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太平
“主子。”
淩風驀地低呼一聲,南宮政揚起頭,察覺不到身上的寒意,隻是找尋著淩風說話的方向,什麼話都說不出口,水滴從他的俊顏上,劃下。
“屬下找到了這一支銀釵。”
淩風彎下腰,撥開碎石堆,找到那淡淡閃耀著光滑的素麵發釵,南宮政心口一痛,驀地伸出手,握緊淩風交予在他手心的那一隻發釵。
她原本就不愛太過奢華的首飾。
曾經無數個午後,她隻是偷懶,梳一個素髻,任由長發垂在腦後,肩頭,胸前,而那黑發之中唯一的裝點,往往就是一支普通的銀釵或是白玉梳,在黑發之中,發出淺淺的,柔柔的,暖暖的微光……
釵子冰冷,他的手冰冷,南宮政的心也冰冷。
“在周圍找找看,還有什麼痕跡。”
他強迫自己理智清醒,緊緊攥住這一個發釵,麵無表情地下達命令。
“主子,是。”提起手中的燈籠,淩風這才看清楚,腳邊這還未沒入溪水之中的碎石子上,那些暗紅色的花色和紋理卻不是源自自然,他拾起一塊石塊,湊到自己的眼下,眼波一沉,說出那個令人心寒的答案。“血跡。”
“血跡早就幹了,約莫是三四天之前的事了,會不會……”淩風也覺得殘忍,再也說不下去,是否這說明,南宮遠和那兩個侍衛,說的都是實話,不曾說謊呢?
“很多血嗎?”南宮政開了口,隻是嗓音透著低啞了,他默默彎下了身子,身上的華服,水滴無聲滑落,從腳邊的石子上侵入土地之內。
他觸碰著腳邊的石子,麵色一分分變冷,他怎麼都不願相信,那個女人,在這個地方隕歿。
“回主子的話,這一片都染紅了,是不少。”淩風知道無法隱瞞南宮政,更何況,他現在要充當南宮政的雙眼,就算殘酷,他也隻能據實以告。
沉默,死寂。
那一個蹲在溪流岸邊的男人背影,看起來仿佛盡是無邊黑暗幽深,帶著無限的孤單寂寥,讓人隻看一眼,都覺得心情沉重起來。
淩風微微蹙眉,雖然他並不是何等多情的男人,不過看著南宮政和蘇敏一路走來,到最終卻還是陰陽相隔,沒有得到一個好結果,他也覺得心情苦澀。
南宮政終於站起身來,身影卻多少有些輕晃,他的麵色陰沉,身上的水滴仿佛結成冰,冰封了他的身體和內心。因為被塵封了,所以他看起來,更加冷靜鎮定。“就算有女人從這上麵跳下來死了,也不會是她,回去吧,沒必要在這裏浪費時間和精力。”
“好。”淩風扶著南宮政,微微點頭,他說不出其他的回應。
南宮政揚眉,似乎跟那個拚命在溪流中泅水的男人,判若兩人,他的眼底雖然早已消逝了光華,言語之間,卻還是不乏睿智逼人的氣勢。“明早就要做好準備,讓一萬兵馬待命,等候隨時出兵,我相信黑靈王已經從南宮遠那裏知道我如今的情況,雖然在南宮遠這裏栽了個空,他一定還會殺個回馬槍,不甘心到嘴邊的肥肉就這麼飛走。”
淩風扶著南宮政,上了山腳下的馬車,雖然南宮政並沒說冷,但他看著他也覺得血液倒流,他將車內的暖爐升起,坐入南宮政的身邊,吩咐車夫駕車回宮。
他說服南宮政脫下身上的濕透了的衣裳,他卻搖頭不語,仿佛是累極了,無暇顧及。
淩風隻能從車內取出一件皮毛披風,披在南宮政的身上,把暖爐靠近南宮政,見他依靠在一邊,閉上眼眸的安謐模樣,他不禁低聲問道。“離天亮還有一個時辰,主子要不要睡一會兒,待會兒屬下叫醒你?”
