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不,明朗,你懷孕了,現在有六個月了,經曆了那樣的生死之劫,你肚腹裏的小生命還能活下來,這足以說明他們生命力的旺盛。”
方雲信的話明朗一時間顯然是難以接受,她驚愣了很久,張了張嘴唇,終於什麼話也沒有說出來,眼淚卻順著眼角流了下來。
“明……明朗……你……你別哭啊,你放心,孩子沒事,我……一直有很好照顧……”
方雲信從來沒有見過明朗哭過,一時間慌張得不知該說些什麼,笨拙地想要給明朗擦眼淚,卻又不敢伸出手,最最主要的是他不知他有什麼理由和以什麼樣的身份去替明朗擦這個眼淚。
這件事……似乎該是明朗愛著的男子、明朗肚腹裏的孩子的父親該做的事。
“不,我……我是太高興了,謝謝,我……我從來沒有想過……相過真的……真的可以有孩子。”
十年在陀靈山上苦修,十年戰場上征殺血戰,還有那漫無邊際的承擔大印國富民強、統一天下的責任壓著,使她哪怕經常在玄墨的麵前提起孩子,卻不是真的有勇氣去要的,而現在孩子來了,突然而來,她才知道,原來這世上所有的東西,都不如‘孩子’兩個字重要。
哭過了好久,日頭都偏向西去了,夕陽染紅了天邊,明朗才又開口問道:“玄墨呢?你有他的消息嗎?”
按理來說,自己當時給他留了記號,他在掀開那女子的紅蓋頭,發現那新娘子並不是自己的時候,定會四處尋找自己,以他的睿智肯定能找得到自己的。
既然自己如方雲信所說,是從溫泉口裏噴湧出來的,那麼玄墨……
“他……他……”方雲信吞吐了一句,卻還是不得不說:“他成了魔刹教現在的教主。”
方雲信不敢在這件事上瞞著明朗,把實情告訴給了明朗。
明朗聽後,秀眉緊皺,眸中的目光也收斂了些,變得有些暗淡。
“魔……魔尊呢?”
魔刹教的規矩,明朗多少知道一些,必竟那麼多年,那都是自己恩師的死敵,耳聽目染,也熏陶出來些了。
魔刹教的教主上一任不死,絕不會傳下一任的,既然玄墨接任了教主,那似乎表明了一件事,魔尊死了,要不就是魔尊退隱了。
但後者的機率顯然是很小的,因為自己還活著,梅尺素定然不會複活,沒有梅尺素相伴,魔尊怎麼可能會退隱呢!
“聽教中的人說,是仙逝了。”
方雲信的語氣,帶著絲沉痛,不管怎麼說,魔尊必竟曾是他的主上,當初對他也是不錯的,並沒有吩咐過令他難為的事要求他做的。
人死……總是難免有著感傷的。
“死了?”
哪怕猜到這個結局,明朗還是有著抑製不住的驚訝,她幾乎不敢相信那麼一個強大的人,說沒了……就沒了嗎?
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能讓那人……在這個塵世上消失呢?在自己昏迷之後,那無限空間中到底發生了什麼呢?
“是的,還有……還有……”
明朗見方雲信比之前還要吐吞了,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漸漸地侵襲上心頭,催道:“還有什麼?”
“還有……明朗,我說了你千萬不要動氣,不管怎麼樣,你要多想想你的孩子……”
方雲信真不願意提起,但明朗以後一定會問的,倒不如趁著現在能說的時候說出來,免得以後會成為一個雷,隨時可以劈出雄雄烈火來。
“你的……你的恩師必闕道長,也……也仙逝了。”
說到後麵的時候,方雲信自己都覺得沒有什麼底氣了。
“什麼?你說什麼?”
就是這麼一激,努力了三天都沒有坐起來的明朗,竟然一下子坐了起來,一手撐在腰後,一手扶在肚子裏,一雙好看的水晶眸爬滿了血絲,滿臉的驚疑不定。
“你……你別……你別激動啊,明朗,你聽我說,我也是聽教中人說的,那天你們大婚,必闕道長去了蜀山分堂,與堂中的侍衛大打出手,後來侍衛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整個蜀山分堂在地震中毀去,據從裏麵爬出來的人說,你的恩師、魔尊還有玄墨,都進了一個暗道中,三天後,隻有玄墨活著出來了,你的恩師還有魔尊都……死在了裏麵。”
方雲信真不知道這件事該如何的說清楚,他總不好說是你的丈夫和你的公公,聯手殺了你的師父?
