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希望
皇宮。
“主子,還不睡嗎?都快天亮了。”淩風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藥湯,走到南宮政的麵前,神色沉重。
“你有什麼事。”雖然無法看到眼前的光景,但他嗅得到,濃濃的藥味,躺在躺椅中的藍袍男人,低聲問道。
淩風麵露難色:“屬下端來了藥,是之前公孫先生開的藥方,宮女說你不想喝,但屬下覺得還是應該送來……”
“放著吧。”南宮政雙眼半開半闔,讓人看不透他是在小憩,還是在沉思。
沉默了半響,淩風最終將手邊的藥湯放在茶幾上,默默望著南宮政的身影,仿佛心裏有些不平的情緒,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南宮政勾起一抹及其淺淡的笑意,那笑意很輕很淡,仿佛隻是一個氣息,就要被吹散徹底。
他的眼底隻是一片黯淡的顏色,整個人看起來疲憊至極。“你問我,為什麼還不睡嗎?”
“如今已經平靜下來,主子繼續操勞下去,鐵打的身子也吃不消。”淩風隱約知道南宮政是因為蘇敏的死,而無法安心沉睡,不過派出去了幾百人,在整個京城和洛城搜查了好幾遍,幾乎都翻了個個,還是無法找出蘇敏的下落。
那溪流是通往更深的無人野林,或許蘇敏被衝到無人到達的地方,更或者,隔了那幾日,或許野林中的野獸因為下雪而無法覓得獵物,把她的身子瓜分了也不是毫無可能。
但這些殘忍的猜想,淩風不會在南宮政的麵前說出來,即使這個男人仿佛什麼都承*受的了的堅強,但他也不會說一個字。
有些東西,找不到,比找到更好。
就像如今找不到蘇敏的屍首,總比找到一具不完整的殘骸要來的更加完滿。
至少,不會看到被破壞的那麼殘酷,至少讓人還隱約懷念,她生前的美好。
南宮政低聲歎氣,氣息很長,很重,他已經不再憤怒,但麵容上的憔悴和悲痛,卻無法藏匿。“我不敢睡。”
淩風的眉頭,皺著,或許,外人猜測的,其實不是南宮政的真正想法,不,或許誰也無法跟他體會一樣的痛苦。
“因為我怕夢見她。”他緊緊閉上黑眸。
後悔嗎?
不隻是後悔。
他想要讓她離開自己,避免這一回的暴風驟雨波及到她,也不想讓她兩難,他或許一開始的想法是好的,卻用了最極端最錯誤的做法。
“遇到她,除了抱歉,我不知道自己還能跟她說什麼。”南宮政的聲音,低沉,還有一個不太平穩的情緒作祟,那仿佛是……哽咽。
他無法克製自己的情緒,無法讓自己在冥思安靜下來的瞬間,無法跟以往一樣,跟行屍走肉一般,毫無動容。
“因為是我害了她,是我讓她變成這副模樣。”
南宮政已經不再去追究,他的眼睛,是否還能夠重見光明,這件事在經曆過這一回的風波之後,仿佛變得不再那麼重要了。
現在,他照常處理國事,隻是念奏折給他聽的人,變成了淩風。
他依舊過的忙碌,隻是再忙碌,也按照飯點,多少吃一些食物。
仿佛,那是誰在他麵前,微笑耐心叮囑過的。
他盡量不讓自己去想到她的名字,因為她的名字,簡簡單單兩個字,也會讓他覺得頭痛。仿佛記憶就要崩潰,仿佛頭腦就要脹開,仿佛一切,都變得分離模糊。
淩風隻是安靜的,默默地聽著,他所認識的主人,可以說是一個睿智的足智多謀的男人,他或許是皇子之中最為天性聰敏的男人。
如果不是因為後宮的紛爭,他若早年不曾遇到那些波折,興許會成為一個儒雅寬待的貴族。
但那些人,在他的生命裏麵,在他活著的血脈裏麵,灌入太多太多的仇恨和痛苦,於是他在長年累月下來,變成了另外一種人。
在外人看來,他陰沉,邪氣,古怪,心狠手辣,即便在淩風的眼底看來,多年的服侍,也無法消減他對南宮政心中的懼意。
他並不是一個什麼人都可以接近他的身體的男人,更不是一個什麼人都可以接近他的心的男人。
淩風突然想起來,在邊關的那年,南宮政才過弱冠之年,二十歲原本還是年輕的,卻敢當場絞殺一個犯下軍規的將軍,眾目睽睽之下,讓那些資深所以不把南宮政放在眼底的副將將領,都為之瑟瑟,對南宮政的命令,不敢不從。
他的威嚴,或許就是駕臨在他的很難接近上麵。
因為即使他對著別人笑,也可以讓人覺得膽戰心寒,更別說他發怒的時候,總是讓人沁出一身冷汗,如臨大敵。
之前的南宮政,是那樣的男人。
或許是在某一夜之內,複仇的魔鬼的靈魂傾入了他的身體,才把他變成這個樣子。
南宮政變得沉默,他看起來像是在想些事情,淩風也隻是站在一旁,陪伴他的主人。
他還醒著。
他好像睡著了。
他也不清楚,如今是真實,還是幻象。
她凝視他,唇角帶笑,一抹蒼茫,一抹寬恕,一抹義無反顧。
如真似幻的夢裏,她身著綠領白衣的絲裳,領上繡著金邊牡丹,梳著不繁雜卻優美典雅的發髻,上頭綴著貝珠和柔軟的粉色珠花,她手肘腰後纏著的帔帛是淺淺清爽的綠。
胭脂點綴著小巧粉唇,螺黛描繪著秀氣的柳眉,最美的當然是她臉上的笑,她踩著白色點綴著珍珠的藍色繡鞋,盈盈走來,身上的茉莉花香似乎也能傳進他肺葉內。變成泡沫,從空中消失了。
南宮政醉了,是因酒而醉或是笑靨醺人,他也沒法子弄清楚,一直到往後的一年,他都沒從蘇敏這壇酒裏清醒過來,而且隨著年歲增長,時光流逝,他醉得更加徹底。
隻是沒人料到,這個夢境的最後結果。
她就快要走到他的身邊,或許隻差一步了,隻差那麼一步了,他隻要伸手,就可以觸碰到她柔若無骨的身子,把她拉入自己的懷抱,但……偏偏隻差這一步,最後一步。
她,變成泡沫,從空中消失了。
十日之後。
“淩風,你說誰來了。”
心裏在做著決策的南宮政,聽到門口傳出熟悉的腳步聲,淡淡問了句。
“是有人送東西來宮裏了,方才宮門的當值侍衛小李,讓屬下去取來了這些。”淩風抱著一堆東西,放在長台之上,然後,短暫沉默了。
南宮政挑眉,不冷不熱地開了口。
“貢品?”
淩風笑了笑,說的平靜。“也算吧。據說是西渡村民用野山雞製成的純鮮雞露,還有這件皮裘。”
南宮政因為那個字眼,微微怔了怔,如果不是那個女人的執意妄為,他或許早就把西渡那個地方,夷為平地。
他沒有阻止淩風說下去,所以淩風沒有噤若寒蟬。“領頭的男人說他是連夜坐了三天的牛車才趕來京城的,沒有其他的要求,隻是想把這些東西,送給主子和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