“不用,先解決黑靈王這個對手才行,他來勢洶洶,容不得我們有半點疏忽。”
南宮政緩緩搖頭,說出了這一句話,他身上的火熱愈發厲害,讓他幾乎感覺不到,方才沉入水底的冷意。
淩風無可奈何地望著眼前這個驕傲的男人,他不懂,到底南宮政為何轉變的那麼快,是否他還不敢相信事實,還是,他已經確定那個女人,並不是蘇敏。
隻是淩風沒有看到的是,在無人看到的黑暗之中,南宮政一路之上,都緊握著那一隻細長冰冷的銀釵,那彎曲的五指,越來越緊,越握越緊……
翌日。南宮政調動了足夠的兵馬,畢竟黑靈王常年在西關,勢力始終無法跟朝廷相提並論,加上他的反擊太過倉促,也無人在京城當他的內應,第一回就吃了個敗仗。
南宮政乘勝追擊,不讓黑軍有喘氣的機會,第二日再度挑起戰火,一舉殲滅對方的三千兵士,生擒了對方的將領。
到了京城不過三天,黑靈王的一萬兵馬,死傷了六成,士氣大落,南宮政派手下去對方放話,隻要有任何願意投降的兵士,就可以平安回故鄉,並在西關領到一畝良田,朝廷對其免去三年賦稅。如此一來,黑靈王失了軍心,一夜之間逃兵八百,再戰更是連連敗退,最終被朝廷的兵馬逼到梁河附近,望著已經變成窮寇的兩千老弱殘兵,身後無路可退,盡是窮山若水,而來支持的軍糧,也被南宮政的手下,攔截在半路。
他們已經餓了一頓了,各個垂頭喪氣,逃兵越來越多,兵士們也都想著故鄉,麵臨死亡早已幻滅了當初的希望,連生存都難以繼續,自然不敢再奢望其他的。
黑靈王站在梁河邊,知道五裏之外,就是自己無法對抗南宮政的八千精兵,最終低了頭。
而他,更清楚那個連自己親兄弟也可以不留情麵的男人,一定不會給自己任何完滿的結果,他絕望了,也聽不進去身邊軍師投降的勸阻,當晚就在梁河邊的柳樹上自縊身亡。
翌日,南宮遠也被發現,在幽禁的房間內咽了氣。
小福子在一旁守護著南宮遠的屍首,不哭不笑,像是木偶一樣,沒有表情,沒有動作。
南宮政聽到這個消息之後,並沒有前去,隻是聽淩風轉述當下的情景。太醫看過了,是南宮遠聽到黑靈王自縊的消息之後,吞下了禁藥,死在睡夢之中。
淩風說,南宮遠死的模樣,並不痛苦,仿佛是在什麼美夢。甚至,嘴角還有笑容。
太醫說,這個禁藥宮內沒有,應該是南宮遠隨身帶在身邊的,或許是給自己留著的,如果沒有退路,就自行了斷。
太醫也證實了,南宮遠上回被刺中要害之後,活不過半年時間的真相。
“奴才都不知道聖上什麼時候,偷偷買來這種藥。怎麼也不跟奴才說一聲呀,說一聲的話,奴才就不會這麼笨了,也知道原來什麼都沒有瞞過聖上,聖上早就知道這日子過不長久了……”
正在淩風轉頭要走去稟明南宮政的時候,卻聽到小福子,這麼喃喃自語,神色的悲痛,已經源於內心深處。
即使南宮遠早就再度失去了政權,即使南宮遠已經死了,小福子還是不肯改口,稱呼他為聖上。
淩風頓了頓,眼波一閃,最終還是從房間裏走了出去,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不過,他還是放任小福子,最後給南宮遠守靈,送他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