而現在的情景,就是這個樣子的,這話怎麼聽,情理都隻有這一點說得通的。
方雲信說完後許久,明朗都沒有反應過來,隻覺得剛剛有了力氣的身體,像是被什麼抽幹了一樣,眼前一黑,接下去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再醒過來,是三天後了。
睜開眼睛,便看到方雲信圍著自己,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手裏摘著的湯藥碗,在瞄到自己醒來後,應著自己的目光掉在了地上,如先前自己醒來一樣,撲身過來。
自己隻見方雲信不停地張嘴,至於他說了什麼,自己一句也聽不進來,等方雲信說完後,自己無奈地擺擺手道:“我餓了!”
就這樣一句話,便是以後很多天裏,明朗說過的惟一一句話,不管方雲信說什麼,明朗都不肯開口了。
方雲信知道明朗的心裏難受,他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去勸慰,或許還有私心,不想讓明朗回到玄墨的身邊,哪怕明知道明朗不會喜歡上他,還是想讓明朗留在他的身邊,哪怕隻是看著明朗,隻是可以照顧明朗,他便覺得心滿意足了。
“明朗,你……你還活著的事……要不要……要不要通知……”
方雲信想說的是用不用通知一下大印的君主賀華尊,那必竟是明朗的親弟弟,還用不用通知現任的魔刹教教主玄墨一聲,那必竟是孩子的父親。
哪曾想這話問完,明朗立刻搖頭,多日未開的口,終於肯開啟了。
“不關他們的事,我想清靜一段時間了。”
是的,等孩子生下來,帶著孩子找個沒有人認識她的地方,好好的過一段日子,不想再讓國恨家仇這些事來打擾了。
若是如方雲信所說,通知了那兩個人,她的生活便再無安寧之日了,最最主要的是她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去麵對玄墨了。
自己的恩師對自己有養育教導之恩,不管他是不是玄墨害死的,他的死都與玄家脫不開關係。
哪怕她現在仍然深愛著玄墨,她不能讓自己與一個害死自己恩師的人在一起,那樣會讓她覺得愧疚,覺得心裏萬般難受的。
玄墨當初答應她的事,現在想來,竟是如此的可笑,還說陪她一起去見她的師父,求她的師父同意這門婚事,而結局卻是和他的父親如出一轍,兩方注定有一方是受傷的,是無法挽回的。
她真的該靜一靜了。
“明朗,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你……照顧你和你的孩子的。”
方雲信這像是表白的話說完,明朗忍不住要瞟他一眼,隻見他耳尖發紅地連忙解釋道:“明朗,你……你別誤會,我……我是說我盡可能的……幫你,沒……沒有別的……別的意思!”
方雲信這副窘樣子,明朗還能說什麼呢,而且她現在確實需要有人照顧,懷胎六個月了,身體又是現在這樣的狀態,身邊沒有人是不行的。
“謝謝,我不會想太多的,你也不要想太多!”
這一句話,聽著溫和,卻絕了方雲信所有的念頭,他沉默了許久,才轉過頭,衝著明朗笑道:“我不後悔!”
這世間有許多事情,不能要求太多,隻要自己覺得是應該的是必須要做的,做了以後是舒服的,那就好了,何苦強求什麼結局呢。
山清水秀的小村子裏,鞭炮其鳴,大紅的喜字,從村頭鋪到了村尾,那一頂紅色的小轎剛剛從土路上抬過,在一片鼓樂其鳴中,延著村口的那條小路,向另一處村子走去。
幾個五、六歲大的孩童們在村口無所顧忌地嘻笑追玩著,其中一個穿著翠綠色小褂子、紮著兩隻衝天牛角辮的小姑娘,正拉著一個左臉帶著半邊銀麵具的小男孩兒喊著,“哥哥,快背我,我也要做新嫁娘!”
