擔心。”

“還沒用午膳?”他瞥了一眼,桌上的吃食還在,一口未動。他眼眸一沉,冷冷低咒一聲。“這些人,都不知道怎麼伺候你嗎?想要你餓著肚子?”

看來,他需要讓那些不懂規矩的宮女得到一些教訓才對。

目光掠過那張發狠的容顏,她拉住他的手,不讓他起身去追究,他若是對別人發起狠來,可是不饒人的。她不想看到他生氣憤怒的模樣,她連聲說道。“我不想吃,她們還能逼著我吃嗎?你別怪她們,你生氣起來怪怕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