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風跟南宮政之間的對話,並非絕口不提蘇敏,隻是他盡可能不提蘇敏的名字,而主子也鮮少流露悲痛欲絕的神情,雖說稱不上釋然,但不太勃然大怒,遷怒其他人了。

隻是他身上的疏離,像是一種悲哀的氣氛,讓不少人,不敢走近他。

淩風據實以告,眼神漸漸深沉下去:“他說當時她走的太匆忙,甚至沒有來得及享用村民準備的宴席,他們隻知道她是趕來京城想要見一個人,後來終於有人知道她身份不同尋常,所以大家也不曾奢望她可以再回西渡看看,過了農忙時候,就找了幾個青年人,來把西渡的禮物送給她。”

南宮政伸出手去,淩風將那一件厚重的黑色皮裘,送到他觸手可及的地方,南宮政的五指輕輕滑過那光滑微涼的皮毛,眼神不變,隻是下顎緊繃著,不泄露那最後的情緒。

淩風解釋道:“這是皮裘,是獵戶去山上打獵,然後讓村子裏最手巧的婦人拚合縫製的。據說是因為當時看到她在西渡的雪地站著為村民答疑解惑,幾個時辰不見半分不耐,他們說為了她就算是把山林的老虎皮熊皮扒下來,也值得。他們隻希望,穿著西渡村民送來的這個皮裘,她可以穿著這個溫暖度過整個新年。還有雞露,他們說她在京城雖然吃得到山珍海味,但這才是最正宗的美味,說她在西渡跟著他們受苦了,想讓她品嚐。”

這些話,仿佛就是從那些個民風淳樸的村民口中說出來的話語,是回報,也是感恩。

南宮政的心有些觸動,卻沒有流露更多的表情,隻是幽幽地說了句。“是啊,能夠做到這個程度的人,是值得收下這些禮物。”

那是一個善良的女子。

不希望看到那些無辜的村民被牽連殞命,她甚至公然違背他的命令,隻身趕往那個最危險的地方,讓他操心,讓他擔憂,讓他牽念。

她帶去一車車的珍貴草藥,她帶去撫恤村民的錢財,她帶去治病救人的方法,她帶去。帶去她這個人的身心,日夜不顧地照顧村民,累到兩眼紅腫也不曾偷懶休息,她帶去的,是希望。

是擊敗瘟疫的,擊敗死亡的希望。

她不隻是為了證明,她做的事是對的,不是為了證明,他做的決定是錯的。

她隻是為他好,她鞠躬盡瘁,也是為了他。

她不讓他成為讓人攻擊的對象,她不讓世人有理由去誤會他,不放任何人咒罵他是暴君的機會。

她曾經那麼維護他。

她也曾經,吸引他品嚐糕點,不讓幼年的陰霾和苦澀,纏著他一輩子。

這個世上,沒有人會跟她一樣,陪著他數傷痕。

他閉上眼眸,身邊縈繞著雞露的香味,仿佛讓他再一回醉了。

他隱約看到她,站在月桂樹下,她轉身,朝著他微笑,沒有跟上回一樣,變成泡沫飛走。

她什麼話都沒說,隻是遙望著那天際的圓月,然後,默默地將視線鎖住他。

她仿佛在抓著什麼,嘴角含著笑意,然後抬起他的右臂,鬆開他緊握成拳的五指,將手中的空無,放入他的手中。

她的眼神,在跟他說話。

她說,她捉住一把月光,放在掌心,但願還他最初平靜。

“你都走了,連我都可以拋棄,你還想看到我多麼平靜,麻木不仁,可以笑可以哭,可以吃可以睡,你回來就是想看到這些嗎?”

他卻突地甩開她的手,那手邊的溫暖,讓他覺得,這大半個月來的煎熬和痛苦,一瞬間被點燃了,爆發了。

他朝著她怒吼,他暴躁,他不安。像是被激怒的野獸,隔絕了她的溫柔。

她仿佛被他突然的怒氣嚇壞了,隻是她的眼神閃爍,仿佛在那麼說。

“不想看到自己被你拋棄的可憐模樣,所以這一回,讓我先走。”

南宮政氣得咬牙切齒,整個身子都無法忍耐的輕輕顫抖,他悔恨到了極點,他就那麼看著她,第一回不知該如何是好。

唯獨在他半睡半醒之中,他看得到她,她是鮮明的,沒有瘦一些,也沒有變的憔悴。她身上的每一種顏色,她的每一個無奈或者溫軟的眼神,他都看得清楚。

她沒有再朝著他伸出手去,他的心裏都是苦澀和歉疚,他因為自己的憤怒而慚愧極了,因為她並不常常出現在他的夢境之內,他怎麼好跟她發火?

他就是因為這樣,不夠溫柔,不夠體貼,才會放她走的。

他神色一柔,朝著她伸出手去,見她沒回應,他主動攬住了她,把她抱在懷中。

說不清多久,多久沒有抱過她了。

她好像還是真實的,有真實的體溫,真實的柔軟,甚至她身上的淡淡馨香,都在他的氣息之中遊走。

“你是不是想要考驗我一下,看看沒有你,我到底多久之後才會發瘋?反正在別人眼裏我就是一個瞎子,結果變得更壞也沒有什麼區別。”

他的聲音之中,盡是悲哀,他自嘲,他並不是喜歡自嘲的性格,也不喜歡別人把他看得可憐,但麵對她的時候,他卻這麼說了。

懷中的女子微微失了神,然後,搖頭。

她的表情,看起來有些憂心忡忡,仿佛不喜歡聽到他稱自己為瞎子。

“沒關係,瞎了眼也不會死。”

他說的輕描淡寫,雖然在真實生活中無法看到一切,但他已經適應了如今的生活,至少他可以在夢境之內看到她,或許應該滿足了。

她搖頭,很用力的搖頭,眼波閃爍著淚光,仿佛於心不忍。

“不是故意跟你發火的,隻是最近脾氣很壞。”他笑了笑,覆上了她的精致容顏,近距離地擁有彼此,他內心百轉千回,感慨萬千。

她又笑了,有些釋懷,有些輕鬆。

唯一的缺憾是,她永遠都是微笑,點頭,搖頭,或是用眼神告訴她內心的想法,她卻從不開口說話。

“不會重新回來我身邊嗎?”

他神色一柔,放低了姿態,這麼問,她仿佛也覺得這是天大的遺憾,淚水無聲滑落眼角,隻是默默的,安靜地凝望著他,望了很久很久。

隻是這一回,她不點頭,也不搖頭,他也無法從她淚水洶湧的眼底,讀出她的眼神。

他覺得好茫然,好孤獨,好寂寥。

他仿佛給她出了一個難題,是她無法做主決定的難題。

他歎氣,然後。就醒來了。

眼前,還是一片黑暗。

人生,是真實的,不可能永遠都是夢境。

隻是他沒有一瞬間,像現在這麼希望過,人生如果是虛幻的該多好,因為理智的自己清楚,她絕不可能回來了,隻能在懷念中想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