還未等帶著銀色麵具的小男孩兒開口,旁邊有一個穿著花褂子的小女孩兒,已經用拾指揩著臉頰,撇嘴說道:“酒窩好不知羞,吵著要嫁人,我娘說女孩子吵著要嫁人就是沒有廉恥。”
“你才沒有廉恥,你不吵著嫁,是因為你嫁不出去,哼……”
被攻擊的、穿著翠綠色小褂子、紮著兩隻衝天牛角辮,被同伴叫做酒窩的小女孩兒,反唇相譏著,一張粉嫩的小嘴兒,一點也不讓步。
“你才嫁不出去呢!”
五、六歲的孩子,已經懂得什麼叫嫁不出去了,花褂子小女孩兒不讓步地吼道:“你娘那麼醜,嫁不出去才會私生了你們,你們是野種!”
“你娘才醜,我娘長得可好看了,你們才是一群醜八怪,還有……還有……我們才不是野種,我們的爹是大英雄……”
酒窩嚷道這裏時,小臉已經氣得脹紅,小嘴卻一點沒有因為心裏的難受而失去它應有的靈敏度,一點不輸於一個大人。
“酒窩撒謊,你娘的臉天天遮著,肯定是醜得不能見人,才遮著的,大英雄才不會娶你娘的,你娘是個沒有人要的,你們也是沒有人要的野種!”
花褂子小女孩兒聽到酒窩說自己的爹是一個大英雄,氣得叫嚷起來,旁邊圍著看熱鬧的小孩子也跟著一起起哄。
他們本來就是一個村子的,祖祖輩輩都是相識相得的,和酒窩他們兄妹這種來自外麵的人,本來就有著隔閡,連孩子們都是分幫分夥的,最見不得同村的人,被外來人欺負。
何況酒窩的娘,就像小花說的,整日裏蒙個麵紗,肯定是醜八怪了,在孩子們的心中,大英雄怎麼樣會娶醜八怪。
“野種啊,野種,沒有人要的野種……”
一群小孩子圍著酒窩,和拉著酒窩的帶著銀色麵具的小男孩兒叫囂起來。
帶銀色麵具的小男孩兒的小手已經緊握成了拳頭,若不是時刻記得自己娘親叮囑自己的話,不要惹事,他早已經揮拳過去了。
“不是,才不是,我們才不是野種……”
酒窩受不住這麼多孩子一起起哄的叫嚷,氣得哭了起來。
帶著銀色麵具的小男孩兒看到自己妹妹被氣哭了,緊握著的小拳頭,再也抑製不住,毫不客氣地向著對麵笑得最欠揍的小孩子打去。
這一拳裏,他隻使出了一分力道,他還記得娘說過,不要使用所修練的武功,那樣,會出人命的。
即使如此,這一拳下去,也把那個叫三胖的小男孩兒一拳打倒在地,瞬間沒了聲響。
小孩子們一見有人倒下,像是挺屍一般一動不動,還以為死了人,嗷的一嗓子如鳥獸狀,哭著喊著各奔家門。
“不好了,爹啊,娘啊,酒窩他哥湯圓把二胖打死了……”
一片叫喊聲後,剛剛還喧鬧著的村口靜了下來。
“哥,他……二胖他……”
躲藏在自家哥哥身後小酒窩有點害怕,拉了拉哥哥的前袖,小聲地問著。
“沒事,就是昏了!”
酒窩的哥哥湯圓拍了拍酒窩的小手,拉著酒窩蹲了下去,以手指為力道,摁到二胖的仁中穴,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二胖便緩轉過來。
二胖剛睜開眼睛時,還有些糊塗,等他看清楚扶他起來的人,正是把他打昏的人時,小胖臉頓時出現了極為驚駭的表情,幾乎在神智完全恢複後,一把就推開了扶著他的、帶著半張銀色麵具的湯圓,丟了魂見了鬼一般地向自己家的方向跑去。
“走,我們回家!”
這樣的情況時有發生,湯圓早有了經驗。
他們自從出生起,就隨著他們的娘親輾轉反側,來往於邊境的各個城鎮村落,幾乎沒有在哪裏住上時間長的。
娘親從來沒有和他們說過是為什麼,開始當他們是小孩子,現在他們長大了,也懂事了,問娘親,娘親也隻是輕歎一聲,便把話題扯到別處。
酒窩最愛問的問題就是他們的爹是誰?娘總說是一句大英雄,可問是什麼樣的英雄,她又不說了。
娘喜歡以麵紗蒙臉,但他們兄妹都知道,娘非但不是像那些不懂事的頑童所說的是醜八怪,反而是出塵一般的絕色美女,他們雖還小,看過的人卻已經不少了,沒見哪個比他們的娘還要美的。
他們的娘也不像這裏的村婦,不但認字還會武功,懂得可多了,教他們許多東西,教他們做人的道理,娘是世間最好的娘,娘又是世間最古怪的娘。
哥哥湯圓拉著妹妹酒窩向家跑去。
他們的家在村子的最西頭,一家極簡單平常的民居裏,院子是籬笆牆,木也是隨意關帶的木門,兩間木屋子前麵有一片小菜地和一間雞舍。
兩間木屋子中,坐北朝南的正房裏,有一身著簡單素色棉袍的女子,正盤腿坐於床中,暗暗地調理身體中的氣息,修練著綿純的內力。
雖然破了處子身,沒有了玉女得天德厚的修為,但後天苦練還是見些成果的。
在原有三層功力的基礎上,竟然也恢複了七成,已經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結果了。
那次被魔尊暗算,以咒術做起死還生的替代品,著實使她差一點丟了命,也損了不少的功力,還以為那次死定,哪裏想得就這麼因緣巧合地被方雲信救了出來。
沒有人能知道,連魔尊自己都沒有算到吧,在那處山脈下麵,竟有一條暗河。
這點倒是和景山山脈中有一處相似,隻是自己是如何從暗河中流出來的,又是如何順流漂到山脈外麵,恰巧被方雲信撿到的,自己就不得而知了。
自己還記得,那天自己清醒過來時,自己的肚腹已經隆起,當時,自己還以為是中了什麼毒,正要用功,卻發現功力也使不了,下意識地叫著玄墨的名字,並沒有人回應。
那時,好像真的死人一般,渾身沒有一點力氣,似乎身上的骨頭都被剔光了,隻剩下一團軟肉,連彎曲個手指,都無法做到。
正當自己一片茫然失措,不知道如何是好時,方雲信拿著竹筒轉身時,見到自己睜開眼睛,驚訝得藥竹筒從中滑落,掉在地上,竹筒中插著的野花,掉在地上,四散淩落。
就那麼一知半解地聽他說了些什麼,聽他是如何在小溪中把自己撿回來的,聽他說用小溪邊天然的菌類才把自己救活的,聽他說了外麵發生的事,那更換的天,那變負的人事……
現在想來都不重要了,重要的隻是自己突出的腹部。
得悉腹內懷了孩子,她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鬥誌,這世間的一切,似乎都抵不上肚腹中的小生命,便隨著方雲信的按排,隱居起來。
經常在一個地方呆一段時間,就會在方雲信的幫助下,再轉一個地方,聽方雲信說,外麵有許多人都沒有放棄尋找自己。
大印國的皇帝賀華尊,也就是自己的皇弟,竟然派了大軍,把魔刹教的蜀山分堂夷為平地,隻為了挖山。
在這方麵,魔刹教竟退讓了,並沒有與大印國的軍隊發生什麼衝突,就把魔刹教的蜀山分堂以及整個蜀山都讓了出來,任由大印的軍隊,把整整一座山挖平挖空,像是一定要把自己翻出來才罷休的。
說什麼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沒有人沒有屍,他們是絕不會相信她已經死了的。
玄墨這五年來也沒有善罷甘休,一直派著教中四處尋找著自己,否則,自己也不會經常隨著方雲信四處搬家,往往有一個風吹草動,自己就要換一個地方,哪裏也沒有長久之時。
若是沒有自己恩師必闕的事,知道玄墨這樣苦苦地尋找自己母子,自己該有多麼高興,哎,這世間果然沒有什麼是完美的,讓她記恨玄墨或是傷害玄墨,他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出來的,可讓她把這件事情忘記了,當做沒有發生,她又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
不如就這樣,一直躲著一直不相見罷了。
還有月錫國的蕭爾涵。
他也在添亂,那兩個人拚命地找著自己的時候,他在拚命著找著自己莫須有的兄長。
這人在這件事上還真是一根筋,自己消失了,自己的兄長同時也消失了,有腦袋的人,都能想得出來,自己與兄長是同一個人了。
他又不向外人,不知內情,不知假麵曾出現在蜀山分堂裏,不知假麵是假替自己的,在這些證據的彙聚下,蕭爾涵若是還猜不出來,他就不是月錫國狠辣的太子爺了,他……或許隻是不願意相信吧。
遠遼國亡國,被那隻萬人組成的軍人占領,最後移交給了大印國的官員。
魔尊在這上麵,倒是沒有欺她,真的用這個做了聘禮,聘禮或是說好聽了,其實……還不如說是自己的陪葬。
那隻萬人組成的軍隊,其實根本不是人,是天下龍脈裏,遠古不死的兵士,他們沒有靈魂,他們做為一隻遠古遺留下來的軍隊,他們活著如行屍走肉一般,他們隻聽從玄家家主的吩咐。
這是天下龍脈的秘密!
近千年來,被眾人所尋找的天下龍脈,根本不是什麼寶葬,也不是什麼武功密籍,更不是什麼兵書戰策。
隻是那群不死的兵士,還得是玄家人才能調遣的。
靜這種狀態,一旦開啟,就不好擺脫了。這幾年生活下來,明朗已經喜歡上了這種沒有人打擾的生活。
明朗想帶著孩子這樣過一輩子,在沒有任何的紛爭的境況裏,清清靜靜地生活。
兩個孩子如今已經五周歲了,活潑健康。
男孩子的身體適合學武,自己當然會教習他正宗的仙倦派的武功,而女孩子的身體不知是自己當時懷胎起身體差,還是那時被用了起死還生的咒所以生下來,身體便不是很好,一直沒有不能恢複,學武是不可能。
這樣倒也很好,自己真不想自己的女兒重走自己的路,打仗殺戮見血光,那是男人的事,她的寶貝疙瘩,嬌嬌小寶貝,怎麼舍得丟去戰場。
也是做了母親,才真正理解當初自己母後,拉著自己的手,欲語還休,眼中始終都帶著淚的模樣,是一種怎麼樣撕心裂肺的痛,但凡有一分半分的方法,她怎麼能舍得……
聽到門口傳來湯圓和酒窩的聲音,明朗收了功力,把氣息調節均暢,慢慢地走下床去。
以前自己是被‘戰神論’所耽誤,傳出自己是一胎雙生龍鳳的偽造說法。
誰曾想,無心插柳柳成蔭,自己注定會被這個偽說法糾纏一輩子,竟在自己這個假龍鳳胎的情況下,生出了一對真的龍鳳胎。
想著自己與玄墨的緣份是因水而結,又想著自己與玄墨的第一次也是誤水而出,便給兩個孩子起的名字,都帶了幾許水字。
男孩子叫玄冰,乳名湯圓,女孩子叫玄淩,乳名酒窩。
雖是龍鳳胎,長得卻一點兒也不像。
男孩子長得和玄墨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連他們玄家家族血脈都有的那條古怪的龍紋都沒有半分區別。
女孩子卻是和自己長得十分的相象,一顰一笑都是自己兒時的化影。
每當看到一雙兒女繞膝身邊,就有一種說不出的滿足感。
兒子性格沉穩,女兒較為活潑,都是非常聰明的,教什麼會什麼,有一兒一女,還有什麼可不知足的呢,上天待她是不薄的。
這些年下來,連玄墨都很少想起了。那仇那恨,怕是也在兒女的歡語中,消散了些吧。
“你們這是又惹了什麼事了吧?”
明朗親昵地摟住跑進屋裏的一雙小兒女,看著他們那副略有些慌張的樣子,明朗就猜出了他們定是在外麵惹了事了。
果然,不會說謊的哥哥湯圓正要點頭,卻被心思靈活的妹妹酒容一下子拉住了。
“娘,酒窩想問你,我們……我們野種嗎?”
酒窩的這個問題,問得明朗的心像是被什麼紮了一下,痛得非常,她堂堂大印嫡長公主的一雙兒女怎麼會是野種呢!
明朗立刻搖頭,道:“當然不是,娘不是和你們說過嗎?你們的父親是大英雄。”
不管別人怎麼說,至少玄墨在她的心裏,是個真正的英雄。
孩子剛生下來的時候,方雲信也提議,為了生活方便,對外就稱是孩子的父親,這樣可以避去不少麻煩,但明朗沒有同意。
她孩子的父親是玄墨,隻能是玄墨,哪怕是個幹爹,她都不會讓她的孩子去認去叫的。
方雲信苦笑著,沒在說什麼了。以後也更懂得什麼叫有理什麼叫有距了,往往是把他們母子三人安頓好後,就會離去,再過幾個月後,帶著四麵八方收集來的消息,來接他們,帶著他們離開,或是繼續住下去。
“那有人罵我們是野種,是不是就不對呢?”
酒窩眨著慧黠的大眼睛,眼裏流露出一派純真來,但明朗哪裏不知道,她這個女兒,可比這個年齡的孩子有心眼多了,倒有一點像蕭期夜,說話總是帶別人往套裏鑽。
“當然是不對的。”
明朗能說什麼呢,她自然不會承認自己的孩子是什麼野種這個說法了。
“那有人欺負酒窩,罵酒窩是野種,肯定是不對的了,那哥哥為了保護酒窩,還手打了那人,也是沒有錯的了!”
你看看,你看看,果不其然,自己這女兒,哪次在外麵惹了事回來,都能是一嘴的理,任誰也說不過他,半點虧都不吃的。
話都說到她這裏了,自己還能說什麼,自然是要點頭的了。
“嗬嗬嗬,哥哥,我就說娘一定不會說我們有錯的,嗬嗬嗬嗬……”
酒窩一串銀鈴似的笑,讓明朗以及一旁站著的湯圓都忍不住汗顏了。
就在他們母子還沒有想到要如何接下酒窩這話的時候,小院外麵一片吵嚷聲,其中最為尖利的是一個女人的叫喊。
“賤婦,你給我出來,你個醜八怪,天天蒙著臉,都不敢見人的賤婦,竟敢讓你的兒子打我兒子,也不看看我孫菜花是不是能開罪的。”
殺豬一樣的叫喊聲,聽得明朗眉頭一皺。
小湯圓,也就是玄冰,哪裏能聽得有人辱侮自己的母親,就要縱身一躍,跳去那院子裏,給那個女人一點厲害。
“別,為娘出去看一看!”
明朗連忙拉住兒子,他們母子三人初到這裏,完全沒有必要和當地的村民鬧矛盾的,有事可以說,可以化解開的。
若是以前,處在明朗這個地位這個身份,明朗甚至覺得和外麵那樣的潑婦多說一句,都有些辱了自己的身份。
現在不同了,經曆了五年的民間鄉村生活,明朗倒是有些理解這些山野村婦的生活了。
明朗拉著一雙兒女走到門外,隻見自己這個小院子好生的熱鬧,圍得裏外都是人。
那個不停叫囂著的女人,長得又胖又黑,頭上裹著半塊花布,身上穿著土布衣服,一手拉著一個半大的孩子一手正指著自己罵著。
在她的身後,跟著幾個拎著棍子的男子,定是她的親屬之類的,跟過來應該是那女子壯壯聲勢的。
明朗初到這裏,對這裏的人和事都不熟悉,她沒有打算熟悉,往往都是她將要熟悉這裏的時候,也是她要離開的時候,那又何苦費些力氣去熟悉這些注定要分開的人呢!
在這樣的小村子裏,一般都是同姓的親戚們,都是沾親帶故的,出不去五服繞不過叔伯表親。
這樣的陣勢,若真是一個普通的帶著孩子的單身母親,怕是早就嚇壞了,可明朗不是,她見過的陣勢,啟是這種小場麵能比的。
明朗拉著一兒一女,並不懼怕地走到離那個女子很近地方,迎著那個女子的指頭,平靜地說道:“這位大姐,初次光臨寒舍,這樣的態度是不是有些不妥啊,大姐可以完全不必這麼叫喊,我有耳朵,聽得清楚!”
明朗這以靜製動的態度顯然比那跳得一尺高的女人還要囂張的,畢竟從陣營上看,他們母子是落於下風的。
這更加激怒了那女人的潑勁,嗷嗷地嚷道:“誰是你大姐,現在你兒子打了我兒子,你若不當眾給我賠禮道歉,讓你兒子給我兒子跪地磕三個響頭,我孫菜花是不會放過你的,定打得你們母子滿腦袋開花,逐你們也這個村子。”
孫姓是這個村子裏的大姓,而孫菜花的爹是這個村子的前任村保,她的丈夫又是這個村子的現任村保,上麵有六個哥哥,在這個村子從來都是橫著走的,看誰不順眼,說揍就揍,像今日這般兒子被欺負的事,絕無僅有,哪能不氣得火冒三丈。
麵對講理之人,明朗從來都是講理的,麵對這不講理的,明朗也向來是不講理的。
她還真是第一次見到有人敢在她的麵前叫成這副樣子,還敢讓自己的兒子給她跪下,這可真是開玩笑。
“大姐,你是不是太陽頭太熱,曬得昏了,是你兒子罵我的孩子的,才會打起來,再說了小孩子打架本來就是平常的,你個大人跟著摻合,不覺得丟臉嗎?”
明朗冷眼丟過去,餘威甚重,竟把孫菜花盯得一時忘了罵。
“對啊對啊,本來就是二牛的不對,是他先罵我的。”
酒窩躲在自己娘親的大腿後來,還不忘記添油加火,這孩子日後定是個惹事精。
明朗在心裏無奈的歎息,也不知這孩子的脾氣像了誰,但家長是給孩子撐腰的,她孫菜花向著自己的兒子,她賀明朗也不會不護著自己的孩子啊,何況她本身就是個護犢子的。
別說這次不是自己的兒女錯,就算是,她也堅決不會承認的,在她的心裏,自己的兒子女兒是絕對不會有錯的。
錯了也不是錯。
“你……你……”
孫菜花被明朗氣得風中淩亂,活這麼大,她還沒有吃過這個虧,她哪裏能讓,揮舞著一對熊掌就撲了過去。
村中潑婦打架,通常都是這樣一種姿勢,以前明朗還沒有見過,必竟之前她經曆的都是戰場,這五年的鄉野生活,這樣的事,他倒是常能見到了。
所謂見之為習,早就不當事了。
這樣的狀況雖不是總發生,但來回輾轉的路上,偶爾也會些小插曲的,每遇這樣的事,方雲信在的時候都是方雲信解決,方雲信不在的時候,這一年來玄冰的武功有所成後,都是玄冰去做的。
見著那個女人撲過來,玄冰當然不會看著自己母親挨打了,知道自己母親不會輕易出手,這事還得他來。
他已經運好了功,等著上手時,卻見天空之中突然飄來一塊彩雲,還未等他反應過來,隻聽得對麵傳來比剛才殺豬般嚎叫更加淒厲的聲音,伴隨著的還有扇打嘴的動靜。
在那片彩雲飄落下來時,明朗的心裏就已經暗中一聲不好了,這該尋來的,總會尋來的,在自己的屍體沒有被發現的情況下,自己還能躲了五年,已經算是一種運氣了。
那天邊飛下的彩雲自然不是真的彩雲,那是一個穿著彩衣的女子,她以輕功點落到孫菜花正要抓打的明朗前方的地方,伸出的手毫不留情的就是十幾個嘴巴扇了下去,直到打得孫菜花滿眼冒星星,鼻口穿血,才在明朗那聲,“木錦,快住手!”中停了下來。
“木錦參見公主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木錦扇完了孫菜花後,一個轉身跪在了明朗的麵前,而木錦這高聲叫出的稱呼,顯然也驚到這滿院子的人,連明朗身邊的酒窩和湯圓都忍不住地吃驚。
他們從懂事起,就知道自己的母親與別家的女子不同,就曾猜過明朗的身份,總覺得他們的母親定是天上掉下來的仙女,卻從來沒有想到竟會是人間皇室裏的公主。
他們還小,對公主這個身份,隻有稱呼上的了解,而具體代表著什麼卻不是十分清楚了。
可那滿院子的大人,哪怕是鄉野村夫,也大體能知道‘公主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這十一個字,意味著是何等尊貴,竟味著是他們得罪不起,不,竟味著是他們聽都沒聽過,見都沒有見過的,而更讓他們吃驚的事,隨後就發生了。
在明朗抬起手衝著木錦無奈地說道:“起來吧!”
這話音還未落呢,隻見小院四周像是突然之間冒出來的軍隊一樣,把整間小院圍得裏外水泄不通。
孫菜花的丈夫,也就是這個村子的保長牛大福,一手抹著汗,一手恭敬地給後麵坐轎的人引著跑,見自家婆娘也在這個院子裏,還整張臉被打得豬頭一樣,又見這一院子都是他的大舅哥和大舅哥的哥們,便把事情猜到一半了,心道著不好,一臉的苦逼相已經流露出來。
他雖然直到現在也不知道轎子裏坐著的這位貴人是誰,但衝著這排場,和州長大人,知州大人,縣長大人,三級行政長官一起來相陪而來,他就算再沒有見過世麵,也能猜到這轎中人來頭不小了。
那小轎剛停穩,還未等他說話呢,轎中人已經從轎子裏麵飛身大步走出了,一身明黃,在陽光的照耀下,晃得他的眼睛直花。
“皇姐,皇弟來晚了,你……你受驚受苦了!”
那轎中走出的人,自然是大印國的皇帝賀華尊。
他是上個月查到明朗的消息的,這還得多虧厲王爺,若不是厲王爺注意到了方雲信,他哪裏會想到皇姐這麼多年,竟都是隨著方雲信避世鄉裏的。
在得到消息後,他便從京城馬不停蹄地趕來了,知曉這件事的幾位心腹大臣都攔著,怕皇上出了京城有危險,但賀華尊堅持著一定要親自來接明朗回京。
他比誰都清楚他姐姐的心思,這麼多年一直瞞著自己,就是躲著自己,就是不想回京,自己若不親自去接,皇姐怕是不肯回京的,自己苦苦尋了這麼多年,才有了皇姐的消息,怎麼能她再生變故呢。
相隔五年,他們姐弟再見,賀華尊的一雙鳳眼裏已經全是淚水了,而明朗也更是抑製不住。
哪怕之前想過一千遍一萬遍,就這樣生活下去,就這樣無論如何也不回去了,卻還是忍不住時不時地想起自己的弟弟來,這是血緣相連,千山萬水也無法阻攔的。
如今見到了,多少激動多少難言,都彙在嘴邊了。
這五年間,賀華尊變了很多,從一個青稚少年,真的成長為一代年輕帝王,渾身都帶著昂昂的王者風範,氣場強大得連她都不得不欣慰了。
總算對得起在天上的父皇母後了!她的弟弟終於成人了,她這個做姐姐的終於可以放心了。
“皇姐,跟我回去吧,皇姐,我想你,想得好苦啊!”
跟隨著賀華尊的那些大臣們,在聽到賀華尊抱著明朗哭著哀求時,都齊刷刷地跪在了明朗的麵前。
“臣等恭迎永固嫡長公主千歲回京,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公主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在那黑壓壓跪下去的人群,孫菜花是第一個暈過去的,還有跟著她闖進院子的幾名壯男子,也都腿肚子發軟,更有甚至嚇得大小便都失了禁。
幸好這本是個農家院子,氣味還不算太明顯的。
誰能想到這鄉野裏,會有一位公主流落在此,要是他們早知道,又怎麼敢……
這回怕是逃不過誅九族的大罪了!
賀華尊緊緊地摟了明朗一會兒,怎麼也不舍得鬆手,若不是明朗身邊的小包子酒窩先開了口,這一抱還不一定要到什麼時候呢!
“娘,他是誰啊?”
酒窩愣了愣,還沒見過哪個男人敢抱自己的娘親呢。
在上一個小鎮,有一個喝醉酒的男人,隻是調戲了娘親一句,便被方伯伯打得狗血噴頭,又被灌了奇癢的藥教訓了一翻。
這個男人敢抱娘親,這說明他與娘親的關係肯定不一般,他……該不會是爹吧?
小家夥的腦袋已經開始胡思亂想了。
“這……”
聽到小孩子的說話聲,賀華尊不得以的鬆開了明朗。
他剛才把明朗摟在懷裏時,已經徹底把那對小包子忽略掉了,那時他的眼裏隻有他的皇姐明朗,而現在……
他一低頭就對上一個眨著大眼睛,手指放在嘴邊,微微凝眉的小女孩子,整顆心瞬間就在這孩子的視線中柔軟下去了。